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破碎的美夢
“沒想到, 黑.手黨也會扶老奶奶過馬路啊。”川上艾希爾自言自語道。
“什麽?”中島敦沒有聽清她所說的話。
“沒事。”女孩搖搖頭,視線餘光掃過他擺在桌面上的習題冊,目光驟然銳利起來, “敦, 你怎麽才做了兩道題?”
中島敦露出了尴尬的眼神,微紅着臉看她:“姐姐, 我不會做嘛。”
──竟然學會撒嬌了。
川上艾希爾倒抽了一口涼氣, 頓時學神附體,一把撈過來他的習題本,大義凜然道:“我來教你。”
中島敦的基礎确實很差, 但卻很認真地在聽她的講解。等兩人的題目講完, 川上艾希爾發覺, 時間已經很晚了,外面的街道也都點上了燈光。
金發少女看着外面都市的街景,一時間有些恍惚地想到,為什麽自己要在游戲裏輔導NPC做作業呢?
在現實裏去當家教比這要賺錢多了。
她陷入了茫然的沉思。
兜裏的手機在震動。
川上艾希爾打開了屏幕, 是來自蘇格蘭威士忌的電話。她接通了電話,沒有率先發言。
玩家依然還記得自從上次在實驗室的不歡而散之後,兩人還處于半冷戰的狀态。準确來說, 她并沒有生氣, 但蘇格蘭似乎以為她為了他當時的發言而悲傷。
既然蘇格蘭覺得她在生氣, 那麽就當她确實還在鬧別扭吧。
最終, 電話另一頭的蘇格蘭先開口了:“晚上……要來一起吃飯嗎?”
“都有誰?”川上艾希爾說,“我有事情要單獨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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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訂一家餐廳?”
“任務完成得順利嗎?”川上艾希爾卻又另說道。
金色的發絲散落在肩頭,長相漂亮的女孩垂下眼睫, 在眼下打成一小片陰影, 安靜聽着電話的樣子顯出某種洋娃娃般的精巧。
中島敦聽不到手機對面的說話聲, 卻能感覺到女孩身上忽而展現出的疏離感,仿佛與周圍的世界都隔了一層模模糊糊的膜。
“如果不累的話,就請過來幫忙接我和我的朋友吧。”她報出了自己所在的地址。
“那你們先待在那裏,如果餓了的話,可以先點些東西墊肚子。”蘇格蘭穿上外套往外走。
在淩晨五點之前,任務就已經結束了。他們三個組織的成員便各自回住所休息。
但是作為卧底的諸伏景光在與公安那邊做彙報資料的時候,為了整理最近的記錄,一直弄到了中午。下午才匆匆補眠,直到夜晚才看到女孩給自己留的信息。
想到之前自己為了維持在田納西面前冷酷的形象而說出的傷人的話,他沉沉地嘆了口氣。
在橫濱,即使公安的力量也極為有限,他也不可能做到将人帶出組織這個泥潭。或許,就這樣疏遠開也好。與他這樣朝不保夕的卧底混在一起,并沒有什麽好處。
川上艾希爾将作業本全部都收起來,拉着中島敦來到了街邊等蘇格蘭的車。
“待會你不用緊張,他雖然是我的監護人,但是管不到我身上的。”川上艾希爾拍拍白發少年的肩膀,“我自己攢的錢就可以養你。”
中島敦擡起眼看她,忽然覺得自己何其幸運。
“我……”這樣坦然的溫柔,讓他反而習慣性地感到惶恐。
害怕得到偏愛,害怕失去偏愛。
“別怕。”川上艾希爾以為他在擔憂即将見到她的監護人,拉住他的手,道,“敦又乖又可愛,他肯定不會讨厭你的。”
“小妹妹,可以讓你旁邊的小孩幫忙扶我一下嗎?”一道老邁的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
川上艾希爾回過頭,只見一張老臉在對她擠眉弄眼,用口型輕聲道:“日常任務,幫幫忙。”
要知道,《陣營模拟器》的游戲建模相當真實,猝不及防看到老奶奶露出這樣搞怪的表情,除了辣眼
睛,還是辣眼睛。
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看清了老人頭頂的游戲ID──“天上仙子”。
川上艾希爾記得,一個小時之前,這個玩家就讓一個黑.手黨冤大頭扶着自己過了馬路。
沒想到老人這麽兢兢業業,只守着這個路口,就為了來回讓人扶她。
“……可以吧。”意識到是日常任務,就像是田納西威士忌過馬路必闖紅燈一樣的悲慘劇目,川上艾希爾看向身旁的少年,“敦來幫幫忙嗎?”
中島敦頓時湊上前,扶起了這位年事已大的老奶奶。
兩人一左一右将老人送到了對面的位置。
“謝謝了,熱心的小夥子。”“天上仙子”高興地說道,“果然橫濱的居民都善良可親,樂于助人。”
中島敦沉默了一下,尴尬地說:“多謝您誇獎。”
川上艾希爾向這名玩家微微點頭,拉着中島敦站遠了一些。
然而,天上仙子卻又站在了斑馬線前,繼續尋求行人的幫助,試圖讓他們帶自己過馬路。
在旁邊圍觀的中島敦頓時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川上艾希爾悄悄走到她的身邊提醒道:“嘿,或許你該換個十字路口了。”
老奶奶不明所以地四處環顧了一下,确實,已經有路人NPC向她露出了驚疑不定的模樣,那眼神就像是她患有精神失常一樣。
“你說得對。”天上仙子點點頭,拄着拐杖走遠了。
川上艾希爾看着她蹒跚的背影,露出了同情與憐憫交雜的神色。或許這才是真正意義的身殘志堅吧。
她的視線忽而捕捉到一輛熟悉的車。
女孩頓時上前,在輕巧地敲了敲車窗之後,才拉着中島敦一同坐在後座。
“大叔……”她看着後視鏡裏已經沒有胡子的蘇格蘭威士忌,沉默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這麽一看變得很年輕了耶,或許我應該換個稱呼,哥哥?”
蘇格蘭威士忌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很穩定,聲音平淡:“随你喜歡就好。”
“那好吧,這位是我的同學,中島敦。”川上艾希爾将旁邊的少年攬過來,介紹給駕駛座的男人。
随即又向中島敦介紹道:“這位是我的監護人,名字是…是……”
川上艾希爾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還不知道蘇格蘭的名字。
“綠川京。”蘇格蘭威士忌順勢說道,悄然化解了少女的小尴尬。
“綠川先生好。”中島敦頓時緊張而拘謹地說道。
汽車平穩地停在了一家餐廳門前的停車位上。
蘇格蘭将菜單先推給他們,說:“看看想吃什麽。”
川上艾希爾迅速點了燒肉。中島敦有些遲疑地點了紅豆飯。
蘇格蘭看着他們兩個孩子腦袋湊在一起看菜單的模樣,露出不會在組織成員面前出現的溫和的神色。
在兩個少年少女點完之後,他也看向菜單,象征性的添了幾道菜。
在等着上菜的間隙,川上艾希爾清清嗓子,嚴肅地說道:“大叔,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她努力端出鄭重的神色,然而緊緊交握的手卻暴露出她些許的緊張。
“我收留了敦。”她說,“他原本是孤兒院的孩子,我把他帶了回來。現在他住在原本茶木叔叔的面包店裏。”
話音落下,這處隔斷的座位一片安靜。
中島敦有些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動了動,明明身處在餐館裏,卻頭一次覺得胃部沉甸甸的,即使飯香就在鼻尖,卻依然什麽都不想吃。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短暫的沉默過後,蘇格蘭看着這個依舊穿着國中生制服,面上還殘留着些許稚嫩的女孩,“在我們這裏,不一定比在孤兒院更好。”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只要不接觸我們知道的那些事,是沒有關系的吧?”川上艾希爾蜷縮起手指。
“你的想法太簡單
了。”蘇格蘭輕輕說道。
“我可以靠我自己資助他上學,讓他住在別的地方。不會影響你的。”川上艾希爾的聲音微顫,“包括我自己也是,可以住到別處,不會給你添麻煩。我的錢還夠,您不必來遷就我。”
這樣的話讓蘇格蘭一時語塞。
他記起來上次在田納西威士忌面前,說她是一個“麻煩的任務”。
男人讓步了:“你現在不用搬走,我可以贊同你把他留在那裏。”
蘇格蘭看向自剛才起就一直惴惴不安的男孩,勾唇露出一個偏向善意的表情。
“我……我也會努力照顧自己的,對不起,麻煩您了。”中島敦站了起來,向他鞠躬說道。
果然都是小孩子吧?
蘇格蘭揉揉眉心,給他們空餘的餐盤裏分別夾了一塊肉。
“快吃飯吧。”
川上艾希爾忍不住偷瞄他。
真的不是哪個玩家假扮的嗎?以她的黑客技術,當然查到了組織的許多事跡,但自己的監護人,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那種人。
飯後,蘇格蘭先把兩個國中生送到了茶木面包店的門口。
他所住的出租屋的房間并不算大,只有一間卧室,客廳裏面還放了一些違.禁品,并不适合将中島敦帶過去三個人都在那裏休息。
“我今晚想和敦一起在這邊睡。”川上艾希爾說,“大叔先自己回家吧。”
“嗯,照顧好自己。”蘇格蘭揉揉她的頭發。
“可以拜托敦先上去幫我把熱水器打開嗎?”川上艾希爾看向中島敦。
白發少年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獨自上樓,把空間留給他們。
“關于……”
“昨天……”
女孩與男人同時開了口,随即又因此同時沉默下來。
“那就蘇格蘭先說吧。”川上艾希爾擡臉微笑起來說道。
“沒什麽,只是想問問你的傷口好了嗎?”蘇格蘭避開她的目光,看向女孩的手臂。
“還沒。”川上艾希爾捋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是交錯的塊狀青紫,“估計還要有兩三天。”
蘇格蘭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從裏面掏出來了臨時的藥箱。
作為組織的成員,蘇格蘭對于外傷的藥總是會時常備用着。他打開箱子,從裏面掏出一個圓形的盒子,将裏面淺色的藥膏抹在女孩手臂上揉開。
“謝謝你。”或許是晚風過于安靜,川上艾希爾同樣放柔了嗓音,“那天蘇格蘭說的話,我并沒有很介意。”
“雖然當時聽到的時候有點驚訝,但是想到大叔平時對我很好,即使是出于任務的要求也沒有關系。”她慢慢地說着,像是要把自己的想法一點一點剖開給人看,“你在我的眼裏,是一個溫柔的好人。”
“是嗎?那你的誤會很深。”蘇格蘭說。他本應該舉出事實來反駁,比如曾經殘忍地殺害了許多人,才拿到現在的代號,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吓退。
然而女孩上前抱了抱他。像是一朵雲落入了他的懷中。
公安卧底露出了些許錯愕的神色。
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感覺蘇格蘭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偶爾也要多休息一下哦。”夜晚。
川上艾希爾本來已經陷入了沉睡,下一刻卻被另一種響動驚醒了。
她光着腳打開門。
客廳的窗戶還沒有來得及修繕,夜風順着窗戶破開的大洞冷冷地鑽了進來,揚起了她的發絲和裙擺。
“敦?”她睡眼朦胧,只見月光慢慢地灑在了客廳的地面上,映照出了那非人的龐然大物的影子。
一雙金色的豎瞳自逆光的黑暗之中亮起,泛着貪婪的紅光,注視着面前弱小的獵物。
川上艾希爾瞬間清醒了。
健壯而威武的生物在月光之下顯露身形,那是一只體型巨大的白虎,身
形直逼天花板,銀白色的身軀上是黑色的花紋,喉嚨間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但是,橫濱怎麽會在夜晚出現白虎呢?
川上艾希爾看向沙發,原本睡在那裏的中島敦不見蹤影。
刨除一切不合理的推斷,那麽唯一的答案就是,面前的白虎,就是她今晚帶回家的中島敦。
那個時常不夠自信,但卻很乖又惹人心疼的白發少年NPC!
顯而易見,他是一個異能力者。
“敦?”川上艾希爾試探性地又喊了一聲,輕輕往前邁了一步,“還記得我是誰嗎?”她溫柔地問道。
然而,原本威風凜凜的老虎卻驟然發出吼聲。
它後退了幾步,一躍而出,沖進了外面銀色的月輝下。
即使是川上艾希爾,這個時候也差點忍不住說了一句髒話。
她匆匆忙忙地套上外衣,沖到樓下,騎了一輛自行車,試圖追趕月光下的白虎。
中島敦從來都沒有向她說過這件事,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擁有能夠變成白虎的異能力。
“阿敦!”川上艾希爾大聲喊着他,試圖将人喚回來,然而卻收效甚微。
不能讓他在橫濱市區四處亂闖!
這裏不比郊區,如果随意在外游蕩,一旦碰上異能特務科或者軍警,未被記錄在冊、又無法控制自己能力的野生異能力者,未來會遭遇什麽,用一根手指頭都能想明白,絕對不是好事。
面對她的呼喚,那兇獸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又繼續跳躍到了下一盞路燈之下。
一人一虎不知不覺已經追出去很遠。
眼看自己即将被對方甩掉,川上艾希爾一咬牙,拐進了旁邊黑暗的小巷之中。
只能試試抄近路了。她絕對會把那孩子追回來!
下決心之後的時間還沒有超過三秒,女孩就露出了僵硬的表情。
在橫濱這樣的城市,永遠都不要試圖将自己的命運寄托給運氣。即使是成年男性,也不敢在這種時候獨自在街頭逗留。
這是獨屬于黑.手黨們活躍的時間。
在這種寂靜的深夜裏,剎車的聲音反而會變得無比明顯。
川上艾希爾被迫停下了車輛,面前是屬于不同的勢力激烈交火之後,才會造成的慘象。
地面上全部都是坑坑窪窪的彈痕,人類的屍體安靜地以各種姿勢倒下,暗褐色的粘稠液體像是拙劣的塗改畫一樣噴濺在牆壁和地面上。
完成火力清洗的黑衣人還站在原地,此刻,他們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擅闖這裏的女孩身上。
她像是走錯了片場的小醜,站在那裏就無比醒目。無論是璀璨的金發還是外衣裏白色的睡裙,都與橫濱的夜晚格格不入。
如果說這是一個普通的鍵盤類網游,那麽,川上艾希爾就相當于以10級的小號闖進了60級的副本,并當場直面了最終BOSS。
──糟糕透了。中島敦在做夢。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做夢。
朦胧的夢境之中,一切都光怪陸離。孤兒院的鐵門和高高在上的院長,說出了唾棄的言語。他倉皇地擡起眼睛,便見到了最熟悉的人。
她有着亮眼的金色發絲,伸出手,義無反顧地拉着他跑了出來。
他們來到了熱鬧而燈火燦爛的街道上。
那是一條想象之中最熱鬧的美食街。女孩拿着三色團子,遞給了身旁的中島敦。
“好吃!”中島敦低頭嘗了一個,明明沒有嘗出什麽味道,卻下意識地這樣對她說道。
金發的少女将剩下的丸子一股腦遞給他,露出一個笑臉。
“剩下的靠你了。”
交錯的燈火之中,望着她的背影,中島敦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再沒有任何的遺憾,曾經晦暗的過去終于遠去,自己在做一場名為幸福的幻夢。
現在
與未來,他破天荒開始覺得期待。
如果這是一場夢境,那就一直都不要醒來就好了。
然而,他卻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寒冷。
昏暗的小巷裏,與鬧市街明明只差了短暫的距離,卻像是橫跨了一道天塹。
上一秒還對他溫柔笑着的女孩,此時卻被黑色的利刃洞穿了胸口,肉.體被穿透的聲音在這一刻無比真實。
随後是兇器被.幹脆利落地拔出。
血液飛濺,女孩仰面倒在了水泥的地磚上,灰藍色的眼睛茫然地睜開,注視着頭頂漆黑色的狹窄夜空。
鼻尖充滿了血腥的味道,有些過于濃厚了。
怎……怎麽回事?這好像并不是夢境!
眼前的一幕無比清晰而又分外真切。
中島敦茫然地站在巷口,仿佛突然回過神來了一樣,猛沖進了黑暗之中。
他倉皇無措地跪在她的身邊,近乎茫然地低下頭:“怎麽會……”
大腦在此刻過載,此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着什麽,只是一直喃喃地自言自語說着話。
他甚至并不敢伸手去觸碰女孩的身體。那就像是破了洞的袋子,無論怎樣阻擋,都有源源不斷的液體順着漏掉的地方溢出來。
“不要……別這樣……”他攥緊了女孩的衣袖,“姐姐,你看看我……”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晶瑩地落下來。
在他的視野之內,出現了一個人冰冷的衣角。
“是你!”在無盡的恐懼與悲傷之中,胸前驟然迸發出了近乎爆炸般的憤怒。中島敦擡起頭,哀切的怒吼着:“為什麽?”
黑獸高高揚起,同樣冰冷而兇狠地洞穿了白發少年的腹部。
在仿佛擇人而噬的黑暗之中,輕微的咳嗽聲響起。一身黑色風衣,頭發發尾有着白色漸變的少年漠然地站在那裏,眼神是令人窒息的冷酷。
“港口黑.手黨執行任務,現場無關人員就地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