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倒錯(3)
太宰治出院是在兩個星期後的周六。織田作之助去醫院接他,順便把我和“羽”一同交還。太宰治并沒有将我纏在他的右手臂上,而是放到了他的口袋裏。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太宰治在故意給人營造一種——鈴木澈不在身邊的感覺。
回家的路上太宰治問了問我住在織田作之助家裏的情況,事無巨細。對于他的問題我都一一作了回答。秋風帶下片片落葉,飄在太宰治肩頭,他撚起其中一片。
“阿澈,你覺得,和織田作在一起生活怎麽樣?”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挺好的啊,人家比你對我還要盡心盡力。
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差點就說出來了——話出口之前,我瞧見了太宰治的神情,心下一突。我從沒見過太宰治露出那樣的表情,淡然、寧和以及無畏。
就像是,下一秒就要訣別。
我說出口的話立刻就改掉了。
“雖然織田作之助人不錯吧,但那裏畢竟不是自己家。”我故作抱怨道,“太宰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煩了要把我送人啊,這樣不行吧,你連『人間失格』都不要了嗎?”
太宰治臉上的那股神情立刻消失了,他又恢複了老樣子,雙手搭在一起往後伸了伸,口中說着:“啊,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一下,織田作那家夥是個老好人,收留你肯定是沒什麽問題。『人間失格』沒有就沒有吧,下一次再來襲擊我就能安安心心地迎接死亡了。”
“閉嘴吧太宰治。”
因為受傷初愈,森鷗外并沒有就特務科的要求催促太宰治盡快去執行,而是約了下周的周五和特務科的長官一同協商“羽”的使用方式和條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正好是太宰治買的船票啓航的時間。
在此前,太宰治首先接見了兩位客人。
奇犽以及伊路米。
按照他們與森鷗外的約定,Mimic的首領紀德一周前被擊殺于大本營,他們拿到了與報酬同等價值的寶石,要返回自己的世界了。
“嘛,總歸這趟旅途還算愉快。”奇犽雙手背在腦後,站在客廳裏面瞧了一整圈。三個月前他們就是從太宰治家的陽臺降落到我們的世界的,如今,也要從這裏回去。
伊路米的手裏拎了一個小袋子,看起來沉甸甸的,我猜裏面一定裝滿了寶石。
割裂空間,一顆“羽”就能辦到。在太宰治用“羽”畫出符號之前,奇犽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看得我有些發毛。
片刻後奇犽終于開口:“所以鈴木澈你真的不準備和我一起走嗎?我是職業獵人,我們那邊也很有意思的。”
“哈哈哈哈,下次再說,下次再說。”我纏着太宰治的右手腕,心裏其實一直在哆嗦——我對強者有天生的畏懼感,何況奇犽使喚起人來比太宰治不知道要強硬上幾百倍,我實在是不敢太親近他。
“那好吧。”奇犽嘆口氣,“如果有機會要記得來找我玩。”
我以為這就是告別語的終結了,但奇犽并沒有就此停下,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卡片——我認真瞧了瞧,那是他剛剛來到橫濱的時候,手中拿着的卡片。為了搶這張卡片,奇犽還把自己弄成了重傷。
他擡手将卡片朝着太宰治擲了過去,太宰治伸手夾住。
“這是‘輪回之井’,據我了解到的訊息,是和亡者有關的,但具體的實現方法我并不清楚。不過我也沒想過找個死人來實驗它,姑且送給鈴木澈。”奇犽頓了頓,“希望你們沒有用上它的那一天。”
和亡者有關嗎?
我瞧見太宰治将那張卡片放在手中捏了捏,然後他朝奇犽說了聲“多謝”。
“羽”在空中劃出字符的樣式,一陣光亮閃過,空間的裂縫大開。
“那麽,有機會再見。”伊路米說完這句話率先跳進了裂縫中,然後奇犽朝我們擺了擺手,緊随其後離開了。
秋風一日比一日肅殺,我見着原本翠綠亮麗的枝葉變得幹黃枯萎,最終掉落在地面上,化為泥土的一部分。生命的輪回就是這般,在襁褓中時受盡呵護滋養,随着一步步成長、強大,遮風避雨的場所逐漸減少,需要自己獨立面對的情況逐漸增多,孤獨也随着這份成長延伸擴散,直至死亡。時光從不等人,該将這份生命收回的時候,從不會多留片刻。
自從奇犽他們回到自己的世界,太宰治就再也沒有帶我出過屋子,他在家裏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看上去十分忙碌的樣子。我只能每天早上瞧着他匆匆起床,晚上又風塵仆仆地歸家,有時候他都會忘記和我擊掌告別。
我很擔心他。
這一日,太宰治回家後先是幫我洗了個澡,然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直沒出來過。我從陽臺的架子上跳下來,從屋子的門縫裏鑽進去,緊接着,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太宰治倚在床邊的牆上,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槍,槍口直直指着桌面,桌面上放着兩顆紅寶石。
他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機。
我想都沒想立刻沖上去,在他開槍之前卷走了兩顆寶石滾到桌子的另一側。
“砰”!
這一槍落空了。
太宰治嘆口氣,他身子往後靠了靠,将拿着槍的手放下了,單手搭在膝蓋上。
“你瘋了!太宰治!”我非常明白這兩顆寶石的重要性,舉起來晃了晃,“森先生要用它和異能特務科做交易的,你這種時候把它毀了,怎麽和森先生交代啊!”
“交易的不是它。”太宰治瞧了我一眼,“是它和你。”
我一怔。
“阿澈,你有想過落到他們手裏是什麽下場嗎?”太宰治輕輕說着,“他們不會把你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看待的,甚至會覺得你的存在是一種值得研究的對象。你會被當成實驗體、當成工具、當成不擇手段達成目的的中間介質。”
我心裏“咯噔”一下。
是不是和太宰治呆得太久了,我連這個世界究竟有多險惡都忘記了呢?
太快就接受了自己是一條繃帶這個事實,也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能夠使用“羽”的這個現實,卻沒有将這兩者聯系起來細想過其中的可怕之處。
一條繃帶,是沒有人權的。
這群人當中,有幾個是把我當成一個有思想的“人”來看待的呢?
他們只覺得我有趣,甚至更多的是想觀察我會做出什麽“異于繃帶”的事情罷了。
在他們的眼裏,鈴木澈,哦不,我甚至不配擁有名字。這條繃帶和“羽”,已經是一體的了,是不可分割,可以利用的對象。無論是改變過去,還是窺探過去,聽起來都誘人極了,不是嗎?
要想打破這條鎖鏈,除非除掉其中一個元素。
或者除去“羽”。或者……除去我。
“而且,特務科還不是最壞的結果。”太宰治将手放到額頭邊,目光瞥向房間的角落,“我最不願意見到的結局是你落到那個人的手裏。”
這次我反應還算快。
“你說的是‘鼠’嗎?”我問。
“他們的首領,名為費奧多爾,是個極難纏的家夥。”太宰治皺了皺眉,“我敢保證,只要異能特務科帶走你,那人必定出手。如果你和‘羽’被他拿到手裏,就不僅僅是實驗品和工具這麽簡單了。”
太宰治将目光重新移回到我身上。
“他會直接毀了橫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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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晚太宰治想要打碎“羽”被我攔下以後,他似乎反而看起來比之前輕松很多,也有心思和我開玩笑打鬧了。這是我想要見到的太宰治,每日心事重重的樣子可一點都不像他。太宰治不就應該是凡事盡在掌控之中的麽?我還從沒見過他失算過什麽事情。
眼看着周五交易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我估計自己是免不了被港黑丢給特務科的命運,想着還能跟太宰治呆上幾天,得想辦法做點什麽才行。
于是我拜托了織田作之助買來食材,包括大米、白砂糖、紅棗、蓮子等。對于我來說,炒菜實在是太難了,但是熬點粥還是沒問題的。太宰治家裏有一口煮鍋,也是織田作之助送他的,锃光瓦亮的,一看太宰治就沒怎麽用過。
我算好太宰治快回家的時間,把粥在鍋裏溫好了。紅棗蓮子粥的香味兒彌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我想着太宰治回家就能吃上熱乎乎的飯,心裏很是開心。
就在這時,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我趴在窗戶邊看了看——不是太宰治,而是中原中也。
奇了怪了,太宰治這時候又不在家,不應該正和中原中也在港黑總部麽?為什麽中原中也會來這裏找人?
正這麽思考着,中原中也敲了門:“阿澈,你在嗎?”
咦?居然是來找我的嗎?
我急忙把煮鍋的燃氣火關上了,然後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門口打開了門。
“中也,找我嗎?”
中原中也臉上露出笑容:“啊,你在家真是太好了,快點,太宰治他有事讓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