第41章

那天,戴瀚漠急匆匆地來謝半輝家,是要問謝半輝什麽問題,最後,他始終沒有問出來。

姚夢蘭可能是被謝半輝悲痛的樣子吓到了,她緊緊地揪着領口的衣服,後退兩步靠在門上,聽着謝半輝說“我沒有弟弟了”,眼淚順着姚夢蘭睜大的眼眶裏流出來,她駭然又痛苦地閉上眼睛。

好像,她真的有個孩子,永遠地離開了。

外婆年齡大了,最近開始胡言亂語起來,“有人來,有人走,活着才是最重要。”

來的是謝半悔。

走的是聲音謝半輝。

可現在的一切,本來是該屬于聲音謝半輝的,可是他走了,只留下謝半悔。

她怎麽撐得起來完整的謝半輝呢!

沉默了幾天之後,姚夢蘭安撫謝半悔,“半輝,你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會再幹涉,不會再逼你了。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只要你能活着,這樣就很好。”

“謝謝媽媽。”謝半悔坐在桌子前,看着桌面上擺放的一個飛機模型。

聲音謝半輝對學習不感興趣,只是在聊到報考志願時,向往過成為空軍。

可他很快放棄,“算了吧。”

“我是個女孩。”謝半悔用紅色的筆,在本子上寫下這句話。

她希冀地轉頭,在房間裏尋找,希望能在別人看不到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陰暗的鐵籠子裏找尋着,她多希望那個頑劣不堪的人,只是頑皮做了個惡作劇,他會痞痞地說,“想我了?發現沒我不行吧。”

是的。

沒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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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夢蘭對謝半輝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活着。

活着。

謝半悔必須好好的活着啊,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聲音謝半輝。

謝半悔謝絕了姚夢蘭的建議,“男生的衣服?挺好的,我已經習慣了。”

她發現她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謝半悔從頭到尾,清晰地認為自己只是謝半悔,只是一半的謝半輝,她從始至終認為自己是個女孩,不陰不陽奇怪的只有聲音謝半輝一個人。

謝半輝,不會被人忘記的。

至少,她要記住聲音謝半輝。

戴家有個關系不錯的老熟人是位醫生,戴瀚漠從小到大,大大小小的頭疼腦熱都經過這位醫生的診治,手段十分的高明。每天來看病的隊伍,要排起長龍。

戴瀚漠在周末時間,拜訪了這位頗有聲望的醫生長輩,“張伯伯,您好。”

“瀚漠?你怎麽自己過來了?是身體不舒服?”張伯伯讓他進來,關切地打量着他的面色,“怎麽沒提前給我打個電話,還好我沒出去辦事兒,要不你就白跑一趟了。”

“我很好,沒有不舒服。”戴瀚漠在病人坐的位置坐下,他緊張地雙手互相握着,“是我有個朋友,他有一些特別的症狀,我想要幫忙咨詢一下。”

“哦?什麽症狀,說說看。”張伯伯倒了杯熱水,遞給戴瀚漠,“如果是朋友不舒服,最好是來醫院檢查一下,口頭診斷不好判斷,可能會誤判。”

“他……我說一下他的症狀,您聽下是否有來檢查的必要。”戴瀚漠慢慢地說,“他說有個姐姐,可他家裏只有他一個孩子,他是獨生子,并沒有姐姐,沒有人見過他的姐姐。”

“妄想症?”張伯伯問。

戴瀚漠雙手捧着一次性杯子,杯子裏的熱水蕩出一圈圈的細紋。戴瀚漠盯着看,才發現,是他的手在抖。

“前天,他可能發生了一些事情,他說……他弟弟沒有了。”戴瀚漠說着,擡頭看着張伯伯,“這是精神分裂症嗎?或者多重人格嗎?”

“你這位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張伯伯皺眉,似乎是聽糊塗了。

戴瀚漠猶豫了一下,手裏的杯子被捏緊,他說,“男的。”

說出口,像是被宣判了一樣。

“那麽他日常的生活呢,有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清晰區別嗎?比如行為,如果是多重人格,又是不同的性別,一定會有差異。”張伯伯幫着分析。

戴瀚漠搖頭,“沒有,除了成績起伏較大,平時的行為并沒有什麽明顯的差別。”他想了想,又補充,“有時候,他會坐着發呆,像是心情不好,有時候又過分的活潑好動。”

不得不承認,戴瀚漠觀察謝半輝太多次。

最初,他只是好奇,謝半輝為什麽性格會差別那樣大。他盯着謝半輝看,像是在注視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被吞噬,消耗了太長時間。

可他,仍舊看不懂謝半輝。

“是你的同學?”張伯伯說,“不能排除是雙重人格,或者是精神分裂,或者是妄想症,不過可以确定的是,你這位朋友應該是多少已經表現出來異常。如果是多重人格,有過這樣的案例,就是其中一個人格過度的強勢,就會吞掉其他的人格,導致主人格的轉移。如果可以,讓他盡快來醫院檢查一下,早發現早治療。”

“我知道了。”謝半輝到底是不是有精神疾病,他并沒有影響到戴瀚漠,戴瀚漠不該把他的隐私這樣告訴外人,“張伯伯,希望你不要告訴我爸媽。”

“沒問題。”張伯伯問他,“你今年該高考了吧?準備報考哪所學校?依着你的成績,名校絕對沒有問題。”

“還沒想好。”

江城,戴瀚漠很喜歡的一個地方。

謝半悔把姚夢蘭幫忙買的女裝和女士褲裝全部收納起來,她仍舊是穿男款的衣服和運動鞋。

聲音謝半輝的離開是安靜的,安靜到只有謝半悔一個人會為他祭奠。

她一直是安靜的,安靜地接受,她現在就是謝半輝。

一個有點奇奇怪怪的人。

再沒有人可以幫她。

因為運動會上的驚豔亮相和比賽成績的一騎絕塵,謝半輝以遺世獨立的反差萌,博得了滿校喝彩,在新城高中,沒有人不認識三七班的謝半輝。

至少,三五年時間內,謝半輝會是新城高中的傳奇。

提起謝半輝,總有兩三件熟悉或者道聽途說來的事情可八卦:謝半輝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叫陶彥君;謝半輝是籃球隊長親自挖過去的,如果不是謝半輝半月板受傷,是準備讓他做下一任隊長的;謝半輝在新城高中兩進兩出;謝半輝是唯一一個敢在政教樓前吃燒烤卻沒被開除的學生;謝半輝穿裙子超級漂亮;謝半輝很擅長體育……

無論如何,謝半輝這三個字,在同屆畢業生中,成了最耀眼的存在。風頭蓋過了,他曾經蟬聯數屆的大大小小考試第一名,蓋過了學霸男神戴瀚漠。

有人記得謝半輝,這樣就很好。

有人稱贊,就有人不滿。

有人說,“你不覺得謝半輝太娘了嗎?細細白白的,腿毛沒幾根,連喉結都沒有。穿女裝好看,是因為他本身長得就像個女的好嘛。”

有人說,“陶彥君為什麽休學出國,還不是被謝半輝害得嗎?我可是聽說謝半輝不時的找方老師的麻煩,不知道為什麽。”

有人說,“謝半輝是不是個gay啊,我那天在操場,看到謝半輝抱戴瀚漠了。戴瀚漠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估計被吓傻了。”

有人說,“真的啊,如果我被個男的突然抱了,也會吓壞的好吧。”

聲音謝半輝,看吧,大家都想你了。

時間進入五月,距離高考幾乎只有一個月時間。

互幫互助學習小組,已經沒有太明顯的作用。

陳老師的意思是,大家可以繼續搭班子學習,也可以原地解散,自助學習。

謝半悔主動找到陳老師,申請調位置,她的理由是,“我更熟悉自己的短板,我更适應自己學習。”

經過頻繁的考試,謝半輝的成績幾乎穩定在二十名左右,陳老師嘗試過多種方式,仍舊沒什麽明顯的成效,他不得不承認,謝半輝的高考成績,很可能只是這樣了。

“你想換位置到哪裏去?”班裏有幾個同學提前退學了,位置騰出來幾個。

“倒數第一排,右邊角落吧。”那是班裏的最後一個位置。

一直是空着的。

“那個位置可不好。”陳老師見謝半悔态度堅決,他叮囑,“你想好了就搬過去吧,和戴瀚漠解釋一下,別讓他誤會,快考試了,可別因為同學關系受到影響。”

“好的,謝謝陳老師。”謝半悔回到教室,整理書本,先搬了一部分到最後一張課桌上,又回來搬其他的書。

“你不想和我坐同桌?”戴瀚漠的手壓在一摞書的最上面,俊雅的臉上,是薄怒。

謝半悔搖頭,“我的成績很穩定,互幫互助小組對我沒有效果。”

“你可以不用搬,我們不組小組就是了。”戴瀚漠挽留。

謝半悔仍舊搖頭,她看着戴瀚漠修長的手指,如果是以前的謝半悔,估計已經忙不疊地點頭了吧,她那樣喜歡戴瀚漠。

“我不想和你做同桌。”

“為什麽?”戴瀚漠不解地看着他,“我做什麽事情讓你不高興了嗎?”

“沒有。”謝半悔搖頭,她看着戴瀚漠輕輕地笑,“我們坐同桌,本來就是為了響應陳老師的號召,配合他的工作。既然實驗結束了,就沒有做同桌的必要了吧”

她執意要走,戴瀚漠根本沒理由能留下他。

謝半悔重回最後一排,感覺卻是和文理分科後第一天上課的感覺,又是不一樣的。

那天,謝半悔以為謝半輝總是選在最後一排,是因為這個位置距離講臺最遠,是班級裏最為安全的位置,很符合謝半輝努力把自己半透明化的要求。

可是現在,謝半悔再次環視全班,發現這個位置的其他優點。比如,可以博覽全班同學的後腦勺,卻不被發現;比如,這個位置,和左邊靠門的戴瀚漠是直線的視覺……

謝半悔,喜歡戴瀚漠。

謝半輝,也喜歡戴瀚漠。

謝半輝就是謝半悔,她們是同一個人,只是同一個人的重生。

無論怎麽改變,這一點竟然是沒變的。

謝半悔喜歡戴瀚漠,喜歡到命都不要,他卻不知道。

想想就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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