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應頌抵不住酒精對他的摧殘,杜衍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像打着拍子的催眠曲,哄他睡覺仿佛在哄嬰兒似的,讓他帶着溫柔安然入睡,夢裏他看到風雨大作,黑海萬裏,海上一只龐然大物鑽出海面,激起萬千水沫,與飄蕩在空中的他靜默對視。

滂沱的大雨打在一人一鯨身上,不時它便翻身仰躺回海裏,悄然露出了不多見的白色深溝的條紋肚皮,巨大的鯨尾借力似的拍打着海面,在天空的注視下最終沉入海底。

他瞭望着遠方,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日光正以破竹之勢斬開壓抑的黑夜,就像是被鯨魚呼喚而來,從海下默然升起,海面終歸平靜。

海鷗盤旋在上空,不停地叫着。

忽而看到水中露出來小巧的一尾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時而豎起,時而擊打着水面,撥弄起一場小型的水花表演,像在吸引着他的注意。

他‘飄’近細看,霎時,人類的影子強行撞進他的瞳膜裏,大手一撈将他拖入水下,還來不及細想,四面八方的海水灌鼻而入,泡沫激蕩間他窺了個大概,一條長了金色尾巴的人魚想讓他溺死。

他死命掙脫想要逃離,有一道熟悉的人聲沖破了霧藍色海水的束縛,進入了他的耳朵:“應頌,想聽人魚塞壬王子的歌聲嗎?我教你學希臘語好不好?”

夢裏還要學小語種!?任岘別以為你長了條尾巴我就不認識你了!

別欺負我沒讀過書,塞壬是個漂亮的女孩。

你還是個人嗎?你這是恃靓行兇。

應頌猛地驚醒,想要活動卻覺得異常逼仄,能讓他使用的空間小之又小,面前溫熱的呼吸灑在自己的臉上,嘴裏是幾句還沉迷夢境的呓語。

杜衍感受到身邊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眼睛這才睜開一條縫,小聲問:“醒了?”

應頌怔怔地看着他,腦海裏提不出一點有用的信息,他只記得自己和任岘在街邊吃着飯,之後的事兒,他就不太清楚了,再回憶時已經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杜衍自覺地拱了拱懷裏人的腦袋,手鑽進被窩裏把搭在他腰上的長腿放了下去,伸長手臂又看了一眼手表,現在已經是周天的早上七點了,他無比的慶幸周末時那倆貨不在宿舍,要是看見他跟老小這樣,指不定會鬧到翻天。

應頌的頭發被蹭得亂糟糟的,幾乎快要遮了他的視線,朦胧中有人摸了摸他的腦袋,替他把頭發都攏到耳後,結果被應頌抓住了手腕,杜衍以為他又要即興一咬,他連聲求饒:“祖宗,再咬一圈牙印,我的疤可就呈對稱性了。乖,困就再睡一會。”

應頌一聲回應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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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慢地消化杜衍的字句,眼睛幹澀,只能趁着床簾縫隙中溜進來的那一抹微光打量杜衍的輪廓,他放下了杜衍的手腕,往牆的一頭翻了個身平躺着,用手指揉了揉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半晌,才啞聲道:“怎麽在我床上?”

杜衍頭枕着手,長呼出一口氣,“昨晚你喝多了,發微信讓我下樓接你,見到你的時候你不說話,只是哭,我看得心疼的要死,回來又鬧着讓我陪你睡,我拗不過,就是現在這個局面了。”

應頌茫然地看着床簾頂,竟然把這些事情忘了個精光,果然,人還是要少喝酒。

感覺身邊窸窸窣窣的響聲,不一會就有一顆頭闖進自己視線,杜衍盯着他的眼睛,硬聲道:“老小,昨晚怎麽了?你回來捧着玫瑰花還哭個不停。”

應頌聽到這句話,猛然一驚:“什麽玫瑰花?”

杜衍反手掀開床簾,示意讓他看公共桌,桌上除了擺着孔遠還沒來得及放的一件衣服以外,熟悉的玫瑰豎在那,經過了一夜,依舊是蓬勃豔麗,似乎并無蔫的跡象。

“之後我說出的每一句師娘,都是你。”

“上車吧,給你師娘買的,昨天忘記給他帶奶茶,有點生氣了,想哄哄他。”

所有的話,都是自己。

杜衍試探着問:“是不是表白被拒了?”

應頌表情十分怪異,杜衍怎麽還想到這方面來了?

見應頌不答,杜衍就像是在跟自己說話一樣,“昨晚你那樣真的是吓到我了,喝酒喝到滿臉通紅意識不清,捧着玫瑰在樓下等我,見了面就是哭,我以為你是喝酒壯膽給我表白呢。”

應頌問:“你是不是很期待我給你表白啊?”

杜衍道:“那估計咱倆還沒個啥反應呢,向維那小子已經喊全班人一起來吃菜了。”

應頌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打了個呵欠,語氣裏透着戲谑:“少爺,人死了全班老小才等上菜。等什麽時候咱倆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就一起搞個合葬,後世有人挖開了大家就會發現,哦這是封建社會時一對兒并不讓社會看好的同性戀的陵墓。”

他并沒有透露昨夜的一絲一毫,杜衍體貼地沒有再提,替應頌掖了被角,從他被窩裏爬了起來,下床前看着他說了一句:“要是你當夫人,外面人說什麽話我也不在乎。”

應頌起身:“幹什麽去?”

杜衍:“男人早晨必備生理問題。怎麽?喝了那麽多你不想上廁所嗎?給你讓路呢。”

話音剛落,應頌沒皮沒臉後再一次臉紅了。

應頌刷牙洗漱的空檔裏,杜衍把玫瑰挪到一邊,從自己的包裏取出了一份英語原稿,又放上了應頌借的詩選,道:“我找了一個更具有意義的,原文讀起來也不燙嘴的,這是我昨天下午幾次對比後,選出來的一首最好的,周天就咱們倆,一會兒你好好看看,如果不行咱們再改,不急,在下周呢。”

應頌聞言,透過陽臺的玻璃窗看他,嘴角還有沒洗幹淨的牙膏沫,沒由來地感到安心,就單單站着,注視着杜衍的身影,就莫名地舒适,就仿佛天塌下來,第一個扛着的沒有懸念,一定就是這個人。

杜衍換好褲子走到他面前他那點牙膏沫從他嘴角抹去,輕叱道:“看什麽?你那心裏打什麽小九九我能看不出來?”他又學着應頌的語氣,還加上了點自創的矯揉造作:“哎呀少爺你對我真好,我好愛你呀我決定不趕你出門了,以後咱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

應頌心中叫絕,表面上還要維持冷靜:“低調點,你家有錢這事兒能不能別傳了?家財不外露的道理你知不知道?”

他把手裏的牙膏遞給杜衍,“好好刷你的牙,黑人還堵不住你的嘴了?”

等杜衍從陽臺出來時,他已經反複看了幾遍的稿子,除了幾個字母少但不太能明白意思的,其他的真的很符合他的胃口,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開始書籍封面上最吸引他的那首詩--don'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溫順地走進那個良宵。

杜衍從拿起搭在自己肩上的毛巾,一邊擦臉一邊走了進來,嘴裏突然說了一句:“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應頌從善如流地接了下來:“rage,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老年在日暮之時應當燃燒與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杜衍拉了板凳坐在他面前,沖了杯咖啡,點評道:“元音部分還是需要加強。喜歡這首詩嗎?”

應頌看着桌上的玫瑰,帶着野蠻的強勢,在哪放着也不會被人們忽視的氣場,老老實實回答:“喜歡,這也是最初它吸引我的地方。”

他放下稿子,突然問道:“你想知道我昨晚做了什麽嗎?”

杜衍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像是在透過他看別的什麽東西一樣,良久才道:“我想,但也要建立在你想對我傾訴的基礎上。”

應頌至今都覺得這一切夢幻得很,尤其是昨夜那個情緒失控的男人,他的難過與痛苦他都看得真切,他溫暖的懷抱,和.... 應頌像是抓住了什麽細節性的東西,又若有若無似的迅速從他手裏飄走。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只覺裏面鼓作一團,抽出來一看登時室內的兩口冷氣都被倒抽了出來。

這是一條質地柔軟的布料,深藍打底,上面的斑點紋也不顯突兀。

他他他把任岘的領帶帶回家了!

他現在有絕對的理由懷疑自己耍過酒瘋,或許一度都曾讓任岘下不了臺。

杜衍觀察了半天,才發現有什麽不對勁出來,他的手越過應頌的衣領,指着他側頸的一處小小的紅得發黑的痕跡,聲音都在打顫:“老小,你是不是.. 去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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