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嘀嗒。
滴水聲間或傳入耳中,方素緩緩醒來,睜眼時頭痛欲裂,視物不清。好半晌,眼中交錯晃蕩的景象才重疊在一起,四周光線昏暗,他仔細分辨一下,似乎正身處一個山洞中。
洞裏岩壁微微滴水,空氣濕寒,難怪盛夏時候他竟會感到絲絲涼意。
方素稍作回想,不久之前他分明還是在唐府主院中的。
那時唐橋淵與白萍離開,他獨自坐在樹下等待,期間閉眼養神,正是絲毫沒有防備的模樣。
不知何時,他隐約察覺身旁有人。
尚未睜眼去看,方素驟然便聞到一股刺鼻氣味,緊接着渾身發軟,很快失去意識。
——等到此時再醒來,已然置身于陌生之地。
山洞之外模糊能聽見人聲,方素明白自己定然是遭惡人劫持了,他撐身坐起,四周打量一番,發現自己無處可藏。這洞身極淺,但內裏寬敞空曠,倘有人站在洞口來望,那麽無論洞中人躲在哪裏都逃不過他的視線。
藏不得,也不知道如何逃走,方素擡眼望着洞口處傾瀉而入的光線,心緒沉重,覺得自己兇多吉少。
身中迷藥,尚有些虛弱無力,方素背靠冰冷岩壁而坐,借此刺激自己,想要更加清醒一些。怎知剛尋得一處不算太過潮濕的地方,洞外便有人走了進來。
“喲,醒了。”來人轉頭喚道,“大哥,人醒了!”
他這邊喊了一聲,外邊便又有人幾步行入。那人要顯得更加壯碩,對上方素目光後深深蹙眉,尤為不耐地吐粗話抱怨道:“他娘的……怎麽這麽快就醒了,老二,你他娘買的什麽迷藥?”
“一樣一樣,”被叫老二的那人“嘿嘿”直笑,明顯沒什麽底氣,故意谄媚讨好道,“買那麽貴的幹啥呢?不一樣把人給偷出來了……”
老大怒瞪他一眼,懶得再跟他廢話,徑直對着方素走過去。
方素心中一驚,往後退了退,直挪得與岩壁間留不出一絲縫隙為止,終于不得不停下,強作冷靜地望着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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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蹲下身,粗糙手掌制着他的下颌擡起他的臉來,恐吓道:“不想多受罪就老實點,老子能讓你死得更痛快。”
方素聽他話裏意思,是安了心要取自己性命了,反倒鎮定下來,問道:“你我有過什麽仇怨嗎?”
眼前人漠然盯着他,雖冷血,神情裏卻看不出憎惡之意,想來不該是什麽仇家,更何況他從前從不與人結怨。
方素想着,不禁出言試探道:“你們是秦眉莞的人?”
這人沉聲笑了一下,還是沒有回答,松開對他的桎梏。
下颌已被捏得生疼,方素聽着那聲冷笑,幾乎肯定了心裏的答案。
倒是另一人顯得蠢些,見狀大笑不支,得意講道:“大哥,他還挺聰明的!”
“少說屁話!”
老大吼了一句,老二連忙讪笑點頭,問道:“大哥,咱什麽時候動手?”
“再等等,秦眉莞還欠着咱仨一大筆銀子,等老三帶銀子趕來再動手。”
“可是大哥,她不是說了,完事才能拿銀子嗎?”老二又問,“事先也拿了一筆,這是規矩。”
“規矩個屁,”老大站起身來走回原處,恨鐵不成鋼地翻他兩眼,惱道,“唐橋淵是什麽人?這才半天時間,麟州城裏被翻了個遍,你以為咱們動了手再回去拿錢,還能活着出城來?這一回是真玩命的勾當,誰他娘的還守規矩!”
老二恍然大悟地點頭附和。
兩人對話被方素聽在耳裏,方素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地卻多了幾分希望,且當他聽到唐橋淵在努力尋找他時,當即便平生數重求生之欲,直想着一定要活下去,定不讓那人失望才好……
而與此同時,麟州城內的确是一番極不安寧的景象。
唐橋淵手下之人本就多是些兇神惡煞的角色,人分幾道,哪還顧得上他人清淨,直把整座城掀得十足徹底。可惜盡管如此,依舊無一人尋得方素的半分蹤跡。
唐橋淵親自騁馬尋了許久,城外青山亦跑了數趟,但山脈相連,山道回環曲折,哪裏都像是人跡罕至似的,終究徒勞無功。
夕陽将近,這世上不能見光之事多是在月黑風高夜裏發生的,這人只怕天色暗了,方素會更加危險。
唐橋淵眼中遍布血色,不敢深想方素目前的處境,擔心想得太過真切會令自己心神崩潰。他心急如焚,只可笑自己當初說什麽日久生情,明明萬事都沒有忘記,早就深種的情意怎可能會退卻半分,更何來再生之說!
不論起因如何,方素從最開始就成為了他心中之最,一旦入心便無法抹去,這是他連根長在了心裏的人,倘若遭遇不測,唐橋淵不知道還能如何面對……
——多想一分,神思便更加潰亂一分。
馬蹄不休,胡亂踏在山中。
馬背上之人起初還會拉缰引路,到後來幾近麻木,雙目無神地瞪着前方,直到跑累的馬兒識途而返,自行帶着他回到城中。
唐府門口,白萍一直焦慮等待着各方消息,如此大半天過去,沒聽見任何令人安心的話,卻等到唐橋淵頹然回來,急忙上前拉馬。
唐橋淵回過神來,翻身落地,懷着僅有的一點兒期冀問道:“有消息了嗎?”
白萍心疼不已,凝眉搖頭。
唐橋淵喉結微微顫動幾下,罷了低聲自責道:“我把他留在院裏兩次,兩次都害了他,身在唐府都保不了他平安……”
白萍不知說什麽才好,只能盡力安慰:“莊主莫急,夫人定會安然無恙,城中還在反複尋找。”
唐橋淵擡了擡眼。
“城外的人呢?”
白萍搖頭:“也還在找着。”
“只留少數人在城中,其他都去城外,外面山路複雜,人多些能找得更加仔細。”
白萍福身應是,急忙将這人吩咐傳下去,命人迅速趕往城外。安排妥當之後,這才遲疑開口,想勸唐橋淵回府中用飯休息,哪知剛叫出一聲“莊主”,便聽身後傳來戰戰兢兢的話語聲。
白萍回過身去,見前來尋她的是前些日新來的兩個小丫頭中的一人,這姑娘眼裏帶着畏懼,小心翼翼地施禮喚道:“莊主,白萍姐姐……”
“何事?”白萍問道。
侍女不敢擡頭,膽怯回道:“白萍姐姐,其實先前表小姐還未被關起來的時候……奴婢……奴婢曾在城西看見過她……她那時正與三人在巷裏說話,其中一個奴婢認得,是西邊的李痞子……”
白萍聽得一怔,禁不住勃然怒斥:“為何不早講!我曾告訴過你,見着秦眉莞做任何事都要讓我知道,你聽哪兒去了?!”
侍女當即吓得跪倒在地,哀求道:“白萍姐姐贖罪……是奴婢膽小……奴婢家在城西,只怕被李痞子欺負,不敢多言……”
白萍還要發火,唐橋淵伸手止住她,彎腰将這侍女從地上拉起來,強壓心中浮躁,問道:“還有什麽?”
侍女垂着眼搖頭。
這人耐心追問:“再想想,如果是李痞子三人将夫人劫走,可能會帶去什麽地方?你只管說,你的家人絕不會受何威脅,若能尋回夫人,我予你家人所求。”
侍女受此安撫,點點頭竭力思考起來,但因仍然帶着幾分害怕,思路一片混亂,好半晌才十分不确信地回答道:“總該是在城外……奴婢只知道李痞子三人賺了銀子便會買上酒肉去城外山中吃喝整夜……之所以從不在城內潇灑,是怕醉酒後遭仇人報複……”
“山中哪裏?”
侍女搖頭:“奴婢便真不知曉了……”
唐橋淵胸膛跳得愈快,話到此處追問不出更多,重又翻身上馬,向麟州之外急馳而去。
除卻本就在山中找尋者,衆人也才紛紛趕至山腳下,唐橋淵暫且勒馬止步,擡頭望望暮色,高聲吩咐道:“所有人都上山去,給我一寸一寸地搜!入夜前尋到夫人者,必有重賞!”
“是!莊主!”衆人呼應,分散向山中而去。
唐橋淵沿着山道騁馬而上,心中充滿卑微祈求,恨自己從前為何不焚香供佛,只希望方素能平安無事……
屆時歸家,定帶他去廟中虔誠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