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卷一結局章(上)
第26章 卷一結局章(上)
周以光心想︰若這畫像畫的是“少主”的心上人, 如此力透青石,睹物思人,該是何等的思念啊......
相思不必刻骨, 情愛早已腐骨蝕心。
想到這兒, 周以光竟然觸景生情, 生出幾分同情與憐憫。
繼而靠近牆壁, 去觀察那些畫像。實在太黯淡了,仔細去看, 也還是看不清內容。
只有一幅畫,比其它幾幅清晰一點。周以光湊近一看,竟吓一跳。
畫像上有一紅衣男子憑欄而望,街市燈火如晝,正是上月佳節。男子神情落寞, 只身看着這世間繁華,只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有風灌進寬大的袖口, 袖子迎着風鼓起來,更顯得男子身形消瘦。
仔細看向那個男子的眉眼,竟然與自己如初一轍,周以光這才把自己吓一跳。
怎麽會是我?
主管口中的“少主”, 究竟是誰, 為何要在百年之前,在這密室當中,畫我。
想着想着,竟然在密室當中依靠着石壁昏睡過去。睡夢中有人輕輕擺動他兩鬓的發絲, 有人輕輕吹滅搖曳的燭火, 明滅之間,又見一少年在七重紗帳之中作畫, 那人的背影......像極了周衍。
周以光似乎弄出什麽聲響,沙帳當中的人似乎是要回頭看他。
但是就在那個少年剛要回頭的一剎那,燭火被吹滅,周以光沒能看清那人的臉。只覺得背影,就是周衍的背影。
而後一夜無夢,再次醒來時,周以光發現自己竟然在這裏昏睡一天。有點頭痛,總覺得做了幾個夢,但是夢中的事情他一點也不記得。
揉揉腦袋睜開眼楮,還是想不透,想不透就以後再想吧。還有那麽多幅黯淡的畫像,也許要等一一揭開,才會清楚。畫像的內容,應該跟任務的進度有關系吧。
對面的那張畫像,單單只有一把折扇的痕跡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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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那個瘋瘋癫癫的店鋪掌櫃,曾經也贈過一把差不多的給周以光。上書“我寄人間雪滿頭”,不過當時周以光只是感慨一下,也沒細細琢磨,就把折扇丢在周衍那裏。
有些事情,就是不敢深想,不能想透。
周以光推開密室的石門,光線照到臉上,長舒一口氣。任務結束,他現在徹底算是,這個世界當中的人了,與系統毫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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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光在二十四樓當中漫無目的地走走逛逛,先是路過藏書閣,從前他對這個地方的風物志怪沒有興趣,三年以來竟然也沒好好看看藏書閣當中的史料,傳聞當中這裏記載着上陵國的一切秘辛,相當珍貴。
直到今天,因為上陵國的某個人,周以光破天荒地充滿求知欲。
在藏書閣呆了小半天,周以光繼而回到自己原來的卧房,卧房幹淨如新,一絲灰塵也沒落,就像他從未離開過一樣。他進去梳洗一番,打算換身衣裳。
挑挑揀揀,不知為何,平時常常着素衣的他,今天破天荒的換了一身大紅衣裳。綁在腦後的發髻也散下來,俨然風華絕代。一眼望去,男子無疑,卻也風華無雙,冠絕天下。
當他行至連廊,去往其它地方的時候,一樓廳堂原本嘈雜的酒客竟然齊刷刷噤聲,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
周以光從卧房走到二樓閣樓倒數第二間儲物室,其中堆放的是他的個人財物,開門之際,珠玉滿堂。
一樓廳堂的酒客已經擡頭,呆呆望着周以光,很多人都曾聽聞,二十四樓的琴師冠絕天下,如今一見,果真如此。任誰都為周以光今日這一襲紅衣傾倒,那滿堂珠玉之光,都不及樓上那個面容模糊的少年。對于這種美,他們只能報以崇敬,連半分侵占的想法都不敢有。
周以光不理會衆人驚豔于他的神情,随手将手中的鑰匙路過的小厮,道︰“這些財物,拿去散了吧,給有需要的人。”
“以後我,估計不會常回這二十四樓了。”
小厮拿着手中的鑰匙,看着屋內堆成山的黃金珠寶,一臉不知所措。甚至都來不及問一句周公子為何離開,離開之後要去哪兒,周以光就消失于人群的視線。
一邊,容光公子的名頭在日益動蕩的江湖甚嚣塵上,另一邊,最神秘的二十四樓當中那位最神秘的周公子,仗義疏財,從此離開二十四樓,不知去往何方,也轟動一時。
從今往後,二十四樓依舊人才輩出,從來不乏驚才豔豔之輩,只是再無這樣一個琴師。
周以光心中有點悵惘,終于可以去找周衍,告訴他,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走。
但不知怎的,可能是一種近鄉情更怯的心境吧。他竟有點踟蹰,無論如何也邁不出那一步,心思有些複雜,直覺告訴他,他同周衍的糾葛,絕對不止這一個世界這麽簡單。
走着走着,就走到街邊的酒館,酒館在外面搭了個簡易的露天涼棚,周以光坐下來,店小二上前招呼客人,推薦本店特色的花雕酒,周以光搖頭︰“女兒紅有嗎?”
周以光想到,自己剛剛接手任務時,循着酒香自投羅網的那個夜晚,周衍用來招待他的,就是女兒紅。三年的女兒紅,因為那次,自己離開了三年。為逃命而離開,後來又回去送命,真是何必折騰。
店小二有點摸不着頭腦︰“有,先來個......半斤?”
周以光︰“三壇。”
店小二︰“我們這兒一壇有三斤,您确定?”
周以光笑着︰“三斤好啊,三壇九斤,長長久久,是個好數。上酒,就要三壇。”
當日,周以光一人獨酌,将自己喝個半醉不醒,到不是真的喝醉,如果不是他不願意清醒,恐怕世間沒有什麽酒能将它灌醉。
天光漸漸暗淡,時隔很久,周以光再一次,夜探皇宮。只不過上次清醒,現在沉醉,酒不醉人,人最醉人。
今夜寝宮的後花園,無人看管。
今夜無人入眠,沉醉不知歸處。
桃花林中樹影婆娑,無風卻搖起滿樹落花。
周以光走近桃花林,淡淡的冷香沁入心脾,醉眼看花,花非花,落入眼中的分明是這驚起落花的人。依稀看見片刻之前,影影綽綽之間,有人正于桃花林當中憑風舞劍,才驚起這滿樹落花。
恍惚之中,突然有一只粗粝的手從身後蒙住他的雙眼,後背撞上一個溫熱的胸膛,熟悉的氣息湊到耳際,周衍的下巴卡在他的肩頭。
熟悉而沙啞的聲音︰“回來了,就再也別想走。”
“我放你一次,絕不會再放你離開第二次。”
周以光眼前全黑,剛剛幻想中的那個虛影,此刻正身着一襲缁衣,伸手蒙着他的眼楮,使他到現在也沒能看見其面容。
說着,周衍用牙齒扯着另一只手的衣袖,耳際傳來裂帛之聲,周衍從袖子上撤下一塊兒黑色的布條。
“不要睜眼。”周衍的聲音清冷,萦繞在周以光耳邊,聽不出情緒,命令一般。
周以光閉着眼楮,乖乖聽話。周衍擡起蒙住他的眼楮的手,繼而用布條将他的眼楮遮住,布條上還殘存那人的體溫,在腦後打了一個結。
周衍打量着周以光一襲紅衣︰“你今天,跟往常很不一樣。”
“嗯?”
醇厚的酒氣從周以光的口腔溢出來。
周衍︰“你還喝了酒。”
“嗯。”
周以光嘆了口氣︰“酒壯慫人膽,昨天我做了個夢,夢中我......”
“總之,有感而發,就換了這身衣裳。”
周衍挑起他的下巴︰“好看的很。”
周以光︰“夢中的你,也這麽說過。”
周衍︰“月色很好,想打架嗎”
周以光︰“你總是用這樣的方式歡迎我,不過......”
“我喜歡。”
周以光被蒙住眼楮,醉中與那人過招,兵戈相見,兩人招式如出一轍。
幾個回合下來,周以光不敵,名劍脫手,釘到對面的桃花樹上,命門落入周衍手中。
“我還是輸了。”周以光笑道。
就算沒有被蒙住雙眼,周以光也打不過。
縱然擁有了周衍半成以上的功力,周以光也打不過。
周衍︰“這麽快認輸?”
周以光︰“桃花太美,亂我心神,自然就輸得徹底。”
“好。”
清冷的聲音響起,接着周以光的雙手被冰冷的鐵鏈拷住,周衍不再說話,沉默當中,周以光被帶到一處地牢。
“ 當”一聲,大概是精鋼所鑄成的牢門落了鎖。
四下安靜極了,周以光被蒙着眼楮,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他甚至不知道,周衍是否已經離開,或者正在面前寂靜無聲地打量着他。
他是走了嗎?
他走了,把我關在這裏,懲罰我,懲罰我的突然離開。
他或許沒走吧,他或許正看着我呢,從頭到腳,目不轉楮。
被蒙住眼楮的周以光什麽都看不到,但是一想到周衍似乎在盯着他看,它就渾身發熱,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
周衍當然沒有離開,周衍确實是在盯着他看。
他的喉結一上一下這個小細節,自然也落入周衍的眼中,明察秋毫。
良久,周衍終于開口說話,讓周以光确定他還在這裏。
“也許你說的對,從一開始,我就應該一直這樣把你鎖在這裏。”
周以光似是安慰,又像是憐惜︰“好了,現在你鎖住我了。”
周衍在周以光被蒙住的眼楮上落下深情一吻,不見天日的地牢當中,周衍隐藏許久的那些情緒全都爆發,聲音顫抖的好像快要哭了︰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回來嗎。”
周衍向來隐忍,無論做人還是做鬼的時候,他都不會把情緒挂在臉上,冷靜理智的像塊木頭。
當天周以光說要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答應的,瘋魔了吧,如何能答應。
直至周以光走後的第二天,他才回味過來。每當想到周以光可能再也不回來,他就有了恐懼。有思念,有恐懼,有了各種貪嗔癡怨憎會求不得,他徹底像個人了。
周以光問︰“那現在,你是打算這樣關我一輩子嗎?”
說着,周衍把手伸到他的腦後,替他解開蒙住眼楮的布條︰
“不,沒多少時間了。至少,不該浪費在這地牢。我來時間來這一趟,為王多年,至少上陵的大好河山,應當去看一看的。”
蒙住眼楮的布條被拿掉,周以光看清這個地牢。
這地方正是三年之前關押他的牢房,當時與他關在一起的,還有其它的載靈之人。但是現在,周以光打量四周,發現只剩自己了。
曾經那些能替周衍續命的少年,全都沒了蹤影。幾個月之前,大概還剩十幾個人,最近周衍又一直跟自己一起出門在外,所以不可能消耗得那麽快。
周以光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把他們都放了”
“嗯。”周衍承認。
“那你......”那你怎麽辦?自生自滅嗎?
“所以我說,沒多少時間了。我們不應當浪費在這裏。”
說着,周衍把綁住周以光手腕的鎖鏈也解開。
“你放了他們,他們也活不長。沒有覺醒的載靈之人,連同族相殘這種續命的法子都沒有,他們自地獄而來,天生就是你的養分,你又何必?”
周以光說的話很冷酷,他這一趟回去,曾在二十四樓的藏書閣,翻閱過一些記錄載靈之人之秘辛的典籍。
載靈之人一旦覺醒,神識多少能與地府有些聯通,雖然不會全然記得,但是可以具備采清補濁的法子。而且從底下逃往地上的人有很多,可同期覺醒的只能有一個。除非已經覺醒的那個人身故,否則不會有人同時覺醒。
“而且,我也不過是個沒有覺醒的載靈之人。”
至少,我這具身體是。
周以光的言外之意,他自己也活不長,周衍大可繼續求長生,沒必要為他着蟪蛄一般的年歲,親歷生老病死。
周衍完全明白周以光想表達的意思,他笑着在周以光的臉上掐了一把︰“你想多了,我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長長久久地在這裏待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周以光皺眉︰“以前有意思,現在就沒意思了?你可別學人家戲文裏同歸的那一出,尋死覓活?我最看不起那個,沒勁。”
“而且,我死之後的命數我清楚得很,但你這一世的命格,往生之後必定曲折,在上陵國舒舒服服呆着不好嗎?”
周衍還是毫不在意,撫上周以光的眉頭,笑道︰“我還怕什麽命途曲折?”
我怕的是忘記你。
萬裏江山沒了你,不過錦繡囚籠,無邊寂寥。周衍隐約覺得,自己與他早就認識了,早在自己擁有獨立意識之前。
“行。”
話已至此,周以光也沒什麽好矯情的,高高興興領受這份心意,快活一天是一天。
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朝朝暮暮日日月月,轉眼又三年。
周以光待在行宮當中,寫寫字彈彈琴,偶爾看見手邊那柄“墨冢”劍,睹物思人便會想起前朝書聖一生何其灑脫,覺得寶劍蒙塵也很可惜,便也揮劍斬桃花,落入酒中凝香淡。
而周衍,處理完朝中事物,便回行宮,日子過得平淡。
丞相當年遞上奏折請皇帝早立子嗣之事,皇帝沒有批複,意思已經很明顯,朝臣也就不再提及。
王上當年金戈鐵馬收複河山,铿锵鐵血,算不上是獨斷專行,但無論揮師北上或西征,前方千難萬險,都沒能讓他動搖。
雖說兵法論戰,遠交近攻,但是北面的荒人所至之地天氣酷寒,未必是個值得交涉的領地。周衍偏偏只身入蠻荒,奔赴三千裏地與荒人和談,千裏冰封也不能阻攔,和談結果倒也滿意。
周衍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自始至終,自上陵開國以來,都沒有天意人意能違背,所以丞相他一封奏折石沉大海,也就沒必要再自讨沒趣。
畢竟,皇帝的私事,還輪不到他們這些人來左右。
至于百年之後,國祚如何,也不全系于皇帝一人。
進來周衍在朝堂之上停留的時間愈發長久,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丞相心中隐隐覺察出什麽,卻也不好過問。
直到今天,朝臣都散了,周衍與丞相在朝堂之上相對而坐,聊家常一樣︰
“顧卿啊,朕為令郎送去的生辰賀禮,令郎可拆開看了?可還喜歡?”
丞相姓顧,周衍在朝堂上很少與人這樣親近,稱呼都帶上對方名姓,今天很不一樣。
周衍送去的賀禮,是一副雕龍刻鳳的硯臺,令丞相極為惶恐。
“看,看了......喜歡倒是喜歡,只是陛下所賜之物,怕是不合禮制。陛下自用的硯臺,折煞我兒,萬萬不敢當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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