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嗯?”周以光似乎聞到話語間的酸味兒了,不禁戲谑一笑。
周衍湊近周以光,目光灼灼,占有欲四溢:“你瞧見沒,咱倆殺人的時候,那小子臉都綠了。”
“人家心裏八成兒已經把我們看作另類。”
周衍湊得更近,幾乎将他抵在岩石上:“只有我們,才是一類人。”
周以光沒想到周衍還挺介意,笑了一下,迎着那灼灼似火的目光,言語挑釁:
“沒錯,只有我們,才是一類人。”
“可是我在二十四樓逍遙自在慣了,你真有本事,就永遠把我圈在你身邊。”
言外之意,你如果圈不住我,我還繼續混跡二十四樓,當我的琴師,風流快活。
周衍臉色更黑了,周以光只不過一句玩笑話,卻被他刻在心上。難以壓制的情愫在心頭湧動,淹沒在黑色的眼眸裏。
“我不會放你走。”
“若你敢逃,我就打斷你的腿。”
周衍的臉色很難看,周以光心情卻很愉快。
行啊,有本事就來啊。
我等着你,我巴不得。
周以光輕笑一下,喃喃自語:“我他媽有病吧。”
周衍不知道周以光在笑什麽:“你嘀咕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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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沒什麽,我說啊,我對你就真有那麽重要?”
你從哪兒看出來我覺得你很重要?周衍想反诘一句,卻沒說出口。
暮色愈深,周衍松開周以光,心緒難平。他對我真有那麽重要嗎?或許有吧,但是承認起來終究有點跌份兒。
周衍終是把矛頭指向上和門,臉色陰沉,殺意不加遮掩:
“走吧,我們從正門進去,既然已經成了提線木偶,他們就沒必要活着。”
薄暮山今夜的晚霞是深紅色的,鮮血染就,天光不夜。
正殿之內,門主坐在寶座上,周以光同周衍兩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肆意闖入,被這些烏合之衆團團包圍。
所有被控制了心神的弟子都圍在正殿,意識尚存的,正在組織牢房裏被關押的人逃跑。
今夜之後,上和門将于江湖當中臭名遠揚,衆口悠悠,所有陰險的秘密都會大白于天下。
無數提線木偶提着森森寒劍,圍着周以光二人,包圍圈逐漸縮小。
周以光與周衍背靠背,問:“你的傷好了嗎?”
周衍:“瘴氣散了,這點傷,沒問題。”
周以光:“那就是沒好,交給我吧。”
周以光的青玄劍已斷,現在他手中拿的,是随便撿來的一把凡鐵,卻也不妨礙他把天命劍法用的酣暢琳琳。
一劍縱橫,數十人被擊退幾丈,幹脆利落的封喉,鮮紅滾燙的血液從他們的喉管當中噴湧而出,卻只在劍尖沾了幾個血珠,手起刀落之間,沿着劍刃滾落到地上,寒光閃過,幹幹淨淨,了無痕跡。
哪怕殺出屍山血海,也是一貫的倜傥風流,衣袂飄飄,不染塵埃。
衆人用看魔鬼一樣的眼光看着周以光,寒意直接從頭皮竄到牙齒,一路蔓延到尾椎骨,後來的那些內門弟子都不敢上前。但是每當門主催動手印,他們只能不受控制地沖過去。
這些人明明已經被煉化的沒有痛感,無知無覺,但是在周以光的劍招之下,還是會有恐懼,周以光嘴角扯出的笑容帶着震顫人心的寒意。
周衍看着周以光,用自己的劍招生殺予奪,沒想到除了自己以外,還能有人,把這套劍招用到這種境界,眼神中一點也不掩飾欣賞與贊嘆。畢竟,他周以光,是我的人。
不出一刻鐘,上和門的傀儡已經橫屍遍地,自劍尖滾落的第一滴血猶未涼透,後續便有新的屍骨堆疊。
內堂供奉着一尊可怖的羅漢像,剛好,香爐當中的線香燃盡之時,最後一注灰燼散落,周以光殺死殿前最後一個傀儡。那個傀儡的屍體撞在供奉羅漢像的赤金檀木桌上,砸斷一條桌腿,桌面晃動,羅漢像摔在地上變成裹着油彩的碎片,香爐被打翻,香屑翻飛。
漫天紛飛的香屑并不能壓制空氣中彌散的血腥之氣,這些傀儡的血,異常腥臭。
整個上和門的門徒,活着的,只剩殿前寶座上的最後一人,上和門的門主。
或者說,從來也就只有門主這個老女人一個人。這些傀儡,一半是人,一半是提線木偶,雖然像人一樣呼吸,一樣有着喜怒哀樂,一樣也會恐懼,但他們唯獨沒有忠心,上和門中,忠誠是靠邪祟來操縱的,實在可悲。
寶座上的女聽她講話的聲音,也就三十多歲,可她這一副模樣看上去,卻早已老态龍鐘,風燭殘年。
失去黑色瘴氣掩護,那女人的功法根本沒辦法與周以光抗衡。
沒有猶豫,沒有憐憫,一劍刺中心髒,周以光松手,就讓那把随手撿來的寒劍插在門主的心髒上,讓這場殺戮看起來更有儀式感。那把劍甚至已經将女人穿透,把她直直地釘在寶座上,像個标志一樣。
看看四下的光景,還算滿意。這是周衍想要滅掉的門派,如今,滅了,很好。
周以光整理一下打鬥時翻飛上卷的衣袖,而後對上周衍的目光:“怎樣?我這劍法用的還可以吧?好歹是,沒有辜負你在後花園那幾日對我的栽培。”
周以光還記得,某日後花園中春和景明,流觞曲水,原以為周衍想掐死自己,卻莫名傳了接近五成的內力給自己,從那以後,他的功法,扶搖直上。
周衍看着周以光殺人,心中百感交雜。想看他閑花靜月不染塵埃,也想看他殺人如麻欲海浮沉。是一種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希望他好,希望他永遠不被俗世所擾,另一方面,卻希望他變得跟自己一樣,雙手沾滿罪孽,來日極夜地府中,永世不得翻身。
周以光不過開了個玩笑,周衍卻答得一本正經:“我覺得,我在教壞你。”
“什麽是好?什麽是壞?沉珂入膏肓,這世道,對于名門正派的是非之論,該變一變了。”
周以光幾句話,嚴絲合縫地道出周衍心中所想。
對于“正道”的清洗,将從上和門的大殿開始。
兩人走到門口,迎面碰到三個神色慌張的人,他們着裝統一,雖然與那些傀儡穿的黑衣不一樣,但是看得出來,他們三個也是門中弟子。
周以光上下打量一眼,知道他們不是傀儡,卻沒認出來,這三個人,就是當初在山下的小村莊裏打劫自己的人。還在疑惑,上和門當中的活人,不早就趁亂逃走了嗎?莫非還剩下幾個死忠的?真是有趣啊。
但那三個人一眼就認出周以光,當時在山下沒看出此人的深淺,此時得見,滿地的傀儡的屍體,和被一把寒劍直勾勾釘在寶座上的門主。
眼前正在談笑風生的兩個人,就站在橫屍遍地的幕布下,給他們三個人留下了畢生都不可磨滅的印象。原先從來不相信有人會令你從骨子裏感覺恐懼,門主也不能,但是周以光做到了。
三人狹路相逢,就面對面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以光發現他們的目光落在滿地的屍體上,笑着:“你們三個,來報仇嗎?”
為首的那人遲疑一下,反正左右是打不過,反倒釋然了,垂下臉:“其實,對他們來說,這樣也好。變成傀儡的人再也活不過來。想做人,只有死了以後,等下輩子。”
那個人眼中忽然之間充滿淚水,擡頭看着周以光:“門主逼我的,是門主逼我的,我反抗不了,也不敢......為了不被做成傀儡,我殺了最信任我的人。”
淚水從奪眶而出:“分組比試的時候,我背叛了他,往後活下來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後悔中。”
“寧可死也不願意變成傀儡,那是我當時唯一的念頭,但活下來以後,又沒勇氣去死了。”
“我辜負了他的信任啊。”
那人泣不成聲,他身邊另外二位,面色也不太好。他們三人在靜靜等着,等周以光殺死他們。
可周以光遲遲沒有動手,事實上如非必要,周以光不會殺這些活人,因為沒有必要。
周以光與周衍沒心情聽他們的悔過與自白,繞開它們,徑直離開。
為首的那人止住悲泣,一字一頓地問了一句:“二位名號?”
周以光對這種揚名立萬的機會來者不拒:“容光。”
周衍沒理他,點了個火折子,扔向大殿的窗戶,竹篾窗紙一觸即燃,不多時,火光滔天而起。也算是,超度了。讓着一把火,送走他們的魂魄。
随着大殿上因為打鬥而一片混亂,門中的活人弟子,幾乎能跑的都跑了。樹倒猢狲散,爛泥不上牆,殺他們,沒勁。倒不如放他們去江湖,算是給那些名門正派,下個戰書。
那夜,上和門大殿的火光,指引着地牢當中的囚徒,指引着躲藏在各個院落的內門弟子,一齊倉皇出逃。火光映着一張張年少的臉頰,映照着千瘡百孔的俠肝義膽,他們有人跑出去很遠,有人摔倒在地再也起不來,有人涕泗橫流哭聲悲怆,沒人知道,自己于浩渺江湖千裏奔赴,所圖為何?
消息在他們當中傳播:滅掉上和門的,是一個叫容光的年輕公子。
不久的将來,這個消息将會在江湖引起一片嘩然。公子容光,名動江湖。
火能把房子燒成灰燼,卻點不燃罪惡。在整個武林,江湖同盟會的權威将會受到前所未有的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