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動。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的盧修斯;八年來第一次見到父親的德拉科;此刻像一個局外人,感到十分尴尬的金妮。
“天亮之前,德拉科必須回到魔法部的牢房。”她輕聲說。
她的話起了作用。盧修斯往後退去,眼睛一直盯着德拉科駝背的身影,他們從人行道走入了黑暗的門廳。一個家養小精靈走到他們身後,關上了門,但是只有金妮注意到了。那小東西向她鞠了一躬,踮着腳離開了。
德拉科睜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父親高大的身軀,仿佛要在最短的時間裏記住他外貌的每一個細節。他渾身顫抖,眼睛在微弱的燈光下閃閃發亮。金妮小心翼翼地用魔杖指着他的手腕,低聲念着“咒立停”,解開了羅恩對他的束縛。
“我以為你死了。”他輕聲說。
盧修斯沒有說話。
德拉科咽了口唾沫,又說道:“我——我多年來一直在努力想象——”
“你在幹什麽?站直了。”盧修斯厲聲說。“你忘了要怎麽控制自己嗎?展開肩膀,驕傲地走路。你是一個馬爾福,別忘了。”
發覺德拉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金妮畏縮了一下。“他——”
盧修斯那雙冷漠的灰眼睛看向她。“我相信不再需要你的服務了,韋斯萊小姐。”他冷冷地說。
“恰恰相反,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她回答。“他明天黎明回到魔法部之前,都不能離開我的視線。我們說話的時候,我的哥哥羅恩正在場地上巡邏。如果我有理由相信你不跟我合作,我可以立刻召喚他。”
“那麽——”
“我們有十個小時,一分鐘也不能再浪費了。”她堅定地說。“簡而言之——德拉科失憶了。他不記得你或你的妻子。所以他才會消失這麽長時間。”
盧修斯立刻轉向德拉科,更加強烈地看着他……“你叫什麽名字?”他唐突地問。
“本·漢——我是說,德拉科·馬喽。”德拉科回答。“呃——馬爾福。”
盧修斯沉下了臉。“你什麽時候出生的?”
“我——嗯——”
“你幾歲時得到了你的第一把掃帚?”
“掃帚?”德拉科困惑地重複道。
“請等一下!”金妮走上前說。“你就不能相信我嗎?他不記得1998年11月之前的事了。戰争——霍格沃茨——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記得那些鳥。”德拉科說。“前花園裏的大白鳥。我不記得我的媽媽——”
“你應該叫她‘母親’。”盧修斯咬牙切齒地說。“你當然——”
“你是我的父親嗎?”德拉科猶豫地朝他走了過去。“我的頭發和你一樣——我長得很像你。他們說盧修斯·馬爾福是我的父親,我想你就是吧。”
就在這時,老馬爾福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微弱的情緒波動,金妮一開始還以為是閃爍的光線。他的手在身體兩側握緊,然後又松開了。“對,德拉科。”他嘶啞地說。“我是你的父親。”
德拉科用手捂住臉,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既絕望又喜悅。“我想象這一刻已經很久了。”他吸了吸鼻子。“再見到你……”他擡頭看着盧修斯,淚如雨下。“當然,我認為情況會略有不同——我們不會——”
黑暗的莊園裏響起了凄厲的鈴聲,打斷了他的話。盧修斯立刻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你的母親,德拉科。”盧修斯冷靜地說。“我們要去照料她。”
“她得了什麽病?”德拉科問。“是癌症嗎?”
盧修斯露出譏笑。“一個純血女巫患上了惡心的麻瓜疾病?不是,她——”他似乎想起了金妮,因為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轉向他的兒子。“在陌生人面前,你要更加謹慎,德拉科。我們的私事與他人無關。”
“你把他帶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金妮說。
盧修斯瞪着金妮,她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孩子。“我需要重複一遍嗎?”
“不用,不過我顯然需要。”她迎上了他的目光。“德拉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否則我就召喚羅恩。就這麽簡單。”
“好吧。”盧修斯厲聲說。“你要待在納西莎看不到你的地方。你不許說或做任何事來打擾她,明白嗎?”
“我也沒興趣介入。”
“那我們就達成共識了。”盧修斯說,點了點頭。
德拉科走到盧修斯身邊,仍然仔細端詳着他父親的臉。“我應該告訴她嗎?”
“不。”盧修斯說。他們現在只相隔一尺,而不是站在房間的兩端,金妮立刻看到了德拉科看到的東西:他們真的很像。盧修斯就是一個年長的德拉科,精致的面容,淡金色的頭發,高貴的舉止。“你要假裝你記得她——和我——我會幫你的。”說到這裏,盧修斯的聲音顫抖了,他清了清喉嚨,恢複了鎮定。“治療師說她活不了多久了。她可能活不過今晚。”
德拉科低下頭,點了點頭。
“你要盡可能讓她在彌留之際感到快樂。”盧修斯說。“她等了八年才見到你。”
“我也是。”德拉科沙啞地說,淚水順着臉龐滾落下來。
盧修斯沉默地站在那裏,看着德拉科哭泣。她正準備對他叫喊,讓他清醒一點——這是他的兒子,他将近十年沒見過的兒子——但是盧修斯做出了行動。德拉科哭泣時,盧修斯伸出手,試探地攥了攥他的肩膀。德拉科發出一聲哽咽,撲到了盧修斯的懷裏,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緊拼命地想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盧修斯對德拉科低聲說着她幾乎無法聽清的話時,金妮看到盧修斯眨了眨眼睛,但是他沒有流淚。“你回家了。”他對他的兒子輕聲說。“你回到我們身邊了。你回家了。”
金妮低頭看着拼花地板,避開了面前的動人場面。她聽到他們再次邁動腳步時,她擡起頭,看到盧修斯把他的手放在德拉科的背上,帶着他上了二樓。她把魔杖塞進紅色長袍的袖子裏,無聲地跟了上去。
他們順着金妮上次來訪時那條熟悉的路走去——她上次來到這裏只是一周前的事嗎?一個星期以前,他們還在布萊頓的陽光下大笑和親吻嗎?夜晚的莊園就像鬧鬼的房子:他們大步穿過走廊時,牆上燭臺突然亮起,照亮了他們的路,不過他們三人走過去之後,燭臺又熄滅了。每個角落都有舞動的影子,但是只有他們在移動;這裏沒有生氣,也沒有溫暖。金妮幾乎覺得她能看見自己的呼吸在面前形成了白色霧氣。
“這裏看起來熟悉嗎?”盧修斯輕聲問他。
德拉科看着周圍,然後搖了搖頭。“我覺得——我覺得我應該記得。但是……看起來不熟悉。”
“會熟悉的。”盧修斯說。金妮對他的樂觀感到驚奇;她還以為他是十足的悲觀主義。“你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德拉科苦澀地笑了。“他們八年前就是這樣對我說的。”
盧修斯譏諷地說:“麻瓜醫學并不可靠。他們當然幫不了你,你是一個巫師。”
“我聽說了。”德拉科回答。
納西莎的房門半開着,裏面比走廊還要黑。德拉科在門口停下,擦掉臉上的淚痕,用手指把頭發往後梳了梳。盧修斯走了進去。德拉科跟在他身後。金妮也跟着走了進去,随手關上了門。
這裏只有一盞燈,使深紫色的房間顯得更加壓抑;天篷床旁邊的桌上放着一盞華麗的燈,玻璃罩上飾有精致的藤蔓和花卉圖案。厚重的紫色帷幔半掩着,納西莎·馬爾福靠着一堆雪白的枕頭,金妮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像她那樣蒼白虛弱。她閉着眼睛,近乎白色的頭發垂落在簡潔的睡袍上。金妮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确定她還活着,因為她胸部仍然微弱而緩慢地起伏着。
盧修斯走到她身邊,揮手讓床邊椅子上的治療師離開,握住了她瘦弱的手。“親愛的西茜。”他輕聲說。“看看誰來看你了。”
她的眼皮微微動了動,然後才睜開了眼睛。金妮看到她先看了看盧修斯,然後将目光落到了蹲在他身邊的德拉科身上。
她輕聲說:“寶貝。”
德拉科又低下了頭,他的肩膀顫抖着。“對不起,母親。”他說。“對不起——”
“哦,你真的來了。”納西莎的手在身體兩側動了動,卻虛弱得做不了任何動作,德拉科握住她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它們。她露出的燦爛的笑容,在那一瞬間,她似乎根本沒有生病。“我知道你會來,親愛的。我的寶貝兒子。”
“如果——如果我知道,”德拉科結結巴巴地說,“如果有人——告訴我——”
“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她說。“你在這裏。”她擡頭看着盧修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跟我在一起。正如我希望的那樣,我們又在一起了。”
“自從我們上次在一起已經有很長時間了。”盧修斯若有所思地說。“八年。”
“看看他,盧修斯。”納西莎輕聲說。她從德拉科的手中抽出一只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龐、鼻梁和長發。盡管他背對着她,金妮還是能聽到他在哭,這也使她淚流滿面。“沒有我們,他是怎麽長大的。他不再是小男孩了,對嗎?”
“對。”盧修斯贊同道。
“這麽英俊。”她笑着說。“我想我還沒有孫子吧?”
德拉科被他的笑聲嗆住了。“據我所知沒有,母親。”他說。
“啊,好吧。女人可以做夢的,不是嗎?”納西莎說,和他一起笑了起來。
盧修斯朝她靠了過去。“西茜,別這麽激動,治療師說——”
“噢,去他的治療師。”納西莎急躁地說。“我想知道一切——我覺得我們像是初次見面。八年了,盧修斯,他長得這麽好。我們也不能把他撫養得更好了。”
“我希望你們能陪在我身邊。”德拉科說。“我不喜歡獨自一人。”
納西莎又伸出手,拂去他臉上一縷垂落的頭發。“你不再是一個人了。”她說。
“我愛你,母親。”他輕聲說。
納西莎的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親愛的,你是我□□,是我的世界中心。從他們第一次把你放在我懷裏的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了你,從那以後,我一直愛着你。”
德拉科沒有說話,而是又垂下了頭,用顫抖的手握住了她的雙手。
“你覺得怎麽樣,西茜?”盧修斯問。“我要不要讓治療師再給你拿點魔藥?”
“我不需要魔藥。”她虛弱地說。“你們進來之前,我看到了安多米達的女兒。”
盧修斯恐懼地縮了縮。“西茜——”
“她已經原諒我了,盧修斯。我看到她了,她就在窗戶旁邊對我笑。她在等我。”
“我不想讓你走。”德拉科說。
“但是我們都得走,寶貝。”她說。“我一直在等着見你——我毫不懷疑,你是我能堅持這麽久的唯一原因。你現在回來了,我看到了你,我為你成為這樣的人感到無比自豪。”她又用手撫摸着德拉科的頭發。“你要把一切都告訴我,親愛的。我想了解你。”
金妮低下頭,擦了擦眼淚,用力地眨着眼睛。除了德拉科的失憶之外,馬爾福一家無所不談,金妮說不清她在角落裏站了多久,只覺得腿站得生疼,眼皮愈發沉重。納西莎閉上眼睛,胸膛不再起伏時,德拉科懇求她不要離開,盧修斯把德拉科從他母親身旁拽到了房間的另一邊,而金妮一直垂着眼睛。
“我剛剛回來。”德拉科懇求道。“我等了這麽久——”
“她已經走了,去了更好的地方。”盧修斯平淡地說。
“我還是想不起來。”德拉科哭着說,他的臉因憤怒、沮喪和悲傷而漲得通紅。“她對我來說是一個陌生人。我對她沒有任何感覺。她是我的母親!但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他癱倒在牆邊,捂着臉哭了起來。
在二十六年裏,他跟母親在一起的時間只有幾個小時。這都是金妮的錯。
金妮真希望她什麽也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