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澹臺無離驟然一怔, 接着他便意識過來——自己來的太急,一時間竟是疏忽了易容的事。
卻并沒有聽出楚蔚那嗓音中蘊含着的幾分冷意。
薄唇微張,澹臺無離正想解釋, 另一只滾燙又帶着薄繭的手卻已經緩緩撫上了他的脖頸,手指輕輕一挑,将他雪白的衣領挑開一線, 露出了下方精致白皙的鎖骨……
澹臺無離心頭一緊,急忙一把握住了楚蔚的手:“蔚兒是我!我是師尊!”
澹臺無離這話出口,楚蔚沉默了一瞬,緊接着,他忽然勾唇淡淡一笑,眸中藏着幾分寒意, 語帶譏诮地道:“師尊?若卿真當我是傻子麽?”
澹臺無離看着楚蔚那深不見底的烏潤瞳眸中微微顯出的寒光,眉心一顫,下意識就想脫身跑路——
結果澹臺無離手腕剛一動, 咔嚓一聲輕響,肌膚上一陣微涼擦過, 竟是被楚蔚不知道何時尋來的一條細細的金色鎖鏈, 一下子就拴住了他的手……
而那金色鎖鏈上紋理複雜,還蘊藏着十分艱深的縛靈陣法,澹臺無離被這麽一拴, 剎那間便失去了力氣, 無法掙紮,仰面便軟軟倒了下去。
霜發散落在澹臺無離腦後,旖旎纏綿地繞在那明黃色的床褥上,襯着他玉白色的肌膚和顫動的霜睫,愈發顯出幾分脆弱美來。
楚蔚就這麽居高臨下地靜靜看着, 烏沉的眸中映出澹臺無離的清麗面容,眸光愈發沉冷了。
澹臺無離胸口微微起伏,看着頭頂楚蔚那深不可測的烏黑星眸和面無表情的俊美面龐,終于知道現在的楚蔚同從前的楚蔚着實是大不相同了。
澹臺無離只能竭力維持着往日清冷平靜的聲線,沉聲道:“蔚兒,我确實是你師尊,你不能胡來。”
楚蔚仍是靜靜看着澹臺無離,一言不發,狹長的眸中藏了一絲打量的意味,仿佛是獵人在品鑒自己的獵物一般。
這眼神,饒是澹臺無離見了,都覺得背心微微發寒。
但他并不是真的害怕,他只是覺得——楚蔚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三個月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楚蔚這時忽然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只是這笑意并不及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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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楚蔚彈指一揮,燭火次第燃起,偌大的寝殿內就瞬間明亮了起來。
驟然亮起的光芒有些刺眼,澹臺無離下意識地垂了眼睫。
可就在這時,楚蔚忽然一把拉開了身上的明黃色睡袍——
澹臺無離:!
澹臺無離第一反應是想要別過眼避開,可等他看到了楚蔚那精實白皙的胸前那細細密密纏着的繃帶和雪白繃帶上微微滲出的血跡時,他心頭便驟然一抽。
幾乎是沒有來得及過腦,澹臺無離便忍不住沉聲道:“是誰?是誰做的?”
見到澹臺無離的神情,楚蔚忽然欺身而上,就這麽把澹臺無離困在了他的雙臂間。
陰影落下,楚蔚身上帶着的幾分壓迫感的熱度,讓澹臺無離身體不由自主便繃緊了。
而楚蔚這時就這麽輕輕撩起澹臺無離耳側的一縷霜發,用那沉冷磁性的嗓音淡淡道:“怎麽傷的?若卿你不是比我更清楚麽?”
澹臺無離瞳孔微微收縮,驟然睜大了眼,極為難以置信地擡頭對上了楚蔚那略帶嘲諷的眸子。
他腦子亂了。
怎麽會這樣?
他明明親耳聽到裴斂立下了心魔之誓,發誓絕不會傷害楚蔚,怎麽裴斂還能這麽傷楚蔚?!
楚蔚見到澹臺無離一雙清眸中波動不已的情緒,莫名笑了一聲,忽然又抓住了澹臺無離的手,一點點掰開澹臺無離修長白皙的五指,輕輕按在自己胸前的傷處。
澹臺無離的微涼修長的手指被澹臺無離按着貼在了楚蔚的胸前,那溫熱滾燙的觸感讓澹臺無離指尖忍不住顫了顫,可楚蔚攥得極緊,讓他完全沒有抽回手的機會。
澹臺無離此刻只覺得掌心滾燙,隐約還能感受到楚蔚那平緩沉穩的心跳聲……
澹臺無離心緒愈發混亂了……
偏生楚蔚又在這時靜靜湊了上來,貼在澹臺無離耳畔,宛如惡魔低喃一般輕聲道:“若卿,這一劍你捅得開心麽?”
澹臺無離指尖猛地一顫,接着就掙紮着想要抽回手,啞聲道:“蔚兒我真的是師尊!師尊不知道當初他會那麽傷你——”
話音未落,便被楚蔚淡淡打斷:“若卿,我信了你多少次?”
澹臺無離怔住。
“我不是傻子,也不會再相信你了。”
“在你沒法給我一個好的解釋之前,我絕不會放你走。”
說完這幾句話,楚蔚竟是毫無眷戀地拉起了身上的明黃色龍袍,徑直起身,走了出去。
“蔚兒——!”
澹臺無離喊道。
然而他清冷中微帶焦躁的嗓音并未得到任何回應,只是靜靜回蕩在偌大的寝殿中。
可回應他的,卻是一聲更為響亮的關門聲。
澹臺無離緊緊攥着手下的床褥,身體微微發顫。
他是有幾分傲骨的,眼睜睜看着楚蔚這麽離去,卻也說什麽不肯再喊第二聲了,只能抿着唇,竭力強忍住胸中翻湧的情緒。
他始終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可一想起楚蔚胸前那微微沁血的繃帶,澹臺無離心口就是微微一顫。
最終,澹臺無離沒有再試圖掙紮着離開,而是緩緩閉上了眼。
這件事,他也有錯,還是等楚蔚情緒平複的時候再找楚蔚說解釋清楚吧……
楚蔚的脾氣倔,一時半會可能真沒法說通他,只能徐徐圖之。
原本出了這樣的誤會,又見到楚蔚受傷,按照澹臺無離以往的性格,是定然會一夜無眠的。
只是今日十分奇怪,澹臺無離在這柔軟的龍床上躺了一會,嗅着那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氣和楚蔚留下了的一點溫熱氣息,腦海中那紛繁蕪雜的思緒竟是很快便如同籠上了一層薄霧一般,看不真切……
很快,澹臺無離就不知不覺睡着了。
·
次日清晨,殿外的雕花窗被太監門一扇扇打開,吱呀作響。
初冬略帶清寒的風緩緩送入,帶着一股淡淡的素心臘梅的冷香。
熹微的晨光也絲絲縷縷地透過那窗棂上的縫隙照了進來,澹臺無離霜睫顫了幾次,方才緩緩從沉睡中清醒了過來。
有些恍然地側過眼,看着窗外天邊那一片片有些淡薄的雲,澹臺無離這才發覺自己竟然一覺睡到了天亮。
連夢都沒做一個。
這簡直是他有史以來,睡得最香的一次了。
澹臺無離回過神來,竟然覺得有些一言難盡——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心大了?
不過很快,澹臺無離便閉了閉眼,不去想這些了。
他現在要做的,是盡快跟楚蔚解釋清楚,把誤會解開。
可楚蔚……也不知道去哪了?
抿了抿薄唇,澹臺無離又試圖掙了一下手腕上的金鏈,頓時,密密麻麻的符文立刻閃爍出一陣金光,緊緊包裹住了他的手腕,一陣酸麻之後,澹臺無離微微喘息着倒在了床上,有些顫抖地捂住了手腕。
倒不是因為疼,只是那種古怪的酥癢感直直鑽入到骨子裏,讓他根本沒有辦法用勁,更別提使用靈力了。
咬着唇微微喘息了片刻,澹臺無離只能放棄掙紮,勉力支撐着先坐起身來。
說來也十分神奇,當澹臺無離沒有嘗試去掙脫那金鏈的時候,那金鏈居然紋絲不動,沒有閃出一絲光來,只是發出一陣叮咚作響,清脆悅耳的聲音,若不是那金鏈太長,拴的位置還在床頭,興許一般人還會把它當做什麽時新的配飾。
皺着眉暗暗嘆了口氣,澹臺無離擡起手,試圖将腦後散落的長長霜發挽起。
可他剛将長發挽起,一個太監便領着一群宮女捧着幾個精致的食盒走了進來。
澹臺無離神色一凜,便放下頭發來,微微皺眉,神情清冷地看着那個走上前來的太監。
那太監膚色白皙,神情陰柔,看起來也就二十歲上下的模樣,十分年輕。
最重要的是,這太監澹臺無離居然不認識,是楚蔚新召進宮的人?
不光如此,澹臺無離再往後看,又發現那些宮女他也一個都不認識。
澹臺無離:……
那太監上前來,恭敬地對澹臺無離行了禮,便微笑道:“帝後請用早膳。”
說着,他也沒等澹臺無離回答,便對身後招了招手,那些宮女立刻動作利落地從那精致的雕漆食盒中取出了一盤盤清淡鮮美的菜肴,放在了澹臺無離面前的琉璃長幾上。
澹臺無離一眼便看出那些菜肴中靈氣充裕,皆是色香味俱全的佳品,饒是澹臺無離這個從不貪圖口腹之欲的人,嗅着那清淡的鮮香和濃郁的靈氣,也不由得覺得腹中有些饑餓。
可此時此刻,那菜肴越是精致,澹臺無離的心情卻愈發複雜。
明明昨夜,楚蔚還給他看了身上的傷,那樣的去質問他,現在誤會還未解除,楚蔚卻又命下人對他這般溫柔體貼,恐怕是真的對柳若卿用情已深了……
這麽一想,澹臺無離被勾起的胃口又蕩然無存了。
那太監先親自動手舀了一碗乳白色點綴着鮮紅枸杞的雞湯,便畢恭畢敬地垂首端到了澹臺無離面前,細聲細氣地道:“帝後請先用湯。”
澹臺無離瞥了一眼那雞湯,淡淡道:“放着吧。”
太監不動,仍是堅持道:“請帝後用湯。”
澹臺無離神色微冷:“我若是不用,你要灌麽?”
太監眉頭微皺,端着那碗雞湯就退後一步跪下:“帝後言重了,但這是陛下吩咐過的,必須守着帝後用膳,否則拿奴才們是問。帝後還是不要為難奴才們了。”
太監這話綿裏藏針,這會澹臺無離總算聽出來,這怕是楚蔚故意派人為難報複他的。
冷笑一聲,澹臺無離忍着胸中怒氣問道:“楚蔚呢?讓楚蔚來見我。”
太監垂首,不卑不亢地道:“陛下正在早朝,下了早朝自然會來看帝後。帝後身子不适,還是不要動怒的好。”
說完,那太監還将手中的雞湯往澹臺無離面前送了送,眼看就要觸碰到澹臺無離的衣角了。
澹臺無離:……
閉了閉眼,澹臺無離簡直想一把掀翻了那幾案,只是他這會手腕被金鏈拴住,手腳麻軟,連梳頭的力氣都欠奉,更別說去掀那琉璃幾了。
若不是他之後還想同楚蔚解釋攤牌,不想壞了這師尊的身份,澹臺無離恐怕真要不顧一切直接動怒——他活了這麽多年,還真未被一個太監這麽陰陽怪氣地逼迫過。
竭力忍耐了半晌,澹臺無離面若冰霜地冷聲道:“把湯放下,我自己會喝。”
太監仍道:“那恐怕陛下會怪罪奴才服侍不周。”
聽到這話,澹臺無離靜靜看了那太監片刻,眸中清冷的光卻漸漸淡了,到最後,他清麗絕美的面上淺淺浮起一絲平靜的微笑。
這次他沒有動怒,只是一字一句,嗓音如同珠玉一般的淡淡道:“那你就不怕我在陛下身邊吹枕頭風,讓陛下殺了你?”
太監驟然一怔,原本還算淡然的面色終于浮現出一絲扭曲來。
“把湯放下,別讓我說第二遍。”澹臺無離的嗓音再次冷了下去。
太監終于妥協了。
他臉色微微發青地讓那些宮女把吃食都放好,便不言不語地對澹臺無離行了個禮,轉身退到了一旁。
澹臺無離冷冷看着那太監退開,便神色平靜地轉過頭,端起了面前放着的那碗雞湯,放到鼻前微微嗅了嗅,确認裏面沒有被動手腳,方才一點點飲了下去。
雞湯的味道倒是十分鮮美,只是送雞湯的人太倒胃口,以至于澹臺無離并未細品,只是草草喝完了雞湯,便将碗晾在了一旁。
之後太監帶着宮女們上前收拾東西,卻是再沒有多對澹臺無離說一句話。
只是澹臺無離總隐約覺得那太監的眼神舉止中都對他有着一種淡淡的厭惡和嫉恨。
實在是有些奇怪……
一個太監而已,能同他有什麽瓜葛呢?
不過那雞湯确實靈氣充足,澹臺無離飲完之後便覺得腹中溫暖,他被金鏈困在床榻上,沒法挪動,靜靜坐了一會,便又在這一陣熏然暖意中睡着了。
·
澹臺無離再醒來的時候,一身帝王常服的楚蔚已經坐在了前面的琉璃幾前,面前擺着一疊奏折。
從澹臺無離的視線看過去,楚蔚一頭烏發都高高束在白玉冠中,側臉利落俊美,修挺的鼻梁如同玉雕,一身玄色常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和優美的腰線。
此刻楚蔚斜飛入鬓的劍眉微微蹙着,一雙星眸落在眼前的奏折上,左手執着朱筆輕輕點在面前的漆金硯臺中,似乎在凝神思索什麽問題。
模樣十分沉穩專注。
只是薄唇上血色稍有欠奉,略微透出一絲蒼白來,想必是昨日那一劍捅得狠了,沒那麽快恢複。
看到這樣的楚蔚,澹臺無離霜睫顫了顫,第一時間沒有發出聲響,只是靜靜凝視着楚蔚的動作。
他終于意識到,只是三個月的時間,楚蔚便真的長大了。
澹臺無離凝神看了楚蔚一會,覺得脖子微微有些發酸,不經意便動了一下。
誰知那金鏈十分敏銳,澹臺無離稍稍一動,便發出一陣細微的清脆響聲。
澹臺無離:……
楚蔚聽到金鏈的響動,立刻便回過頭來。
他這時薄唇微微勾起,意味有些不明地看了澹臺無離一眼,方才低聲道:“若卿你醒了?”
楚蔚的嗓音溫和沉潤,絲毫聽不出不悅的意味。
澹臺無離心頭沉了沉——這小子,這麽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麽?昨日還被柳若卿一劍捅了個對穿,今日便又對他這麽溫柔。
但澹臺無離也無心再用柳若卿這個身份去做什麽,徑直便道:“我說了,我不是柳若卿,我是你師尊。”
聽了澹臺無離這話,楚蔚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若卿以為把頭發變成白的我便會覺得你是師尊麽?”
說完這話,楚蔚面上的笑意卻又一絲絲褪去,目光有些冷冽地落在澹臺無離那張清麗無雙的面容,淡淡道:“若卿你臉上可沒有易容,我雖然天真些,但也不蠢。”
澹臺無離:……
一時間,澹臺無離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辯解,這時他沉默了片刻,只能緩緩道:“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楚蔚眉心微微一跳,眸色烏沉地靜靜凝視了澹臺無離一眼,方才淡淡道:“好啊,若你真是師尊,便證明給我看。”
澹臺無離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楚蔚的目光:“你先松開這鏈子,否則我打不開儲物戒指。”
楚蔚果斷拒絕:“不行,你若是再跑,我上哪去找人?”
澹臺無離:……
說楚蔚傻,現在看來,倒是還沒那麽傻。
沉吟了片刻,澹臺無離便對楚蔚講了一些楚蔚小時候經歷過的,極為私密的小事。
誰知楚蔚聽了,只是默默托腮,好整以暇地搖搖頭道:“若卿你這麽聰明,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只要你問問師尊,如何能不知道?”
澹臺無離:………………
若是先前,澹臺無離只怕早就對楚蔚發了火,可這會他因為裴斂的事還對楚蔚心懷愧疚,便盡力用平靜地語氣道:“若你再不信,便帶我回國師府,府中那密室是我親手封印的,只有你我兩人能進出,這證據,足夠了吧?”
這一次,楚蔚凝視着澹臺無離,久久沒有做聲,烏黑的眸中有光芒流轉。
就在澹臺無離忍不住想要說‘你到底想我如何才相信我的時候’,楚蔚終于緩緩點了頭。
“好,我信你最後一次,我們出宮。”
澹臺無離總算松了口氣。
可緊接着,楚蔚的一個動作有讓他整個人都微微緊張了起來。
只見楚蔚欺身而上,對着他淡淡一笑,便附身攔腰将他一把抱了起來。
溫熱熟悉的龍涎香氣撲面而來,澹臺無離被楚蔚抱在懷裏,眉心一凜,下意識就要推他,可楚蔚這會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湊到他耳畔輕聲道:“昨日若卿捅我那一劍,我沒有聲張,只對外說是帝後生病了。若卿若是不想露餡,還是不要亂動了。”
澹臺無離怔住了。
最終他抿緊了薄唇,閉上眼,身體有些僵硬地靠在了楚蔚懷中不動了。
楚蔚見狀,一雙烏沉星眸中不由得淺淺閃出一絲笑光來,接着他低頭輕輕在澹臺無離柔順霜白的長發上親了一下,便徑直抱着澹臺無離走了出去。
“備車,去國師府。”
·
一輛精致的馬車悄悄從皇宮西側門駛了出來,平穩地行駛在寬闊的官道上,馬車外形只是略微華麗些,卻并不帶任何皇室圖案,看上去只像是普通富人家用的馬車。
但澹臺無離此刻心思有些混亂,卻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因為……他被楚蔚摟在懷中這麽久,一直嗅着楚蔚身上那幽幽的龍涎香氣,竟是身體微微有些發熱了……
反倒是楚蔚卻并沒有什麽多餘的神色露出來,只是将手輕輕搭在那一襲白衣的清瘦腰肢上,唇角勾勒出一絲自然的淡淡弧度,狹長雙眸半開半合,露出一點乍一看若有所思,可仔細一看卻又像是什麽都沒思考的淡淡表情。
澹臺無離忍了一會,終于有些沒忍住,低聲道:“你放手,別摟着我。”
楚蔚眸光微微一動,有些詫異地低頭看了澹臺無離一眼,似是剛剛回過神。
澹臺無離看着楚蔚那略帶笑意的探詢目光,別開眼:“我不習慣旁人這麽抱我。”
楚蔚沉吟了片刻,摸了摸下颌,有些惋惜地輕聲道:“回京之後你也這麽說,只有在昆侖的時候,你才讓我抱你。”
“在昆侖的時候是因為——”
“因為什麽?”楚蔚慵懶的眸光一瞬間變得明亮銳利起來。
澹臺無離對上楚蔚那明亮銳利的眼神,心頭微微一顫,過了一會方才狀若平靜地慢慢道:“那是因為我讓他救你,他自然不會拒絕。”
說完,澹臺無離又沉聲警告楚蔚道:“我是你師尊,你自然也不應該這麽抱我。”
楚蔚:“哦。”
随後楚蔚又笑吟吟地道:“沒看到證據,我不信。”
澹臺無離:……
澹臺無離雪白清麗的面容上頓時因為愠怒浮出一絲淺淺的紅暈來。
這小混賬!居然玩他。
楚蔚凝視着澹臺無離面上那一抹暈紅,眸色暗了暗,忽然低聲道:“你若真是師尊,我自然心無雜念,敬你重你。可你這模樣,哪裏像我師尊了?”
澹臺無離徹底被噎住,只能帶着幾分惱怒閉上眼,神色冷淡地再也不看楚蔚。
倒是楚蔚,趣味盎然地将澹臺無離那因為惱怒微微顫抖的霜睫,和泛起粉色的霜白耳根和脖頸都看在了眼底。
他唇邊勾了勾,心頭有似水滿溢的喜歡漾出來。
這種清冷傲氣卻又隐隐透着一分嬌矜的模樣,才像是他最先喜歡的若卿啊。
·
馬車行駛到了國師府,楚蔚先命侍衛們都推下,便扭頭含笑對澹臺無離道:“若卿,摟住我,下車了。”
澹臺無離:“我自己有腳,會走。”
楚蔚微微嘆了口氣,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也不等澹臺無離站起身來便伸手又一把将澹臺無離抱了起來。
澹臺無離:!
楚蔚抓着澹臺無離的手腕,輕輕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低聲道:“摟緊些,小心摔着。”
澹臺無離修長的五指微微攥了拳,眸中怒意隐現,可看到那馬車一旁靜立着的幾個侍衛,澹臺無離終究還是沒有跟楚蔚鬧起來,只是冰冷着一張臉,任由楚蔚将他抱着,走進了國師府中。
進入了國師府,楚蔚一改方才那慵懶随性的模樣,微微眯了眯眼,便長袖一拂,伸手按在了大門上,信手下了幾道十分隐蔽複雜的禁制。
澹臺無離見到這一幕,心頭微微一跳,皺眉道:“你做什麽?”
楚蔚似笑非笑地看了澹臺無離一眼,靜靜道:“還不是怕若卿你的同黨突然出現,再捅我一劍,我可就真沒命了。”
澹臺無離原本胸中的怒氣因為楚蔚這句話一下子驟然消失,他清亮烏潤的眸中微微閃出一絲複雜的情緒,過了半晌,方才低聲道:“雖然我不是柳若卿,但他那麽對你,你還對他這麽好?”
楚蔚聽了澹臺無離的話,也沉默了一會,片刻之後,他淡淡一笑:“後面好不好都暫且不提,可在昆侖的時候,若卿是真的待我好。”
楚蔚這句話一出口,澹臺無離胸中忽然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滋味來。
一個謊言要拿無數個謊言去圓。
楚蔚對柳若卿的認知其實從來都沒有出問題,只是人出了問題……
可現在已經出了這麽多事,又怎麽讓澹臺無離去坦誠?
他一開始都覺得難以啓齒,現在更是如此……
于是,澹臺無離只有抿了唇,靜靜在楚蔚懷中沉默了下去。
楚蔚把澹臺無離一切細微的表情都看在眼中,此時他眸光閃過一點細細的失望,不過很快,他又恢複了方才的淡然模樣,抱着澹臺無離,朝密室的方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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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的密室位于一片竹林的下方,只要踩上藏在竹林中的那一塊特殊石磚,密室入口便會打開。
澹臺無離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這個密室了,畢竟後來他修為穩定,存任何東西都不如放在自己的儲物戒指裏方便,便算是半廢棄了這個密室。
只是密室裏放着的一些東西,和那東西裏面的故事,足夠讓他證明自己的身份。
這時機關咔嚓一聲輕響,密室入口緩緩開啓。
帶着一股腐朽氣息的煙塵彌散開來,楚蔚微微咳嗽了一聲,卻并未掩口,而是擡起廣袖,替懷中的澹臺無離遮住了臉。
這個動作讓澹臺無離心頭又是微微一軟。
楚蔚這時迅速拂散了面前的煙塵,便抱着澹臺無離順着靜靜走了下去。
由于密室常年沒有打開,入口處映着明晃晃的日光,朝下的石階上竟能看到幹燥的粉塵飛舞。
只是楚蔚一直替澹臺無離遮着臉,這些粉塵倒是并沒有撲到澹臺無離面上。
沿着石階一級一級向下,楚蔚走得很慢,澹臺無離卻并沒有催促他,此時澹臺無離靜靜倚靠在楚蔚懷中,胸口竟然奇異般生出一分穩定安靜的情緒來。
這種安寧感,是他多少年都沒有過的……
在某一瞬間,澹臺無離腦中忍不住閃過一個念頭——若是能一直這麽安寧平靜下去,好像也不錯。
但這個念頭只是稍微冒出了一個小小的苗頭,便被他無情地掐滅了。
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楚蔚已經抱着他,走到了密室裏面的那一扇機關門前。
楚蔚停住步子,看了一眼懷中的澹臺無離,眸色有些不明地低聲道:“若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澹臺無離并未聽出楚蔚這話中隐含着的微妙情緒,只是目光平靜地落在那門上的機關道:“師尊又不曾騙你,談何後悔?”
楚蔚聽到澹臺無離這句話,面上的慵懶緩緩褪去,只剩下一絲淺淺的黯然。
過了半晌,楚蔚語氣平靜地道:“那開吧。”
澹臺無離這時終于隐約覺察到楚蔚的情緒不對,他不由得仰頭看了楚蔚一眼。
然後,他便對上了楚蔚此刻那深不見底,不剩一絲光的冷沉黑眸。
澹臺無離睫毛顫了顫,不明白楚蔚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下意識便皺眉道:“怎麽了?”
楚蔚別過眼:“無事。”
澹臺無離這麽多年獨來獨往慣了,身邊的幾個徒弟加上慕始青對于他都是知無不言的,所以他也猜不透楚蔚突然變化的情緒究竟是為了什麽。
沉默了片刻,澹臺無離也沒有再想,只道:“放我下來,我去開門。”
楚蔚一言不發,靜靜把澹臺無離放了下來。
澹臺無離立在地上,因為修為被束縛,所以腿腳竟是還有些虛浮。
但他此刻只關心自證身份的事,便慢慢扶着牆走了過去,咬破素白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在了密室前的機關銅魚上。
機關上的銅魚一嘗到澹臺無離的鮮血,立刻便搖頭擺尾‘活’了過來,兩條魚兒繞了一圈,收尾相銜,接着又是一陣咔嚓咔嚓的響聲,密室那幾十年都未打開過的厚重銅門轟隆隆一點點在兩人面前打開了。
銅門打開,澹臺無離先松了一口氣,接着他就如釋重負地回過頭,對楚蔚道:“現在,蔚兒你總該相信了吧——”
話音未落,澹臺無離卻突然看見楚蔚那狹長的眸子微微紅了,凝視着他的目光中也帶了一絲失落和無奈。
澹臺無離怔住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澹臺無離才恍然明白了過來。
接着他長眉微蹙,便沉聲道:“你一直以為我是柳若卿,是因為你現在還不曾對他死心,是麽?”
若非如此,又怎會那麽抗拒他自證身份,若非如此,又怎麽會說那些情意綿綿的暧昧話……
澹臺無離此刻終于懂了。
可他懂了,卻并未因此釋然一分,只覺得胸口微微發堵。
楚蔚聽到澹臺無離的問話,神色恍然了一瞬,接着便啞聲道:“是,我是未曾對若卿忘情,我是還對他心存幻想,我是不是太傻了……師尊……要罰我麽?”
澹臺無離喉頭驟然梗住,看着眼前楚蔚那微紅着的狹長眸子,俊美卻消沉落寞的臉龐,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過了半晌,澹臺無離閉了閉眼,卻緩緩轉過身去:“你跟我來。”
說着澹臺無離先走進了密室,楚蔚就立在他身後靜靜看着他。
看了好一會,楚蔚也不動聲色地跟了進去,若是這時澹臺無離仔細看,興許會發現楚蔚的眸色冷沉淡漠得有些過分。
密室已經多年未曾打開過了,但裏面卻彌漫着一股木質的沉香味,十分幽微但溫厚自然。
澹臺無離走到密室最裏面的一個櫃子前,輕輕打開了櫃子,從裏面一樣一樣,取出了許許多多的小東西。
小到普通的布娃娃,大到厚重的箱奁,不值錢的有手編的螞蚱,但貴重的卻有價值連城的千年靈玉。
楚蔚在見到那些小東西的時候,瞳孔不由得微微收縮,眸中原本那些沉冷的光立刻消失,只剩下驚詫和震撼。
而澹臺無離将那些小東西一樣樣按照特定的順序擺在了櫃子前的桌子上,便擡頭看向了楚蔚。
他先拿起了一個布娃娃:“這是你五歲的時候,師尊送你的生辰禮物。”
接着又是那個螞蚱:“這是你十三歲的時候,你百裏師兄送你的,當時你還罵他小氣來着。”
“這箱子——你當時見長公主府裏的箱子好看,硬是要騙到手裏來,長公主也就給了。”
說到這,澹臺無離原本平靜的嗓音微微帶了一絲顫。
接着,他又收回手,一一地将那桌案上的物件指給楚蔚看。
“這迷獸香是你裴師兄送你的,你說要去捉小老虎,結果卻把自己先迷暈了,好在風檐一直跟着你,你才沒受傷。”
“這冰魄銀絲甲是你父皇當年贈給你的成年禮,足足讓十八個修士煉制了四十九日才成,可你嫌厚重,一次都沒穿過。”
“還有這些,都是師尊每年送你的生辰禮物。”
話音到此,便悄然靜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蔚猛地閉上了眼,睫毛顫抖了片刻,眼角私有晶瑩閃爍,他深吸一口氣,啞聲道:“師尊,我錯了……我不該——”
“你沒錯。”澹臺無離靜靜打斷了楚蔚的話。
然後澹臺無離便一步步走到了楚蔚面前,靜靜凝視着楚蔚那已經顯得沉穩銳利的俊美面龐,輕聲道:“從小到大,蔚兒你身邊最親的人都是一如既往地對你好,從未看不起你,可為何你對着一個才相識幾月的柳若卿便那麽卑微?”
楚蔚眼眶再次紅了:“師尊我——”
“捅了你一劍的人,不值得你這麽對他。”
“就算真的再沒人疼你,師尊疼你,別怕。”
說這些話的時候,澹臺無離一雙清亮眸中透出了的溫柔就如同那春日裏潺潺的溪水一般,徹底将楚蔚心頭那斑駁的傷給滋潤透了。
楚蔚深吸一口氣,忽然便一把将澹臺無離摟在了懷中,緊緊擁着他,哽咽着悶聲道:“師尊……”
澹臺無離靜靜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拍着楚蔚的脊背,在這一刻,他的心又漸漸落定了下來。
他總覺得,從前那個乖巧單純楚蔚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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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半日,兩人竟是耗在了這密室內。
密室中有一張短短的軟榻,兩人坐在上面,慢慢地敘舊,絕口不提柳若卿這個名字。
楚蔚這時靜靜将頭靠在澹臺無離的肩膀上,薄唇邊挂着一絲淡淡的微笑。
“師尊。”楚蔚忽然低聲叫了澹臺無離一聲。
澹臺無離輕輕給他順了順頭發:“怎麽了?”
楚蔚沉吟了片刻,輕聲道:“師尊……能留下來麽?”
澹臺無離的動作微微一頓:“為什麽想師尊留下來?”
“蔚兒一個人,好辛苦……”楚蔚垂着眼,喃喃道。
聽着楚蔚這略帶一絲低啞的疲憊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