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随便找來的茅屋,睡起覺來顯然比不得行宮那麽舒服。

夜半,風從土窗“呼啦呼啦”刺進來,牆上挂着的鬥笠被風吹得搖搖欲墜,一下一下撞在牆上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

天氣有些涼,周以光身上更涼,他往周衍懷裏縮了縮,尋找熱源,倒是一點也不見外。

突然,年久失修的房門“吱吖”一聲,被人推開。

他們傍晚乘着馬車進村的時候,并非沒人看見。有幾個影子,早就悄悄盯上他們,伺機宰羊。

這些歹人一共三個,一個輕輕走進屋內,另外兩個在門口盯梢。他們配合默契,看起來都是老手。

推門進屋的那個人,以為榻上的人正睡熟,提刀便對着他們的頭顱斬去,面露兇光痛下殺手。

他低估了周以光的警覺,刀刃快要落下的時候,周以光抓起枕邊的包袱擋了一下。歹人沒想到周以光竟然醒着,後退一步,卻沒避開周以光的掌風。挨了一招,悶哼一聲,顯然是受了重傷。

屋外的兩個人聽見動靜,想要沖進來幫忙。

屋內提着刀的歹人受了傷,拼盡全力退到門口想要逃跑,卻撞上門口想要進來幫忙的兩個人。

三個人差點在門口擠成一團,進退兩難,只見那個提刀的人低聲罵罵咧咧不知說了什麽,就朗聲大喝道:“快跑。”

周以光拿劍,受傷的人最後接了周以光一招,手中明晃晃的刀碎成三段,倉皇而逃。

三個盜匪跑出大約幾裏地之後,那個受傷的盜匪體力不支,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他旁邊的兩個同夥大驚失色:“那兩個人這麽厲害嗎?”

受傷的黑衣人只是不停咳血,并不說話。

其中一人臉上帶着愧疚的神情:“大哥,這次是我不好。此次任務事關重大,如果不是我見財起意,提議趁着天黑,殺人越貨,你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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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人也垂下頭:“我也有錯,我雖然心裏覺得不妥,但最終也沒攔着。執事派我們下山,盯着村子裏的生人,有什麽異常的便向他彙報。”

“我們倒好,看中了過路的腳行商,一而再再而三地貪財。我就感覺,這樣早晚會出事。”

受傷的黑衣人看起來是這三個人當中的老大,應該是武功最高的那個。但是他在周以光面前,竟然這樣不堪一擊。

受傷的黑衣人坐在地上調息了很久,終于不再咳血。

黑衣人道:“行了,不怪你們,連我都沒看出他們的深淺,能留下命來就算好的了。貪財怎麽了,既然入了上和門,誰還沒有點不得已的苦衷。”

“好在我們已經混成核心弟子,在門內性命無虞。出來闖蕩,像今天這種事,還多了去呢。”

江湖浪湧,身不由己之事,十有八九。

另一二皆因私欲,天地人神皆無可怨。

黑衣人臉色低沉,傷重的緣故,他的嘴唇呈現出不祥的青紫色。

“走吧,執事從前由着我們打家劫舍,也是因為我們從未因此耽誤正事。”

“村子裏的這兩個人,連我都看不出深淺,甚至還手之力都沒有。他們跟之前那些腳行商不一樣,來路絕對不簡單,我們得快點趕回去禀告執事。”

另一個人擔憂地看着受傷的黑衣人:“大哥你還能走嗎?還有不少腳程呢。”

“如果因為受這點傷耽誤大事,我們三個都得下煉人塔,生不如死。”

周以光心中埋了一個疑問,這樣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小村莊當中,為什麽會有盜匪呢?

村民只剩年老體衰的老人,盜匪不太可能是村民。

那麽,在這荒遠的小村莊當中活動的,會武功的盜匪,一定與半山上那個神秘的宗門有着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普通盜賊,怎麽會在這種挖地三尺呀榨不出油水的窮鄉僻壤活動呢?

這三個賊已經逃走,暫時也無處可查。周以光默默記下了他們用刀的路數,也算留個心。

身邊躺着的周衍自始至終一動不動,連翻身也沒有,但是周以光知道他肯定也是清醒的。

周衍笑着:“不追嗎?”

周以光颔首:“不必,我感覺,有緣的話,我跟他們還有機會再見。說不定,他們還會是突破口。”

周衍知道周以光在想什麽,他也非常認同。

****

山雞報曉,今天是任務截止的倒數第五天。

天亮以後,他們決定進山,一探虛實。

來到山門前,他們碰到一個正在等候的青年人。

青年人面相樸實,看得出來,空有一身外家功夫,卻沒什麽武學根基。他身穿一件洗的很舊但是幹淨的青色衣衫,表情有些拘謹。

青年人看見周衍跟周以光走過來,看起來也是來拜師的,琢麽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青年人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周以光主動上前打招呼:“這位兄臺,我們打算上山拜師,同去嗎?”

青年回敬:“我們同路的,在下剛剛被門前的守衛攔下,他現在正前去通報呢,不妨我們一同等會兒。”

“在下張子裕,兩位兄臺高姓?”

皇帝出行于山野之間往往不便暴露身份,周以光随口胡謅八扯一個,說不定進山以後還用得上:“容光。”

張子裕:“容大哥你好。”

周衍:“連行,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行。”

“連大哥你好。”

正講着話,通報的守衛回來了,道:“請示過了,現在你們可以上山,就順着這條小路走上去就對了。”

張子裕謝過守衛,與周以光他們二人同路上山。

進入內堂以後,一名長老上來盤問姓名,之後也沒做任何考核,就吩咐小厮領着他們去了卧房,卧房後面是兵場,小厮告訴他們新來的弟子通常都在兵場練習基本功。

張子裕路過兵場的時候往那裏看了一眼,發現現在日頭正高,是一天當中練武的最好時候,但是兵場上一個弟子也不見,他生性仔細,此刻不免心中生疑。

但是當着小厮的面,他沒把這疑問說出來。

到了卧房,小厮告訴他們先收拾一下自己的鋪蓋,今天可以四下轉轉,但是竹園不能進。

卧房裏有四個床位,按規矩,應該是四個人一個屋。

但是顯然這裏的弟子不多,小厮就把他們三個人安排在一個屋子當中。

小厮走後,張子裕推門往左右看了看,确定隔牆沒有耳朵,才對周以光說:“容大哥,我這人心直口快,有話我就直說了......我感覺得這地兒,不正常。”

周以光不做聲,心想這人表面上看起來緊緊巴巴拘束的很,沒想到還是個腦子快的,一腳踏進宗門不光顧着好奇,還能保持警惕,是個細心的人。

張子裕見他不說話:“容大哥,我知道剛入宗門,大家一定都把未來想的很好,我說這些話,也是交淺言深。但是真的,這個地方,有古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兵場......”

這番好意提醒,周以光記在心上了,雖然他根本不需要,但還是承了這份人情。茍天地不仁,大道我不聞,唯恩義不可忘。

“兵場沒有弟子,內堂沒有教習,卧房空空蕩蕩,到現在為止,也沒見過任何一個師兄弟。”

周以光一句話把張子裕注意到的,沒注意到的疑點都講了出來。

張子裕心中暗自佩服,起初還擔心他們二位不相信他的話,如今看來,是自己多慮了。他們二位,應該比自己強很多。既然他們能照顧好自己,大家都心領神會,張子裕也就不必多言。

周衍:“走吧,四處轉轉,看看這裏到底有什麽名堂。”

張子裕覺得,這位連大哥比容公子更加高深莫測,雖然表情春風和煦,但就是自帶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質,讓人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會本能地選擇與容公子講話。

“走。”

見他們二位出門,張子裕也跟了上去,至少相互有個照應。

張子裕開始後悔,他其實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只有拳腳功夫,更玄妙的內功心法,他根本無法入門,自己并不具備那樣的資質。無奈心中一直懷揣當大俠,留名江湖的夢想。

多年以來拜師無門,導致他病急亂投醫,只是聽說上和門道法玄妙,對弟子的要求不高,前來拜山的弟子被拒絕的很少,就不死心的來碰一碰運氣。

沒想到,反倒把自己置身險境。

他們能逛的地方雖然不小,但實在,都是些一眼就能看清的場所,空空蕩蕩過的。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也不知道身份,周以光先入為主的知道這個門派本來就有問題,所以他感覺那些人估計是盯梢的,所以有意避開他們的視線。

周以光問周衍:“聽說,哪個地方不能去來着?”

“竹園。”

周以光笑嘻嘻地問張子裕:“竹園,你想去看看嗎?”

張子裕覺得自己所料不錯,這兩個人,都是狠角色。

他猶豫着,竹園是禁地,肯定不安全。

但是這外面,也未必安全,那就不如跟着他們。

“去。”

周以光拍了拍張子裕的肩膀:“好膽識,我喜歡。”

聽到喜歡這兩個字,周衍皺眉,瞪了周以光一眼。周以光假裝沒看見,心中卻很悶騷。做任務的同時,能和反派談個戀愛,也是極其賞心悅目的事吧。

雖然周衍還不承認喜歡自己,不過已經差不多了。雖然周衍可能算不上真正的反派,但他卻是個一開始就想殺自己的人,有可能現在也想。情愛歸情愛,可畢竟自己是他續命的藥。

張子裕拘謹的笑了笑:“沒,沒有。二位應該早就看出來,我一點內力也沒有,就是個白家子。”

“膽識談不上,從進入山門開始我就已經悔不當初。”

“但是根據現在的情況,竹園外面也未必安全,跟着你們,可能更安全。”

張子裕倒是坦白。

竹園的入口是一個半圓形的拱門,青白色岩石壘起來的,沒有落鎖,很容易便能推開。

園中只有一條曲曲折折的小道,兩側都是茂密的墨竹,錯綜複雜橫生枝節,讓人除了腳下,看不清來路。竹子顏色暗沉,有些已經幹枯死去,竹林裏彌散着奇怪的味道,有點像燒焦的頭發與蠟油混合而散發的味道。

張子裕有些緊張,他穿的那件青色的衣衫幾乎融進竹林裏面,是差不多的顏色,讓他更顯得壓抑。

“呀!”

張子裕失聲驚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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