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天是任務截止的倒數第六天。

今天有一個聲名正盛的江湖幫派将要走上消亡之路。

轉山轉水,馬車搖搖晃晃大半天,日頭快要落山的時候,他們來到薄暮山山下的一個小村莊。

薄暮山的雲霧得天獨厚,比別處更加缥缈,将山中景色籠罩得像仙境一樣。

這一路山迢水遠,而周以光再也沒有聒噪,就靜靜看着馬車外面的風景。

周衍覺得無趣,于是給他概括地講了講關于這薄暮山中的門派的一些事情:

薄暮山半山腰的雲霧中,有一個神秘的宗門,上和門。上和門是近幾年才聲名鵲起的新晉宗門,聽說有點詭異。很多人都聽說過這個門派,但是真正有過詳細了解,或者見過他們宗門執事的人,卻寥寥無幾。

那些自稱見過的人,提起這個宗門時,往往顧左右而言他。目光閃躲,不願多言。

所以上和門最初成立之時,很多想要拜山的少年,都懷疑它不是正經門派,感覺它似乎透着貓膩,紛紛避而遠之。

但是三個月之前,上和門不聲不響地加入江湖同盟會。同盟會的盟主将盟主手谕在城牆之下宣告三天,就确定了上和門在同盟會老幺的位置。

手谕上洋洋灑灑寫着:

“上和門有守衛一方山澤之功德,山有猛虎,上和門除之,救稚童脫險于虎口;山有異蛇,上和門除之,救斫樵老妪于蛇腹。茲酌武林之道義,萬家之蔭庇,納上和門入我江湖同盟會。印玺為鑒,公告三日。”

江湖同盟會,代表的可以說是整個武林正道。原來的江湖同盟會中包括四個宗門,為首的是寒山寺,他們修佛。其後是鲲鵬觀,他們修道。接着是尊刀門,他們掌刀。最後是萬劍宗,他們習劍。

但是萬劍宗因為之前與江湖劍客岳瀾一戰,敗得不明不白,門匾被扔下山崖,已經是奇恥大辱,更何況其中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于是封門謝客,辭退門下弟子,從此絕跡江湖。

也就自然而然的退出江湖同盟會了。

上和門,正好補了這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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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草莽對江湖同盟會這個組織,認可度極大。

所以原先對這個宗門心存懷疑的年輕人,紛紛選擇相信。畢竟,江湖同盟會在他們心中,是頭頂的青天,是不可挑戰的權威。

但是随着初入江湖的青年人紛紛拜入上和門門下,詭異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

別的宗門,雖然閉山修煉,但總還是定期組織徒弟們回家看望家人的。畢竟很少人剛剛入門是,都還只是未及弱冠的孩子,難免想家。蓋世英雄的夢想固然遠在四海,可家中母親的一碗素面同樣魂牽夢繞。

但是在其他門派開山探親的時間裏,上和門從未有人回家探親過。

仿佛進了上和門的青年,就再也沒出來過。

而且和上和門同處一山的小村莊,世世代代都在山腳下靠山吃山,過着安定的生活。但是自從幾年前上和門在山中開宗立派,村子裏就不停的有青年人無故失蹤,在這個依山而坐的小村子裏,上有老下有小,他們幾乎是唯一的勞動力。

近日,青壯的小夥子失蹤的人數越來越多,消失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幾乎是進山砍柴,就再也不會出來。這山仿佛變成一只妖怪,會吃人。

漸漸他們沒有人敢進山砍柴了,村裏的人開始靠冷飯與田裏的果子為生。

但就算是這樣,轉眼幾個星期,村子裏的青年人已經全都消失不見,這個村莊變得,寂靜如死,只剩老妪的嘆息與稚子的啼哭。

一段時間之後,此事驚動了地方官府,很多婦女老人生活無門,一同去公堂哭訴。

但是進山調查的官兵,也沒看出什麽所以然,也沒人懷疑過上和門。

畢竟,江湖同盟會的稱號,在百姓心中,就直接等于公道與正義。

他們寧願相信官府屍位素餐,勾結歹人壓榨百姓,也不會相信江湖同盟會會做出不義之舉。

周以光聽得很明白:“也就是說,這個上和門有點問題,我們此行,目的就在于這其中的貓膩?”

周衍點點頭:“可以這麽說,但這遠遠不夠。”

“有問題的,也許不止上和門一家。”

“江湖同盟會,早就變質了,爛到根上。”

周以光能從周衍的話中,感受到殺意。原來周衍此行的目标,非常龐大。

不過也是,如果單單一個上和門,還不值得他親自跑一趟。

周以光在心中盤算着他們的來意,目光有些失神。

天色漸黑,馬車已經在村莊門口停下,周以光還沒有下車的意思。

周衍拍了他一下:“喂,想什麽呢?”

周以光意識到自己的走神:“沒什麽......就是在想......我們打不過怎麽辦?他們江湖同盟會四家聯手,好歹也是,整個江湖的中堅力量。”

“你錯了,不是我們,是你。”

“什麽?”

周以光一只腳剛從轎檻上邁出去,聽到這話,一腳踩空,差點摔倒,還好周衍扶了他一把。

“你跟着我這麽久了,我每天指點你的劍法,你也應該,長點出息。”

你打不過還有我呢。

這話周衍自然是沒說出口。

周衍的手還停留在周以光的胳膊上,周以光:“我其實挺有出息,只是跟你比不得。”

“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跟他們比一比。”

周以光想了想,真誠地看着周衍:“可以,但沒必要。”

周美人怕架打多了,亂了儀容,就不好看了。這麽想着,正好腳邊有一個水坑,周美人在明晃晃的水面上看了看自己精致的臉龐,還挺滿意。

周衍不由分說,拉着他的胳膊就往村子裏走去。

今晚他們現在村子裏借宿一晚,明日天亮進山。

村莊當中人煙稀少,他們兩個陌生面孔走進來也沒人發現。

因為很多人已經默默死去,還有很多人選擇離開這裏另謀出路,村莊當中很多房子都已經空着了。

他們尋得一處久無人居的偏僻院落,推門進去。

随着門板煽動帶起來的風,灰塵飛揚,門簾上的蛛網被風吹得像波浪一樣翻湧。天已經黑成陰郁的墨藍色,凄風楚楚,有些瘆人。

周衍催動內力,蛛絲裹挾着灰塵,一同被扯下來,被卷入屋外的夜風當中,消失不見。

周以光心中暗暗覺得,這一手本事非常實用,等到哪天學了來,以後掃灑庭院除塵清垢都用得上。

屋子的蛛網和灰塵被清理掉之後,才顯現出它本來的模樣。

這屋子的原主人,算得上家徒四壁,牆是土糊的,看起來随時會倒塌。牆上除了一個鬥笠,空空如也。鬥笠已經破舊不堪,藤條崩裂開來,帽檐上還有個拇指那麽粗的洞,應該破掉很久了,主人家也不舍得換。

屋子不大,一方土炕正對着門,簡單的開了個窗戶,“呼啦啦”透着風,原先的窗紙早就日積月累腐蝕掉了。

土炕上有一條薄薄的被單,從痕跡上看,應該是已經折好了,卻又被扔下來。周以光猜測,可能是被單占地方,包袱裏塞不下,原主人離開的時候,放棄了它。

炕的前面有一個爛木頭做的桌子,和一個缺腿的板凳。

桌子上有一個燭臺,上面的半截蠟燭有被掰過的痕跡,但是沒有斷裂。這半截燒剩下的蠟燭,似乎原主人想要掰下來帶走,但是由于某種原因,最後選擇放棄。

所以現在蠟燭就留在燭臺上了,周以光将他點燃,讓這間屋子的視線更明亮一些。

兩人四周,心中不約而同想到的是差不多的東西,心照不宣。

原主人是逃走的,而且走得很急。

原主人,應該是,發現了什麽吧。

周以光将他們帶的行李放在地上:“還好,這屋子的主人,是走了,而不是暴斃。”

周衍挑眉:“暴斃又怎樣?你還犯什麽忌諱嗎?”

周衍覺得,他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死人。人死之後,就是一堆腐骨,實在不值得敬畏。或許是值得的吧,但是他還不太懂。

就如同,他覺得人間世人過的艱辛,卻比地府呼風喚雨的他更有人情味。他知道公平,通曉法制,獎懲分明,刑過不避公卿,賞善不遺匹夫。同時殺伐果斷,足夠理智,能夠迅速做出決策,在必要的時候兩害相權取其輕,生來就是帝王之才,但他也不懂什麽是人情味。

“倒不是犯什麽忌諱,我也不怕鬼,就是感覺,他們走了,就有希望,在別處過的更好。”

周衍心中觸動,若有所思。

人間的人,心中總存着一些好的向往和願景,哪怕這些願景,只是許在與自己沒有關系的人的身上。

周以光沒有注意到周衍複雜的心理活動,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土炕上。

今夜只有一條被子一張榻。

很顯然,周衍也看到了。

周以光:“擠一擠?”

周衍:“你睡裏面。”

他們和衣躺在榻上,沒有吹燈,蠟燭一點一點燃盡。就算放在這裏,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用這塊蠟燭了,不如就讓他在今夜發出最後的光亮。

周衍平躺着,周以光不太老實。

他從側面擁着周衍,手指順着他的耳根滑到喉結,在喉結處摩挲。

周衍沒什麽反應,像是默許他這樣做。

良久......

周衍:“別摸了。”

周以光:“那你親親我。”

周衍傾身下來,吻住周以光。周以光環抱周衍,親了一會兒,很滿足,就這樣擁抱着躺在一起了。

周衍不太明白這些行為意味着什麽,但是心中的空缺漸漸被填滿的感覺,雖然很慢很慢,但真實。

周衍這人不糾結,想親就親了,因為感覺和周以光親吻很舒服,周以光抱着他也很舒服。

但是周衍自以為,他不過是喜歡看周以光在他身下迷離的樣子,僅此而已。周衍自以為,情之一事,無趣無味,他必不會深陷其中。

只當眼前人作階下苔痕,他年心中意成衣上酒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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