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成氣候呀!

青帝哂笑着立在徐長歌右側,慢慢地掃過庭中每一個人。

“青瀾……”見青帝神色不對,徐長歌輕喚了青帝一聲,“你怎麽了?”

“無妨。”青帝将視線轉回到徐長歌身上,“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是因為那壞丫頭嗎?”徐長歌緊張到嗓子發幹,“青瀾,你說待會本小姐就告訴他們,那幅字是寫的如何?”

“嗯?”覺察徐長歌音色有異,青帝适時地往徐長歌的杯盞裏添了一些水。

添水之事青帝原不必做,但寄居徐府的日子長了,青帝發覺眼前這丫頭并不懂得照顧自己。雖然青帝也不怎麽會照顧人,但在一些瑣事上,她自覺比眼前這丫頭好些。

“先潤潤嗓子。”青帝柔聲與徐長歌叮咛,閉口不提徐長歌所說的事情。

見青帝不願提,徐長歌有些着急了。

側身扯出青帝的衣袖,徐長歌較真道:“青瀾,庭中明明是你的字!庭中那些夫子眼光都比較毒辣,若是今日不說清楚,那日後……”

“日後便說本皇女仰慕徐大小姐便是了。”青帝淡淡地勾唇,換個殼子将字跡的真相和盤托出,“咱們的字八分相似,較起真來,我的字差你又何止一星半點兒?若是有好事者問,你便說,本皇女寫字是你開的蒙便是。本皇女這邊也會好好應對,說是自幼描你的真跡……”

“可是……”徐長歌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快別想了。就這樣還說比本皇女聰慧?”躬身趁遞茶盞的契機曲指刮徐長歌的鼻梁,青帝的笑容幹淨極了。

“嗯……”徐長歌呆呆地望着眼前這雙明亮的眼睛,一直動蕩的心靜了。

借着案上融融的燭火,徐長歌将眼前這張溫暖的面龐刻到了心裏。

“青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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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長歌一邊輕聲喚着青帝的名字,一邊拼命地在青帝的瞳仁裏尋找自己的影子。

“不怕……”

青帝輕輕穩住徐長歌接茶盞的手,又将珠簾微微撩開一條縫。

“瞧——”青帝有意将兩人暴露在長樂的視線裏,低聲道,“她也亂了。”

“嗯?”

她是誰?

徐長歌不解地跟着青帝的動作往外看,恰好撞到了馮長樂的視線。

那壞丫頭在看她?

徐長歌與馮長樂對視了片刻,待确認馮長樂當真有意往自己這處瞧後,徐長歌唇邊勾出了一個極為嘲諷的笑容。

挑釁地朝馮長樂的方向舉了舉杯盞,徐長歌翻腕将杯中的茶水倒掉。

庭中的夫子還沉浸在兩人書法哪個更好的争論中,徐長歌倒茶的動作也僅僅落到了幾個不關心書法的人眼裏。

不知長歌杯中之物是茶,盯着徐長歌手中的空杯盞,馮長樂咬白了下唇。

青都上下誰人不知,如此敬酒是敬死人?

徐長歌見馮長樂的舉止有變,滿意地朝青帝眨眨眼,青帝心領神會,順手将珠簾複原。

馮長樂目睹着那雙得意的眼睛被珠簾遮蓋,眼裏只剩下濃濃的不甘。

憑什麽這一世與上一世不一樣?

憑什麽那個在院中欺淩自己的嬌蠻小姐沒有像上一世那樣,對自己的墨寶贊不絕口?

過了近二十年,馮長樂忘記了徐長歌的臉,卻記得徐長歌的眼睛。回想往事,馮長樂記得最清的,便是上一世徐長歌在夜宴上看到《蘭亭集序》時的眼神。

那是怎樣的眼神?

震驚、歡喜、失落、鎮定……

徐長歌一連串的眼神,一度讓馮長樂以為自己的驚世奇才。同時,徐長歌也是個用行動證道的人。在徐長歌真正欣賞她的字之後,不僅當場甘拜下風,還據理力争,幫她擋了不少閑言碎語,助她博得了一群啰嗦文人的好評。

甚至徐長歌事後,還主動在各個宴會上自謙書法不敢與她争鋒。

如是,她才獲得了一個入宮面聖的機會。

而就是那一次機會,她在宮宴上第一次遇到青川。

……

但這一切總不足以讓馮長樂擰轉對徐長歌的不良印象。上一世,她沒有提前來徐府,也沒有借着引路婢子不備,私自闖到徐長歌院中,更沒有被徐長歌用劍指着。

馮長樂沒有見過徐長歌的面容。上一世,徐長歌在珠簾後說罷甘拜下風,就戴着面紗出現到中庭。而後似乎再也沒有在大衆眼前取下。

馮長樂記憶裏的徐長歌就是個溫婉守禮的大家閨秀。故而,馮長樂也從來不認為徐長歌的舉手之勞,能構成她感謝徐長歌的理由。

縱然徐長歌在書法上對她退避三舍,但馮長樂記得清楚,徐長歌一直以太子妃自居。這便擋了她馮長樂的前路。

……

憤恨自己沒穿越到徐長歌身上,只撿了小郡主這麽個廢柴身子,繼承了些無用的記憶,馮長樂惱羞成怒道:“時間已不早了,不知諸位夫子更喜歡我與姐姐誰人的?”

馮長樂的聲音不小,一時左右都靜下來了。

“呵!”左邊的夫子率先不滿,丢馮長樂了一個白眼,“老夫品鑒字畫多年,還是頭一次遇到像你這樣不守規矩的丫頭!詩雲,‘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敢問丫頭,你宴間失儀,是打算歸去後,以死謝罪麽?”

“你——”馮長樂面容扭曲。

這是哪裏跳出來的刻薄夫子?一言不合,就要她死?

“尚夫子……” 見馮長樂在失控的邊緣,坐在右邊的何夫子忙起身打圓場,雖然何夫子也知道自己的徒兒方才那話說得不對,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是做了夫子,他自當護着徒兒一些。

朝尚夫子方向拜拜,何夫子賠禮道:“郡主方才出言不當是年幼所致,尚老弟您見多識廣,還望您口下留情。”

“是呀!”居右的趙夫子幫腔道,“徐相常言,來者是客。咱們都是做客的人,莫惹了主人清淨。”

“是嗎?”看不慣何夫子的做派,坐在尚夫子旁邊的邢夫子猛地起身,朝何夫子身上擲一個酒杯,不屑道,“若是真當自己是客,怎麽好意思替主人決定參宴的人選?姓何的你才高不假,但你借着徐府夜宴推舉自己的徒兒,委實不要臉!天下英才何其之多,你偏偏要挑一個與自己最親的!這兩幅字畫擺在這兒,爛的不相上下,你讓我等如何評判?是,這兩幅字出自兩位後輩之手确實稀奇,但你且看看徐小姐的那幅,可還有當年那幅墨寶的靈氣與風骨?與你這等誤人子弟的庸師同席,真是奇恥大辱!”

……

“咳咳……”

坐在珠簾後聽完邢夫子的點評,青帝輕咳了幾聲。邢夫子那句“爛的不相上下”,讓青帝耳根微微發燙。

雖然長歌已與青帝解說過左邊夫子的秉性,但百聞不如一見……饒是打心底不在意庭中那幅字,青帝還是驚訝邢夫子的直白。

當然,邢夫子的眼光是不錯的。

若是庭中那幅字當真出自長歌之手,那長歌的前路确實也斷了。

運筆的技巧可以訓練模仿,才氣可以沉澱,風骨與靈氣卻是一個人本真的東西,丢了如何能尋到?

贊賞地望着徐長歌,青帝覺得邢夫子說的有道理。

“可是開心了?”笑盈盈與徐長歌添水,青帝打心眼為徐長歌高興。

徐長歌對字畫的喜歡,青帝是看在眼裏的。

故而,徐長歌的風格能得到同行前輩的認同,青帝便替徐長歌高興。

“青瀾——”沒想到一向寡言的邢夫子會那麽欣賞自己筆下之物,徐長歌也笑開了。

“你呀!”見徐長歌笑了,青帝将杯盞推到徐長歌手邊,擠兌道,“看把你美的!”

“難道不該?”徐長歌歡歡喜喜地喝上一杯茶,笑意從眼裏流淌到全身。

“該。”青帝點頭。

徐長歌則隔着珠簾朝外看。

此時珠簾外的中庭已是亂作一團了——左右兩邊的夫子都為兩幅字的好壞争得不可開交。

吵到膠着處,有人提議讓趙夫子來做決斷。

之所以選趙夫子,原因有三,一則趙夫子擅長評鑒,二則趙夫子是徐長歌的夫子,三則趙夫子與小郡主的夫子何夫子是同窗。

如此,由趙夫子做決斷,既能避免偏私,又能避免誤判。

……

得了衆夫子的推舉,趙夫子沒有客氣。

起身朝着四周的夫子一一拜過,趙夫子頓了頓,不快不慢道:“衆所周知,鄙人是徐小姐的夫子,徐小姐是鄙人的得意門生。徐小姐的字如何,想必諸位都心知肚明。而庭中徐小姐那幅字,說來慚愧,是鄙人所定,非徐小姐本意。至于郡主的字,誠如邢夫子所言,确實勝在筆法老道。若是論天資,定是徐小姐要略勝一籌。但若是論人力,當推郡主……天資不可強求,而人力皆是我輩可為。故而,鄙人以為,若要勉勵四方,該……”

趙夫子說到關鍵處,徐長歌若有所思,青帝則皺皺眉。

雖然聽懂了趙夫子意在教化,但青帝并不買賬。

将喝了一半的杯盞重重地落到案上,青帝揚聲道:“夫子此言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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