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色已暗,天際最後一絲紅暈消散。

時辰不等人,月夜之下不只是遍山搜尋着方素的衆人越漸慌亂而沒有耐心,就連劫持其的兩名歹人亦同樣煩躁了起來。

方素大半日未飲水,口幹舌燥,抿了抿嘴唇,暗中聽着洞口兩人的對話。

最先傳來的是為首那人的聲音,那人罵了一句娘,咒道:“老三真他娘的死哪兒去了……”

老二聞言也覺奇怪,先是低聲念道“該不是卷錢跑了吧”,話落被瞪了一眼,厚着臉笑兩聲,又急忙安慰道:“大哥別急,你不是說城裏風聲緊嘛……都不曉得老三見沒見到秦眉菀,說不準也是等着天黑才行動呢?”

“嗯……”老大聲音低沉地應道,覺得有幾分道理,重又放下心來,“那再等等,天黑了正好,等人來了咱就動手,解決幹淨後咱哥仨一起離開麟州,那筆銀子夠咱們潇灑大半輩子。”

“大哥說得對!”老二頻頻附和點頭,擡首看看月亮,心中微微有些發癢,眼珠子轉了轉,試探笑道,“大哥,這不老三還沒來嗎?裏面那個待會就沒氣兒了,就那麽殺了是不是有點兒可惜……”

老大斜眼瞥他。

“你他娘又想幹啥?”

“嘿嘿……”老二舔了舔嘴,淫邪笑道,“細皮嫩肉的,比勾欄院裏的好……”

“瞧你這點兒出息,青樓裏的娘們兒哪個不比他細皮嫩肉,睡個男的有啥意思?”

“大哥你這就不曉得了……意思多着呢。”

老大擺了擺手,懶得同他磨叽,往前走了幾步,頭也不回地說道:“要幹啥的趕緊,老子在這兒等老三。”

“好嘞!”老二又猥瑣笑了幾聲,轉身樂颠颠地向洞裏跑來。

方素心中不安,在山洞內聽得不是十分清楚,但足夠察覺到說話之人的意圖。他腦中的所有疲憊與困倦頓時都消散無蹤,整個人格外警惕起來,雙目清醒地望着洞口月光。

人影出現在視線裏,方素順着岩壁往一側挪,胃裏漫起一股惡心滋味,手掌下意識在潮濕地上摸索着尋求庇護,半晌後抓着一塊碎石塊在手裏,只能把這東西當成唯一能夠依靠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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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急促作笑,還沒走近就開始松自己衣帶,很有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方素擡眼看着他,光線實在太過晦暗,連面上五官都瞧不清楚,只有一片濃重陰影,手中碎石摸索着轉動,把稍顯尖銳的地方向着外面。

“離我遠點……”方素低聲開口,喉嚨幹澀,令聲音顯得有些低啞。

老二已經解開腰帶,半點兒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急吼吼往他身上撲,嘴裏喘着粗氣說道:“唐橋淵喜歡的人,老子也嘗嘗……你別掙,咱快點兒完事,不讓你難受……”

話落一口往那唇上咬去,方素厭惡偏頭,被他在側臉上啃了一片黏糊糊的口水。這人也不計較他躲開的動作,順着就往脖子上蹭。

方素咬牙忍耐,緩緩擡起左手摸了摸他後腦勺的位置,閉一閉眼,另一手迅速執着碎石塊砸來。

他這一下根本不敢猶豫,是求生之舉,因而極為迅猛,力氣大到令自己都震驚難料。伏在身前之人僅僅是一聲悶哼,随後便沒了動靜,身體沉沉地墜在他身上。

方素渾身顫抖,低低地喘着氣,好半晌才強自壓下心中恐懼,也不管這人死透了沒有,用力将他推開,拾起袖擺使勁兒地擦拭着臉上頸上濕漉漉的唾液。

右手一直在戰栗不止,但也一直死死攥着手中石塊不放,他腦中一片翁鳴,不知努力了多久才松開手指讓手中物落下,随後在黑暗中摸向躺在地上那人的身子,循着白日一眼之下的印象,在腰間找到一把鋒利匕首。

方素扶牆站起身來,雙腿打顫,将匕首抽鞘握在手中,悄悄走向洞口。

洞內陰濕,地上難生草木,但洞外便不一樣,遍地都是山中野草。如今夏季正是茂盛之時,走上去簌簌作響。方素不知另一人此刻究竟在離洞口多遠之處,只能徒勞躲藏等待,不敢貿然行到外面。

他清楚知道,那個被稱作“大哥”的人明顯結實許多,正面碰上自己難占優勢,因此必然不能出去。但反言之,如若他一直被困洞中,待到不知何時那兩人口中的老三來到,自己的處境定又更加危險。

方素進退兩難,在這陰寒洞中又冷又怕,正頗為無措的胡亂猜想時,忽然聽洞外踩草聲沙沙作響,有人向內快速跑來。

方素神思一凜,聽來人帶着幾重火氣,急切吼道:“老二!你他娘快出來!老子瞧見山裏來了好多人……”

老大跑進洞中,剛邁入一只腳來便感到事有蹊跷,但不及深想,躲在暗處的方素忽然手握匕首襲向他。這人天性警惕,竟極快地反應過來,側身一躲便無事躲過,緊接着額露青筋,狠狠攥住方素的手臂。

方素心下一涼,還欲與之掙紮抗衡,但眼前之人實在力大無比,且此時怒極,按着他的腦袋便往粗糙岩壁上砸去。

方素腦中霎時嗡得一響,只覺得疼痛入骨,眼前陣陣發黑發暗,似乎有溫熱液體從額角漫出,往下流淌。

“他奶奶的……”這人握拳擡手,恨不得當場将他打死。

此刻的方素已倍感虛弱,但心中想着那句山裏來了人的話,不知從哪裏尋來的力氣,被鉗制着的手臂竟使出幾分力量來,盲目找着方向,将匕首一擊刺向這人。

老大吃痛咒罵,拳頭一偏僅是打到他的肩上,更一時松了對他的禁锢,方素只覺時機正好,顧不得頭上傷口的疼痛,掙出手臂來,手裏匕首一下一下胡亂無章地揮向他,也不知究竟劃中了幾刀。片刻後才回過神來,不知自己還在與他糾纏什麽,急忙轉身向洞外逃跑。

身後人捂着傷口追來,但似乎是方才一下被傷着了要害之處,血流如注,愈跑愈是痛苦,臉色蒼白,未追上數步便身體沉重地栽倒在地上。

方素聽着身後的重物墜地聲渾身一抖,緩緩停下腳步,戰戰兢兢地回頭,待瞧見那人一動不動的身體時才終于徹底獲救般閉了閉眼,頓時力氣散盡,匕首無力地掉落到地上。

額上鮮血還在往下流淌,方素如木偶靜立許久,腦中空無一物。

很久之後,身後一點點地傳來喧嚷人聲,大概是有人發現了他,接連呼喊起來。

方素分辨不了那些人都說了什麽,只是愣愣地站着,直到有馬蹄聲疾馳而至,來人翻身下馬,快步行向他,未說一字便将他用力抱入懷中。

他輕輕一顫,總算極為緩慢地擡眼看去,瞳中映入他人熟悉模樣,卻半晌反應不過來是誰。方素眼裏的水霧一重重地蓄積着,過了一會兒混着血水一同往腮下流淌。

“素素……”來人聲腔不穩地低語,借着月光滿懷後怕地看他模樣,手指小心翼翼地抹去他面上血跡。

方素聽着他的聲音,嘴唇哆嗦着開口說道:“橋淵……我殺了……殺了兩個人……”

唐橋淵低頭吻他撲簌簌滾着淚水的雙眼,安撫道:“別怕,沒事了……”

方素不停地點着頭,慢慢地在這人的臂間冷靜下來,只覺得腦袋又沉又昏,不覺一點點地松懈下力氣,整個人倚靠在唐橋淵的身上,最終失去意識。

唐橋淵心疼如絞,抱他上馬,帶着人疾馳回城。

天色已入暗夜,然而麟州城內唐府主院卻燈火明亮,院中侍女來往忙碌,換着清水棉帕。

寝房之內,大夫凝眉坐在床邊,正替方素清洗額上傷痕,罷了仔細上藥,小心翼翼地裹上潔淨紗布。

唐橋淵将方素右手握住,見方素分明已昏昏入睡,手指卻依舊緊緊把他捏着,眉頭緊蹙不解,明顯是受極了驚吓,仍在擔驚受怕之中。他不禁感到萬分自責,心裏疼得無以複加,卻又隐隐慶幸,覺得方素可算是在一日之內找回來了。

但唐橋淵不敢深想。

那會兒在山中,他聽清了方素顫抖着說的那句話,知道方素竟是以一己之力殺了兩個歹人……

方素明明是格外瘦削膽怯的人,唐橋淵雖想不到他如何能夠做到此舉,但卻能猜得當時情景——如若不是萬分危急,定不會逼得他铤而走險,以命相博。

唐橋淵眸色翻湧,視線凝在他透着血色的紗布上,更不敢去想,自己已然晚到了一步,倘若再更為晚些,那麽方素該如何帶着這般傷勢獨自走下山來……

他越想越是感到懊悔無及,手掌愈漸施力,仿佛如此便能将方素攥得更緊。

房中大夫已書好藥方,白萍上前接過,趁夜随他去取藥。

唐橋淵一字不言,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守着,并沒有要睡的意思。他這一坐便是許久,待到白萍已取藥煎好,也依舊是那模樣。

白萍端藥上前,低聲寬慰兩句:“莊主不要太過心憂,夫人已經化險為夷……大夫說了,夫人額上傷口未傷着什麽要害,明日便能醒了。”

唐橋淵喉結動了動,沒說什麽,緩緩點了點頭,罷了将方素扶起抱在懷中,接過藥碗,半勺半勺地小心喂飲。

白萍無言在旁站着,待到那一碗藥水好不容易盡數喂下,這才又道:“莊主還是早些歇息。”

唐橋淵将空碗遞他,終于開口問道:“秦眉菀如何了?”

“還關着。”

“給我關好,”唐橋淵擡頭,眸裏怒火重重,“明日一早,我再去會她。”

白萍施禮應是,聽這話便知此人今夜是打算徹夜守着了,也不再勸說,端碗退出房去。

房中只餘寂靜,唐橋淵小心護着方素躺下,俯身輕吻他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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