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澹臺無離心頭微微一跳, 不動聲色地收起手中的奏折,淡淡道:“你編起謊話來倒是很有一套。”
楚蔚眉目深邃地一笑:“可不是麽。”
澹臺無離不說話了。
楚蔚這會靜靜凝視了澹臺無離片刻,忽然輕聲問:“師尊為何不在師兄面前暴露身份?”
澹臺無離看了楚蔚一眼, 淡淡道:“風檐性格太直爽。”
其實是澹臺無離始終都懷疑百裏風檐跟裴斂還有來往,百裏風檐對裴斂一直很照顧,兩人親若兄弟, 後來裴斂被逐出師門之後,百裏風檐還暗中去看過裴斂。
雖然百裏風檐未必存心要幫着裴斂害楚蔚,但只要他洩露一點消息出去,裴斂就很容易得手了。
所以澹臺無離寧願百裏風檐什麽都不知道。
可落在楚蔚耳中便是另外一番意思了,楚蔚眉眼微微上挑,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意:“師尊就不覺得我直爽麽?”
澹臺無離靜靜看了楚蔚一眼:“你就是傻的時候也沒那麽直爽, 騙人的本事一套一套,只是那會傻,害不了什麽人罷了。”
楚蔚:……
摸了摸鼻子, 楚蔚讪笑了一聲,便岔開話題道:“師尊困了麽?要不要早些睡?”
“先別睡。”澹臺無離順手拿起方才看過的奏折, 遞給楚蔚:“這奏折上說的旱災是怎麽回事?赈災的救濟銀為何駁回?”
可楚蔚第一時間看到的卻不是澹臺無離手中的奏折, 而是虛虛挂在澹臺無離素白手腕上的那一抹金鏈。
金色的鏈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挂在纖細白皙的手腕間搖搖晃晃,愈發襯出幾分令人心折的脆弱美來, 簡直讓人想湊上去, 在那新雪一般的手腕上輕輕咬一口,留下幾抹屬于自己的鮮紅痕跡——想必是極甜的吧?
不過知道澹臺無離在看他,楚蔚很快又收起了眸中漾起的那一絲旖旎,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其實我前些日子讓百裏師兄出去, 就是為了查這件事。不過方才看他的模樣也不算着急,這事應當另有隐情,可以暫時按下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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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楚蔚這話,澹臺無離稍稍釋然了幾分,臉色也溫和了些許,這會他将折子放下,便道:“既是如此,那确實不用擔心,就早些睡吧。”
楚蔚心頭一跳,含笑看了澹臺無離一眼,便有些興致盎然地道:“好,睡了。”
澹臺無離總覺得楚蔚這突如其來的高興勁有些古怪,但此刻他确實有些困了,撒手放了奏折,便自己轉身,打算去外面屏風前的矮榻上歇息。
結果他剛一轉身,楚蔚便愕然道:“師尊去哪?”
澹臺無離:“自然是睡覺。”
話音剛落,楚蔚已經兩步趕上前來,一把拉住了澹臺無離的手。
就在澹臺無離皺眉想要甩脫楚蔚的時候,楚蔚已經機靈地避開了幾分,并旋身湊到澹臺無離耳畔低聲道:“師尊要是這麽睡,被那些逆臣耳目看見了,就沒法解釋了。”
澹臺無離微微一怔。
偏生這時,楚蔚又輕輕捏了一下澹臺無離素白柔軟的掌心。
澹臺無離不由得就擡頭冷冷睨了他一眼。
楚蔚無奈笑道:“師尊給個面子。”
澹臺無離沉默片刻,問:“哪些逆臣?”
楚蔚不疾不徐地微笑道:“到床上去,我慢慢講給師尊聽。”
楚蔚這話,怎麽聽怎麽暧昧,可澹臺無離仍是想知道到底是哪些逆臣。
擡眼淡淡看了看楚蔚,澹臺無離總覺得楚蔚對他還沒那麽大的膽子,便任由楚蔚拉着,去了裏面寬大的龍床上。
楚蔚含笑先躺下,澹臺無離目光動了動,也上床躺在了楚蔚身側,離楚蔚大約一尺遠。
楚蔚這會側過頭,正想對澹臺無離說話,外面的門忽然又咚的一聲被人推開了!
楚蔚長眉一挑,眸中閃過一道寒光,順手扯過一旁的錦被給澹臺無離蓋住,怒道:“什麽人竟敢擅闖帝後寝殿?”
結果兩人都沒想到,又是百裏風檐。
百裏風檐此刻面上仍帶着怒意,見到楚蔚和澹臺無離便道:“楚蔚你又耍我!你方才不是還說用鎖靈鏈困住他,他就不會逃跑了嗎?怎麽後來又說之前的柳若卿是假的,這才是真的。”
“若這個就是真的,你何必用鎖靈鏈捆他?”
“我看你是被這妖孽蒙了心!那一劍差點要了你半條命,難道還不夠你痛得嗎?!”
澹臺無離:……
楚蔚:。
靜靜看了百裏風檐半晌,楚蔚忽然淡淡笑了。
百裏風檐怒道:“你還笑?!”
楚蔚嘆了口氣,輕聲道:“師兄你怎麽不知道我用鎖靈鏈捆他是怕他跑了再不來找我呢?”
百裏風檐怔住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駁。
楚蔚這時狀若無意地看了澹臺無離一眼,又沉聲道:“更何況,我早就知道那天封後大典的若卿是假的了。”
百裏風檐瞳孔驟然收縮,露出了幾分難以置信的神情,不遠處的澹臺無離也不由得微微皺眉,朝楚蔚這邊看了過來。
但楚蔚此刻眸眼深邃,眼中并不帶太多的情緒,澹臺無離也看不出什麽。
只見楚蔚沉默了片刻,又淡淡道:“我那時想,若是封假的若卿為後,真的若卿若還心疼我一分半分,就該出現了。”
百裏風檐:???
“你瘋了嗎?拿封後這種事開玩笑?!”
“我沒瘋。”楚蔚神色平靜,“我只是非若卿不娶罷了。”
百裏風檐的面容微微扭曲了。
他顯然還是覺得楚蔚過于兒戲。
結果楚蔚下一句話卻火上澆油。
只見楚蔚靜靜注視着百裏風檐的眸子,低聲道:“而且你以為那個假貨比我修為低那麽多,我為什麽會任他捅我一劍?”
百裏風檐震驚道:“你什麽意思?”
楚蔚閉了閉眼,神色坦然道:“因為他說,他知道真的若卿在哪。”
百裏風檐:…………………………
聽了楚蔚的話,不僅是百裏風檐震驚,就連一旁的澹臺無離心中也波濤洶湧起來。
楚蔚難道……早就知道了?
可是當澹臺無離試圖去看楚蔚的表情,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謊的時候,卻什麽都沒看出來。
現在的楚蔚,他已經捉摸不透了……
百裏風檐已經徹底氣得失去了理智,這會他猛地一拔劍,锵然一聲嗡鳴,那閃着凜凜寒光的長劍便已經指在了楚蔚的眉心。
可楚蔚卻一動不動,就這麽平靜坦然地立在那,眸色沉沉地直對上百裏風檐攝人的目光。
只是劍氣逼人,略略擦破了楚蔚額頭上的肌膚,頓時便有點點血珠滲了出來。
百裏風檐臉色冰寒,狠狠盯着楚蔚滲血的面容,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道:“若不是答應了師尊幫你,我現在就把你一劍劈死了!”
楚蔚眸光微動,正要說話,一直沉默着的澹臺無離卻先他一步靜靜開了口。
“他喜歡什麽人,有妨礙國事麽?有害過什麽人麽?”
百裏風檐微微一怔。
澹臺無離已經站了起來,他走到兩人中間,沖百裏風檐冷冷道:“收劍。”
百裏風檐聽到這個清冷沉潤的嗓音,心頭一跳,也不知想到什麽,下意識就收了劍。
等他反應過來不對的時候,劍已經抽了回去。
百裏風檐:……
楚蔚這時有些詫異地看了澹臺無離一眼,又看了一眼神情極為古怪的百裏風檐,怔了一下,終究沒忍住,還是低低笑出了聲。
百裏風檐怒道:“不許笑!”
楚蔚:“噗……”
澹臺無離:。
百裏風檐俊臉鐵青,簡直恨不得舉劍把面前這二人一起刺死!
可他的理智卻告訴他,澹臺無離說的其實是對的。
即便楚蔚在感情上如此胡鬧,卻并未妨礙到任何人。
只是他作為一個師兄以及臣子,實在是看不過去楚蔚這麽糟踐自己罷了。
現在被人一語點破,百裏風檐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讨好,這會索性冷笑了一聲道:“好,以後你們倆的事我絕不再管。”
說完他又看向楚蔚,沉聲道:“再若是惹出什麽事,你好自為之。”
楚蔚面色不改:“自然,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百裏風檐再沒有同楚蔚說話的欲望,冷冷收了劍,沉着臉便快步走出了永華宮。
看着百裏風檐離開的背影,楚蔚摸了摸鼻子,略略嘆了口氣。
澹臺無離這時走上前來,取出一張素色的手帕,輕輕給楚蔚按在眉心。
“趕緊上藥,破相就不好了。”
楚蔚怔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嗅了嗅那手帕上清幽的瓊花香氣,便微笑着伸手按住了帕子,低聲道:“還是師尊心疼我。”
說這話的時候,楚蔚的指尖無意識摩挲過了澹臺無離冷白細膩的手背,澹臺無離眉頭微微一蹙,不動聲色地縮回手:“我不心疼你,我只是覺得你胡來,有些話,是該說的麽?”
楚蔚抿了抿唇,眼睫顫了顫,黑湛的眸子中露出一絲無辜的神情:“蔚兒也是為了師尊不暴露啊。”
澹臺無離:……
過了半晌,澹臺無離忍無可忍道:“自己上藥!”
楚蔚笑眯眯地道:“好。”
百裏風檐劍氣刺破的傷口其實不深,楚蔚對着鏡子略微擦了擦止血的藥膏,便幾乎看不太出痕跡了,只剩下一道淺淺紅痕,宛如一點朱砂綴在他眉心間,反而愈發襯得他膚色凝白,形容俊美的臉上透出一分淺淺妖異來。
澹臺無離這會目光動了動,看着楚蔚攬鏡自照的模樣,忽然道:“你方才說的話,是編的,還是真的?”
楚蔚眸光微閃,便放下手中的鏡子,回過頭沖着澹臺無離微微一笑:“師尊覺得呢?”
澹臺無離坦然道:“我不知道。”
楚蔚這時靜靜看了片刻澹臺無離平靜黑潤的瞳眸,和那仍舊泛着清冷的眼神,唇角無聲地勾了一下,垂了眸,輕聲道:“師尊不必擔心,那自然是騙師兄的。”
澹臺無離聽到這話,怔了怔,接着便松了一口氣,他想了想覺得也是——若楚蔚真的什麽都知道了,又何必這麽大費周章地弄出這麽一堆鬧劇?
最重要的是的是他內心深處還是難以相信,楚蔚一切都是騙他的。
于是澹臺無離這會神情稍稍溫和了一點,便低聲道:“那你早些休息吧,風檐脾氣倔,你這幾日先晾着他,等他想通就好了。”
楚蔚聽着澹臺無離這話,修長的劍眉卻皺了皺,接着他忍不住便道:“是不是師尊覺得,無論什麽事,只要晾一晾,就能好?”
澹臺無離不明白楚蔚的意思,皺眉道:“什麽?”
楚蔚看着澹臺無離的神情,驟然回過神來,無奈地搖搖頭,回過眼去看着鏡中的自己,自嘲一笑道:“沒什麽,是我想多了。”
澹臺無離:“哦。”
此後兩人便再沒怎麽說話。
澹臺無離覺察到了楚蔚那幾分微妙的情緒,但也只當是楚蔚陡然失去柳若卿,暫時移情到他身上——畢竟他現在還是‘柳若卿’的臉。
思緒到此,澹臺無離忽然又微微一驚,是啊,他這幾日都是柳若卿的臉,為什麽楚蔚從始至終卻都沒有表現出懷疑,甚至連問都不曾問過一句呢?
想到這,澹臺無離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楚蔚,結果發現楚蔚已經閉眼熟睡了。
這時的楚蔚已經沒有了白日那種大人的矜貴和傲氣,面容平靜安和,濃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薄紅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絲有些稚氣純真的淡笑。
恍然還是從前跟在澹臺無離身邊的那個小傻子楚蔚。
澹臺無離靜靜看了一會,便慢慢安了心。
他跟楚蔚太過熟悉了。
楚蔚是他一手帶到大的,兩人之間有遠勝過普通情愛更深的羁絆和親情。
現下想必是楚蔚一時間還不能徹底忘情,才會移情了一部分到他的身上。
等他什麽時候解開鎖靈鏈恢複從前的面容,楚蔚想必就不會多想了。
這麽一想,澹臺無離便安心地閉了眼,強迫自己睡了過去——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睡得着。
不過說來也很神奇,澹臺無離靜靜閉眼之後,便愈發能夠清晰地嗅到楚蔚身上散發出的一股暖暖的幹燥淡香,不知是龍氣的味道,還是天陽之體的味道,總之……讓他覺得十分安心。
浸在那若有若無的溫暖氣息內,澹臺無離不知不覺便眼皮發沉,漸漸陷入了夢境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中一雙明亮的眸子靜靜睜開,溫柔地湊到澹臺無離臉側,凝視了片刻那沉睡時顯得格外溫柔的清麗面龐。
最後,楚蔚閉了閉眼,輕輕親了一下澹臺無離的額頭,便悄無聲息地下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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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楚蔚披了澹臺無離先前穿過的那件雪絨披風,便去了一趟藏書閣。
大楚的藏書閣收集的不光有治國方要這類書,還有許多關于修行方面的修煉書,以及一些講述各方志異的雜書。
楚蔚靜靜吩咐了門口的侍衛不要聲張,便自己提了一盞明亮小巧的琉璃燈,去了藏書閣六樓。
六樓的藏書很少,從前的皇子和楚帝也很少來這,因此地面上雖然日日清掃一塵不染,但因為修繕不利,牆面和書架都顯得陳舊很多,有些地方的牆皮甚至都微微泛了黃。
一進去,甚至還能嗅到一股幹燥的淡淡黴味。
楚蔚提着琉璃燈四處照了照,明黃的光在書架四周游移片刻,便定在了一扇小紅木書架上。
楚蔚徑直走上前去,從那小紅木書架的最上方取下了一本書。
書封上寫着《各類修真特異體質詳解》。
這書裝幀普通,已經顯得有些破爛了。
楚蔚将琉璃燈放在一旁,借着那明亮的光,把書頁翻開了。
這次他直奔主題,找到了關于天陰之體的那幾頁。
只不過關于天陰之體的內容很少,大部分內容都是他知道的,什麽‘最佳爐鼎’‘外清內媚’。
直到,楚蔚看到了關于天陰之體身上會出現桃花瘢痕的描寫。
他精神一振,立刻定睛細看。
——天陰之體初潮之後體質較弱,若長久不得陽氣灌注,身體便會自動生出桃花瘢痕,日久更會因此瘋癫……
楚蔚:………………
面色微微一紅,楚蔚有些忍不住別過眼,合上了書頁沒有再仔細往下看。
不過這書中的意思,也着實夠露骨了……
長久不得陽氣灌注……
陽氣……
灌注……
楚蔚的耳根滾燙,再想着澹臺無離平日清冷矜貴的模樣,實在是難以想象澹臺無離會因此就渴望他……
可一想,便覺得心動神馳了。
他還記得在昆侖山洞中的某一夜,那素白修長的頸子微微仰着,薄紅的唇早就染上了一層透明濕潤的水色,明明是已經控制不住,卻偏偏還要閉着眼,努力忍着,脆弱的羽睫緩緩顫動,讓人簡直便想咬一口……
若是這樣的師尊再主動些……
可緊接着,楚蔚便微紅着臉,猛地睜開眼,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
劇烈的疼痛襲來,楚蔚身上的燥熱立刻就平息了幾分。
他實在不敢再往深處想,只能竭力控制着自己蓬勃而出的邪念,生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便沖回去把澹臺無離給冒犯了。
這會楚蔚呼吸了幾個來回,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氣息略略穩定下來,便再次翻開了書頁,往下看。
結果下面便沒什麽內容了,只是在書頁的旁邊,有人把那‘桃花瘢痕’幾個字用墨筆打了圈,寫了一行小字批注。
只是那字跡太小,這書又年歲太久,好多字在殘頁邊緣,都已經支離破碎了。
楚蔚勉強看了許久,才略略看懂一點,但似乎缺失了一些關鍵的字。
但解決的方法也同上面大同小異,都是……陽氣。
楚蔚唇角幾次勾起又控制着落下去,忍不住想這實在是天賜的好運。
偏生在這時,藏書閣外面傳來了一陣低低的腳步聲。
楚蔚心頭一跳,立刻将手中書收進了儲物戒指中,提着燈走了出來,冷聲道:“什麽人?”
結果話音剛落,楚蔚就自己怔住了。
一襲白衣的澹臺無離提着一盞素色的夜明珠燈,靜靜立在藏書閣門口,一頭霜發未束,流瀉披散在肩上,渾身如同籠着一層冷月煙華一般,殊麗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