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衍愣了一下,驀的放開他的手。
他擔心我。
明明自己十惡不赦,一上來就想要他的命,後來也不過把他當做玩物。但他現在,竟然擔心自己。
一句話平常的話像驚雷般在周衍心中炸開,周以光很坦白,擔心就是擔心,實話實說。其實從開始以來,風流情話周以光實在講的不少,但周衍以為那都是為了活命,與他虛與委蛇而已,實際上也是半真半假。
但此時這句擔心,真的不能再真,情真意切都寫在臉上。
這種事情不能細想,周衍繼續克制,表情冷硬:“不如多擔心擔心你自己。”
周以光無所謂地笑了笑,可到底沒完全放下心來。
他留意到倒在地上的殺手,殺手的神情扭曲,眼球睜圓死不瞑目,指甲烏青,更詭異的是殺手的小臂已經腐朽,小臂至手肘那一段,露出森森的白骨,白骨上布滿黑色的裂痕。手肘上面是腐肉,沒有血流出來,只有兩根斷掉的黑色絲線飄在風裏,讓人想起牽線木偶。
周衍肯定是為自己擋下過什麽厲害的東西,不願說罷了。
繞過屍體,一行人繼續往前走。
張子裕也是個奇妙的人,适應能力超強。別人都是見過可怕的場面,才會害怕。但他相反,開始什麽都沒發生的時候,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輕。見過一些可怕的場面以後,反倒大膽起來。
跨過屍體以後,周以光擔心張子裕驚吓過度,就跟他搭話:“殺過人嗎?”
“沒。”
周以光攤手:“喏,人死了,就是那副樣子。”
張子裕頓了頓,神色如常:“所以活着的時候,盡力好好的活就夠了。”
張子裕從未殺過人,也沒見過別人殺人,如今都見了,不由覺得,也就那麽回事兒。死去的過程不算很快,但也不慢。死亡的過程很痛苦,但痛苦終将結束。死後的樣子很可怖,但已經沒什麽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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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不說話,靜靜地走在最前面。凡人這些傷春悲秋,他從來都不知道有什麽意義。此刻的他雖是凡人之軀,但總還有個地府的朦胧印象。
在地府,活着既是永生,又是永劫。
曲折的小徑終于到達盡頭,眼前的視野變得開闊。
竹林蔓延到這邊就結束了,綠意終于蔓延到盡頭。再往前一步,腳下的泥土好似燒焦的一樣,寸草不生。
映入眼簾的是一方長方形的水池,池中水光潋滟,看起來很清冽。
池沼的塘岸有不規則的青白色岩石石塊堆砌而成,旁邊立有石碑一塊,上面用朱砂刻着“生池”兩個字,大概是池沼的名字。
周以光仔細考究了一番,他總覺得這種建築有點熟悉。
張子裕看見什麽說什麽:“這池中的水,看起來很幹淨,跟它旁邊的泥土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黑糊糊的泥土感覺很髒,但這水實在是清冽的很。”
張子裕揉了揉額頭:“反正這地方,處處透着古怪。”
“池沼裏面的水,是活水。”
周以光好像注意到了什麽:“你看,池沼邊緣的東南方向,岩石有一塊開口,那裏應該連着一條石砌的進水暗渠。西北邊有一個對稱的缺口,看着波紋的走向,那應該是個出水暗渠。”
周衍走到周以光身邊:“應該有地宮,去前面找找入口吧。”
他們上山的時候,已經天色不早,說話間,天空就沉沉的黑下來了。天一黑,又給尋找入口增添了不少困難。
三個人東奔西顧,周以光在園子的東北角發現了點聲響。
東北角是一間鹿舍,其中豢養着幾只麋鹿。麋鹿不停地用頭上的角碰撞鹿舍得圍欄,圍欄上沾染着斑斑血跡。鹿角與欄杆碰撞發出的“咔噠咔噠”的聲響并不是很大聲,甚至若有如無,感覺像是麋鹿的悲鳴。
周以光把住周衍的手臂,感嘆道:“這些小家夥,好像很怕生呢。”
周衍淡淡拍掉周以光的手:“也許是怕我。”
畢竟,當初周以光懷裏的小兔子也是被他吓跑的。
周以光又賊心不死的把手搭上去:“所有喘氣兒的都怕你才好,讓他們都躲得遠遠的,只有我......”
周以光沒把話說完,拖着常常的暧昧語調,往周衍身邊蹭了蹭。
只有我,能站在你身邊,跟你并肩。
這次周衍沒答話,卻也沒有再次拍掉周以光的手,就任由他把着自己的手臂,繼續往前走。手腕上的皮膚時而交錯而過,傳遞着點點熱度。在這陰詭至極的竹園,周以光同周衍卻像并肩把臂看風景一般,過于冷靜。
張子裕拿出随身的短刀,拼命去砍鹿舍圍欄上面的鎖頭。
他說:“麋鹿最有靈性,他們不能被關着。”
一番動作之後,張子裕喘着粗氣,滿頭大汗,終于把鎖鏈砍斷。他擡起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臉上表情欣慰。
張子裕對于萬物生靈的敬畏之重,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這直接決定了,張子裕與周以光他們,不是一類人。
鹿舍得門被打開,麋鹿三三兩兩結隊出來,他們自由了。雖然自由還尚未可知,出了這小小的鹿舍,還有環繞它的深林院囿。但它們終于,踏足不一樣的土壤。
這算是,放生嗎?
放生,明明是仙人才做的事情,為何凡人也做得。
周衍不明白,也沒打算弄明白,只是忽然握住周以光的手,不再松開。和周以光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更像個人。
等到麋鹿都走光之後,張子裕向鹿舍裏面看了一眼,發現其中別有洞天。
張子裕:“你們快來看,這裏有條樓梯通到地下。”
地宮的入口就在鹿舍裏面,入口很小,像一個四四方方的窖井。那是一條狹窄幽長的臺階路,直通地下。
周衍點了個火折子扔進去,火折子還燃着,沒有突然熄滅。這應該是條常走的密道,空氣沒什麽問題。
周衍:“這裏應該是個偏門,走吧,下去看看。”
過道擁擠,沒有辦法兩人并行,他們只能排隊下去。
周以光走在最前面,張子裕走在中間,周衍走在最後面。
暗道雖然擁擠了些,但這一路上什麽怪事也沒出現。狹窄逼仄的入口給人壓抑的感覺,走在最前面的周以光已經做好随時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但是直到走到樓梯的盡頭,一腳踩在平地上,也沒遇到機關。
眼前不是正殿,跟之前預料的一樣,顯然這條暗道只是個偏門,大概是為方便來往的雜役運送東西而開建的。
把密道藏在鹿舍中,也算隐蔽。
從密道下來以後,眼前只有一條路,走到頭,拐了個彎,眼前出現兩排牢房。
周以光跟周衍沒什麽反應,像是見慣的一樣。周衍天性冷漠,自己的事情都很難挂在心上,何況不相幹的人。而周以光看似玩世不恭,慣于逢場作戲,世間百态都演的入木三分,很有一套,但終究,他跟周衍才是一類人,骨子裏是相似的。
周以光也是載靈之人,從地府逃上來的生魂,附在将死的凡人身上,借殼生存而已。剛剛魂穿到這個宿主身上時,周以光就從記憶中感受到宿主的冷漠,以及對生命的厭棄。
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很奇怪但是很熟悉,周以光沒有魂穿之前的記憶,莫非自己從前就是個很厭世的人?才會和這個宿主的身體與記憶如此契合,才會如出一轍地愛上宿主所愛之人。
穿過密道進入暗牢之後,張子裕倒是被眼前的場景驚到了,不是害怕,是憤怒。
卧房空空蕩蕩,牢房倒是熙熙攘攘。上門拜山的弟子,應該是一個也沒被放過,盡數關押在這裏了。
張子裕知道,自己如果不是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們二人,恐怖今晚也是同樣的結局。被抓起來,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心裏揣着行俠仗義懲惡揚善的熱血夢想前來拜山,卻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會是什麽命運。
可悲可嘆。
張子裕氣急:“江湖同盟會張榜公告結盟的門派,就是這等喪盡天良之輩嗎?他們這是草菅人命!”
周以光想勸慰一下張子裕,卻不是道該說些什麽。張子裕少年熱血,心中俠義未泯,但江湖就是一座善惡堆成的山崗,就是必須要踩着無數的善果,惡果,才能登上高位。
古來将軍殿上豪氣幹雲天,無定河邊白骨落塵煙。
周以光自然不願意摻和這些是是非非,所以就算身負奇功,也寧願在二十四樓安安靜靜度過三年,頂着戲子之名逍遙快活,好過頂着俠士之稱整日幹着雞鳴狗盜的事。
一直沉默的周衍,聽到江湖同盟會,難得開了次口,淡淡道:“江湖同盟會算什麽東西,第一任老盟主被害之後,哪裏還有什麽同盟,都是打着同盟會的幌子,拉幫結派捧高踩低。”
周衍眼睛眯了一下,眼神帶着危險的光:“只是沒想到,現在已經腐朽到這種地步。同盟會,沒必要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