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徐稷甩了鐘傑的臉子,兩邊大有就此冷戰的意思。後來還是周謙生打電話過來,勸他:“二哥,鐘傑這個人心直口快,那天他就是開玩笑過火了,你也別太小氣了。”

徐稷說:“我沒氣呢,我這幾天修身養性,幹幹活做做飯。”

周謙生忍不住笑了,問他:“不是給你請了保姆了嗎?這種事怎麽還自己做?”說完頓了頓,又道:“可能二哥你還不習慣,但是你現在都已經認回徐家了,生活作風和習慣總要改改,不然總惹奶奶生氣。你也落不了好。”

徐稷不耐煩道:“怎麽又落不了好了?給我請保姆我不也沒意見?還要怎麽着?”

周謙生欲言又止,徐稷覺得自己大概這幾天太好脾氣了,才讓這些人屢屢對自己指手畫腳,個個跟人生導師似的。于是沒等周謙生把話說完就把電話挂了。

周謙生不是個自讨沒趣的人,徐稷在自己的陽臺上溜溜達達,提着水壺挨個給幾樣小植物澆了點水,那邊也沒再打電話過來,看來把後半截沒說完的話硬生生憋回去了。徐稷勾着小水壺來來回回的晃蕩着,忍不住想,其實看上去,周謙生才是和鐘傑一挂的人。

他當時對鐘傑一見鐘情的時候,曾花心思了解過後者的家庭背景。江城本地人,中産階級,父親在電視臺幹,母親是位中學校長。鐘傑從小家境優渥,一路從附小直升高中,成績不用拼不用搶,自然而然的能進重點院校。這一路雖然沒有多麽風光,但是也是順風順水,眼界略高于他這種會考慮吃喝的平民。

而周謙生雖然姓周,但是從小跟他媽吃在徐家住在徐家,生活也沒差到哪裏去。倒是徐稷自己,種是老徐家的種,但是因為是小老婆生的,所以一直處于被流放狀态。從小跟着一個本身就不是好東西的媽到處搬家騰挪,“教養”兩個字怎麽寫都不知道。直到七八歲上,憑空冒出來一個自稱是“爹”的老東西,把他們母子倆給接到了江城,又給他安排了學校。

只是孩子都是三歲看到老,徐稷三歲之前是個沒學會爬就跑路的混小子,是個張嘴不喊媽而是喊“老流氓”的混不吝,老徐原本打算從小學開始給他上的思想品德課程,顯然是上晚了。

徐稷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代表,老徐也知道及時止損以免被套牢,于是這些年裏小的愛怎麽作怎麽作,打架鬥毆不好好上學,高中畢業出去混社會,老的則是年年喝着補酒補藥,随時準備着梅開二度老來得子。

當然老徐最後突然中風這事誰也沒料到。徐稷覺得,如果不是這老家夥沒來得及留下個種,認祖歸宗這事估計也就沒影了。當然那樣的話他也不會接手老徐的東西,不接手就不會惹的老徐家的那幫人眼紅,不眼紅就不會出現後來的周謙生。

也不會遇見鐘傑,然後看着鐘傑和周謙生一起瞧不起自己。

那種眉梢眼角帶出來的優越感,一開口就是“你可能不懂”“不習慣”的口頭禪,還有這種從他的衣着點評到身邊人身邊事的臭毛病,徐稷忍不住想,真他媽受夠了。

路鶴寧還是跟陳立提出了辭工,他這次做事比較細心,跟陳立道歉說明的同時,也把自己去家政公司了解的幾個人選提了一下,都是老實本分,做事幹淨利索的。

陳立嘆了口氣,雖然有些失望,但是依舊肯定道:“這個事情你不方便做也沒辦法了,但是這段時間你做的的确不錯,業主很滿意。至于後面他再找誰,你把這幾份資料給我,我去問問他本人的意見吧。”

路鶴寧松了口氣,忽然想到:“當時找我的時候,業主也是看過資料的嗎?”

“那倒沒有,上次是臨時決定的,他也忙。合同都還在我這呢,正好這次一塊給他送過去。”

合同後面有路鶴寧的身份證複印件,路鶴寧一愣,忙道:“如果這樣的話,那陳經理能不能就別帶過去了。”他見陳立詫異的看過來,嗫喏道:“業主能滿意就好,但是我既然都幹完了,也沒出什麽差錯,這份合同能不能就放您這好。反正這次要帶新人過去簽新合同……我那個,上面有簡歷……怕讓人笑話,給母校丢人……”

陳立恍然大悟,半晌失笑道:“你啊,思想包袱還是這麽重……”想了想倒是也情有可原,更何況路鶴寧到底是自己的助理,讓自己的助理去當鐘點工,這事說好說壞,全憑一張嘴,還真不如把前事壓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後也落得清淨。

陳立和路鶴寧各懷心思,好歹意見還算統一。後來陳立帶了家政公司的幾份介紹過去,徐稷果然不太高興,不過也沒難為他,只說找個像之前那樣的就行。陳立堅持說讓他自己選,徐稷捏着紙來會翻,最後挑出了一位五十多歲,寫得一把好字的老阿姨。

年底裏廠子裏活動越來越多,多是各部門舉辦的評比競賽,又或者是花樣繁多的抽獎流程,終極目的倒是十分統一,就是為了活躍大家的工作氣氛,并且營造出大家庭的感覺來,以讓大家相親相愛,來年開春少走幾個人。

相比之下徐稷倒是清閑了下來,政府那邊已經定下了來年的助推産業升級計劃,這個比他預想的要快,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們之前的準備還算充分,來年再啓動也不遲。而其他的諸如工商稅務的打點,周遭小區的福利發放,都已經提前安排了人去做。至于其他的産業,都是他自己的買賣,更是跟放養的孩子一樣不怎麽操心了。

他落了清閑,又暫時沒了去市裏找鐘傑的念頭,便整日整日的在家裏看書曬太陽。然後等鐘點工來打掃的時候,他就溜達着出去健身跑步,等他回來,基本那位阿姨就打掃個差不多了。

徐稷跑步的範圍挺大,一般是繞着城北半個城區,回來的時候時間還早的話,他還會繞着工廠來兩圈。這期間他見過路鶴寧幾次,有時候是剛下班,他從這邊出發,正好見路鶴寧穿着工裝和三兩個小夥一起說說笑笑的出來。他們廠子裏的工裝樣式還是他定的,不僅工人,連徐稷自己都覺得醜的不忍直視,灰不啦及的像是剛從水泥地裏撈出來。然而這身灰突突的衣服,穿着路鶴寧身上卻別有一點味道。

那天徐稷只帶了一個棒球帽,沒敢多看,後來有天他帶上防毒面具出門,确定對方認不出自己的時候,才多瞅了幾眼,研究了一下。當然最後的結論是一白遮百醜——路鶴寧本來長的就不賴,五官端正,尖鼻子辣眼。但是這些都是要細看的,真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的,主要還是他的膚色——太白了,像是刮了一層奶膩子。

除此之外路鶴寧的身形特正,坐有坐樣,站有站樣,他們這個歲數的年輕人,多半都有個低頭族拇指族的臭毛病,久而久之,脖頸那塊沒幾個是直的。鐘傑每天去刻意鍛煉,肩部都難免有些彎,但是路鶴寧卻不一樣,很自然的弧度,感覺比男模特還講究。

徐稷看來看去看上瘾,覺得路鶴寧也沒認出自己,反倒是把偶遇當成了一種樂趣。有時候看他跟人一起下班去食堂,有時候是他跑步回來,看見他從廠子的宿舍區裏出去,戴着個耳機沿着宿舍樓散步。還有的時候,徐稷會看見這人拿着手機,靠在樓下的路燈柱子上不知道給誰打電話。

他覺得自己對路鶴寧的過去絲毫不感興趣,尤其是對他給誰打電話這事更是一點都不好奇,可是覺得來覺得去,徐稷最後還是默默得拐了條小道,把宿舍區得那條路又跑了一遍。

深秋得夜裏已經很冷,徐稷看到路鶴寧只穿着一件格子的針織衫,靠着路燈,微微歪着頭,認真聽着那邊得動靜。他又聽到他偶爾低沉得一兩聲應答,神情溫柔又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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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稷的偶遇沒能持續太久,江城開始供暖後,整個城市的空氣質量一天比一天差。城北雖然地處郊區,但是依然難以幸免,徐稷每天早上從自家陽臺往外看,連小區的保安亭都只能看到個大概的輪廓。風大的時候空氣質量倒是能好點,但是跑起來費勁,徐稷沒有很深的跑瘾,索性徹底窩在家裏當米蟲。

年底的時候廠子裏辦了一場晚會,地點定在一處活動室,節目都是各部門自己組織編排的,水平參差不齊,濫竽充數的不在少數。那是在上次談話之後徐稷和路鶴寧的第一次正面接觸,徐稷作為領導,給最佳節目獲得者頒發獎品,他在衆人表演的時候昏昏欲睡十分不耐煩,等主持人念到獲獎人員的時候,他才聽到路鶴寧三個字。

獎品倒是挺不錯的,一張面額五百的超市購物卡和一件英倫風的風衣外套,鐵灰色,跟徐稷的那件黑色的是同款。路鶴寧微笑着上臺,徐稷從一旁禮儀人員手裏接過東西頒獎,看見衣服的時候腦子裏突然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倆人旁邊都沒擴音器,他便想也不想的問了。

路鶴寧聽他在自己耳邊嘀咕道:“你們這獎項是內定的嗎?衣服大小合适?”

下面的人只能看到徐稷頒獎的背影,路鶴寧卻是面朝着臺下。他的臉色微微一變,不過很快調整過來,微笑着接過獎品,跟徐稷握手道:“不知道,但是徐總,這衣服是高仿的嗎?”

徐稷:“……”

倆人對視一眼,各不服氣,随後卻又顧及到場合客客氣氣的分開,再面朝大家的時候各自露出了一個幸福的微笑。

徐稷問的時候随口一說,等下臺之後卻忍不住反複琢磨倆人剛剛在臺上的互動,雖然短短一瞬,但是他還是意識到,路鶴寧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也說不上來是哪裏不一樣,似乎是胖了點,愛笑了,而且今天的衣服也穿的格外好看。

只不過按說他一個助理職位,收入和待遇無論如何都比不上之前在金沙的情況,所以這種更滋潤的狀态讓人有些難以理解。徐稷好奇心起,卻又不好扭頭去看路鶴寧所在的位置,自己在前面咂摸了半天,突然想到了前陣子那人靠着路燈打電話的樣子。他忍不住一愣,心想,這是談戀愛了吧?

愛情是最好的滋潤劑,徐稷不得不承認,即便自己這樣的糙漢子,在前陣子喜歡鐘傑的時候,都會注意捯饬下自己,修修頭發換換衣服,那時候看起來的确比平時更帥氣點。更何況路鶴寧這個人本來就心不大,如果那麽點心眼都被甜言蜜語攻占了,也難怪會看起來甜膩膩的。

他腦子裏浮想聯翩,一時間說不上是為這個人高興還是不高興,自己悶坐了一會兒,見晚會到了尾聲,索性提前就走了。

路鶴寧拿了獎,回去之後就收到了一幫同事的瞎起哄,非要鬧着讓他請客。又說那大衣看着挺貴的,都要拿出來看看。路鶴寧沒想到獎品這麽直接,此時也不扭捏,散會後直接叫上了幾個同事,去附近的超市裏大肆采購了一幫丸子蔬菜,轟轟烈烈的邀請大家吃火鍋。

鍋都架起來了,他這裏卻沒吃上東西。陳立給他打電話,讓他臨時去幫忙。

“那位楊阿姨說年底了要回老家,所以不幹了。這次是拿了錢就走了,也沒提前說一聲,業主家的東西現在都還堆着呢……”

路鶴寧聽的雲裏霧裏,打斷他道:“什麽意思,就是那個家政不幹了,是嗎?”

陳立應道:“對,她就是年前不幹了,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她人都走了,剛才才跟我說。我這一時抓瞎也找不到人。”陳立直接道:“小路你今晚沒別的事吧,沒事的話先去頂一頂,給業主把家收拾收拾。”

路鶴寧聽陳立的口氣的确着急,心裏忍不住想,這徐稷真是懶到家了,一丁點的活兒也不幹,非等着家政幹完了才回家,還真是個小厮的脾氣少爺的習性。只是陳立一直以來對他不錯,路鶴寧這會兒聽他是真着急,心想也不是什麽大事,左右和徐稷碰不着面,自己去跑一趟幹個活也無可厚非。

他痛快答應下來,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了,也來不及回宿舍換衣服,只得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就拎着今天獲獎的衣服去幹活了。

還真如那個楊阿姨所說,洗碗池裏堆滿了東西。大盆子小碟子一應俱全。路鶴寧收拾完廚房又拖了地,最後去卧室的時候一開門,才發現屋裏亮着燈,徐稷正坐在那個梳妝臺前面搗鼓一塊木板。

徐稷聽見有人開卧室門也是吓一跳,扭頭看清是路鶴寧後,也跟着愣住了。

路鶴寧穿着圍裙戴着手套,臉上還有剛剛打掃鍋竈沾的一點灰,十分狼狽的站在原地轉了轉眼珠子——他這次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了,他說什麽沒想到會碰到徐稷本人。

徐稷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自己忙的好好的,聽到外間的動靜還以為是阿姨來了,誰知道并不是這樣。他像是打量稀有動物似的瞪大眼看着路鶴寧,半天之後才憋出來一句道:“你是來打掃衛生的?”他問完自己也難以置信,又問:“楊阿姨呢?我以為剛剛在外面的是她。”

“是我,楊阿姨回老家了,陳經理剛接到她電話,一時抓瞎找不到人過來打掃,所以先讓我收拾下。”路鶴寧簡單複述了事情始末,末了道:“我收拾差不多了,就差卧室了,還繼續嗎?”

徐稷點點頭,起身讓開了地方。他看着路鶴寧在卧室門口摘掉手套和圍裙後,先把地上的衣服收起來,随後又把他狗窩似的大床鋪設平整,像是酒店裏一樣。

路鶴寧做事麻利,收拾完卧室後抱着衣服去了洗手間。徐稷不自覺的跟出來,顯示看到客廳已經被人打掃的纖塵不染,又看到廚房回到了之前整潔的模樣,刀具歸置在刀架上,碗筷按照從小到大的順序規規矩矩的排列。

路鶴寧卻總有種被人監視着幹活的感覺,他把衣服堆裏的內褲熟練的挑出來,放在洗衣機旁邊的髒衣簍裏,又把剩下的塞進去,按下開關,扭頭對徐稷說道:“還有事嗎?我洗完衣服就走,幹的好壞就先這樣将就下吧,明天陳經理就給你找道新的鐘點工了。”

徐稷點點頭,卻道:“你收拾的很好,哦不,是太好了。”

路鶴寧掃他一眼,冷不防他若有所思道:“楊阿姨來的時候,不收拾廚房,她只洗碗。卧室她也不會進,衣服我是堆一塊,然後一周叫一次洗衣工……”

他說道這頓了下,短暫的沉默後,突然擡眼看着路鶴寧,探究道:“內褲你挑出來……是一直手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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