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杜衍輕輕地笑了一下,道:“任老師說笑了,我并沒有什麽想法,今天我們能遇見的确是巧合。”
任岘僅僅是在他說第一句話時稍微流露了一絲內心的情緒,但随着杜衍穩當地坐在他對面說出這種話時,他已經把自己的表情管理得相當到位了,他自然而然地翹起一條長腿,胳膊搭在了店裏标配四人桌旁的空椅背上,神色悠然。
杜衍能知道不奇怪,畢竟能在酒後還讓應頌滿口挂念的人确實是比他想象中兩人的關系要更親近一步,不過讓他留意到的是從這個人的嘴裏似乎是能推測得出,那天晚上應頌或許出了點他不知曉的狀況,使得杜衍得出了一個他與應頌正确的關系。
而任岘并不感興趣,也提不起任何性子去深究,唯一讓他好奇的,是那晚上,面前這個男孩眼裏所看到的,有關于他家小孩在喝醉後一言一行的獨特風景。
甚至......有應頌在的地方,他的目光從不在周遭事物上多作停駐,每次也只是在必要時回神禮貌性地盯一會兒杜衍,以給予應有的尊重,而很快,這樣的目光便又回到小孩的身上,如果不是之前的有約在先,不得在他的工作區域幹預他絲毫,望着孩子帽沿下澄澈的眸子,他早就忍不住拔腿上前去讓小孩享受在他這兒‘應有的待遇’了。
任岘抿嘴笑了一下,“可能第一面應頌這孩子就給你留下了單純,幹淨的印象,你或許覺得,我們兩個的身份特殊且敏感,而以他純良的心性,甄別不出我的言語裏幾分真,幾分假。
班長,我是老師,而我也是一個正常的人,你的話讓我很不舒服,我沒有想過去企圖染指那一抹天性,我知道你們倆的關系匪淺,他對你也是交心交底,并沒想過去破壞,我想要的只有讓這個孩子可以更好,更快樂的生活下去。
再者說...... ”任岘笑得壓抑,像是突然變了個人,褪去了優雅風度的人皮,将頭湊近杜衍,在他耳邊輕輕地吐出幾個字眼,“你倆最多,也只是比朋友更近一步的關系,不管你對小孩說過什麽,我并不在乎,因為我,早已經品嘗過他嘴唇的味道,班長啊,那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開始堕入了特拉圖斯特拉所謂的沉淪路。”
言下之意,除非應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字一句地說出終止這段關系這種話,否則,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夠阻擋,亦或是改變他這顆心,既然應頌也對自己交了心,即便是未來的某一天,應頌真的敢說這樣的話,他也有絕對的信心讓小孩自食沖動下的惡果。
應頌給一個顧客把奶茶打包好,一眼不見此刻任岘的嘴都快貼上杜衍的臉了,他突發奇想:難不成任岘又看上杜衍這種類型的了?
荒唐的想法剛一浮出腦海,就立馬被他又淹死在海裏,應頌掩飾性地低咳了一聲,掃視了一圈店裏,見沒人注意他,這才道:“少爺,離奇怪的人遠一點,你們在聊什麽啊?”
杜衍還未說話,倒是被任岘搶了先:“小哥,聽牆角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我們在讨論為什麽南斯拉夫會改名叫塞爾維亞,你也想加入麽?”
沒曾想杜衍也會配合着他,轉頭看着應頌說道:“因為它的親中态度讓這個國家在歐洲成為了衆矢之的,南斯拉夫大使館事件是我們心中永遠的痛,他們的國家最終導致被迫分裂,對麽老師?”
應頌潛意識裏覺得事情似乎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簡單,但就連杜衍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得不相信,看到任岘又與杜衍拉開了距離,他暫且松了一口氣。
杜衍回過頭小聲道:“老師今天讓我知道了你的态度就好,就證明我的分析并沒有出現太大的偏差。你別多想,那晚是你送阿頌回學校的吧?當時,他一個人落寞地坐在我們宿舍樓底下的長椅上,抱着一大束玫瑰,等我到他身邊時,他已經哭得像個淚人了,酒勁上頭以後問他什麽也不說,說實話和他相處那麽久,也是第一次看見他哭,不免會手忙腳亂,把他送回宿舍的床上,等半夜時他還會在睡夢中喊你的名字,那時候我就有很大的疑惑了。
等醒了之後,他脖子上的痕跡,從口袋裏掏出的質地精良的領帶和領針,讓我的疑慮越來越深,他是一個人際關系圈很小的人,結合近期,他帶回來的,屬于你的價值不菲的腕表,和那夜死活也不肯告訴我出門淋雨都幹了什麽的行為,應該可以推斷出他背後的人是你。”
Advertisement
任岘聽着很精彩,有一種小時候看柯南的感覺,一切有關于小孩的咨詢,他是一點也不肯放過,他來了興趣,勾起唇角問他:“我想聽聽他是怎麽解釋的。”
杜衍很聰明,他刻意隐去了應頌纏着他說和他一起睡的過程,在他說之前,任岘擡手制止了他,而是笑眯眯對着操作臺前的應頌說道:“小哥,給他做一份你們這裏新上市的水果撈,動作請快一些,會支付相應的小費的。”
應頌腦子裏出現了幾個問號,不是說好工作期間不允許他作妖的麽?現在來解釋解釋,怎麽回事?怎麽聊着聊着就開始請杜衍吃東西,接下來呢?開始把玫瑰花送給杜衍?奪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戒指也交給杜衍,然後說一句,“阿衍,你才是我的real love嗎?”
這種魔幻劇情,應頌雖然不太喜歡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就劇情本身而言還是很值得欣賞的。
應頌眯着眼問:“這位先生你覺得有錢就很了不起嗎?就能為所欲為嗎?”
他沒想到杜衍也面對他進行了補充:“乖,沒關系,打包一份帶走,我付錢,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任岘道:“哦,那我付三倍的水果撈價錢。”
......
任岘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似乎有錢就是能為所欲為。
應頌一邊稱着切好的水果塊,一邊在心裏安慰自己:“這是做給杜衍的。”
任岘做了個手勢,示意杜衍繼續說。
杜衍道:“阿頌沒有透露你絲毫,只是告訴我上帝給了他一個潘多拉的魔盒,而這個魔盒并不是常規操作,既沒有放出瘟疫,也沒有放出災難,而是只給了他本該停留在盒底的希望,他怕了,怕嘗到甜頭後,接下來會有無窮無盡的恐懼将終身伴随着他,而那時的我基本上已經猜出八九分,他用潘多拉魔盒作比,我便為他假設,萬一這個盒子是通往一片無憂無慮淨土的鑰匙呢?
他心思細膩,對待問題又很感性,在這段話結束之前,我還特意用勃朗寧夫人十四行詩裏的一首作為結尾,讓他心安。”
中間應頌走了出來。兩人自然而然停止了話題,他把打包好的水果撈放在杜衍面前的桌上,任岘絲毫不意外地收獲了美人的白眼,在兩人的對視中,任岘微笑着把自己的錢包掏了出來,毫不顧忌地遞到了應頌面前,音色低沉,像是在舌尖輕巧地滑過幾個帶着挑逗性的字眼:“小哥,你的小費。”
應頌沒說話,接過來自德國巴伐利亞精選上等小牛皮純手工制作的錢包,一點也不憐惜地啪地一聲拍在了任岘面前的桌上,稍稍磨着牙道:“這位先生,你最好老實一點。”
這樣的威脅在任岘眼裏沒有絲毫力度,甚至透着十足的誘惑。
任岘撩開一口白牙,聲音也不自覺變得柔和:“好。”
待他走後,杜衍又繼續道:“是那首脍炙人口的:世俗的诽謗離間不了我們,大海改變不了我們,風暴動搖不了我們...... ”
任岘幾乎是脫口而出,與杜衍一道讀完了這首詩:“相反,我們的手将越過所有的山群碰觸在一起,有那麽一天,天空會滾動在我們之間.... ”
任岘和杜衍一起,傳教布道似的,虔誠地合了兩個聲道為一種聲音:“我們向星辰起誓,讓手握得更緊更緊。”
一個人的聲音或許可能很小,應頌只能聽到支離破碎的字詞,兩個人的聲音,應頌再什麽都聽不到,那頭上的倆耳朵就是裝飾品了。
怎麽?這麽快,劇情已經急劇變化到告白階段了?
杜衍也笑了起來:“看來任老師讀書的範圍比我想象中還要廣闊的多,我也沒什麽事了,先走一步,不打擾你們二位了。”
同時也和應頌打了招呼,等杜衍走後,任岘發現應頌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隔着一兩米的距離,明明是站在操作臺後了,看到他之後還要下意識往後退,他舉起旁邊的奶茶杯,喝了一口奶茶後又抿着嘴,兩個人互相凝視着對方,也不說話。
最終還是任岘打破了寂靜,指了指杜衍帶來的蓋澆飯,“過來吃點墊下肚子,不合胃口的話想吃什麽告訴我,我可以叫外賣的。”
應頌拖拉着腳步,走出操作臺後飛快地跑過去拿了飯盒,又立刻關了操作臺的門,仿佛自己就是什麽令人聞風喪膽的怪物一樣。
應頌找到了之前在這裏放置的碗,把飯在微波爐裏加熱了一下,從後廚搬來了一個小板凳,坐在臺前開始進食。
任岘環顧四周,他溫柔地道:“乖寶,現在沒有人,過來坐。”
應頌就當做有驢在叫,雖然這個聲音比驢叫要好聽一萬倍。
他埋頭不理。
任岘循循善誘道:“過來收小費,你不希望老板娘今天生意更好一點嗎?”
應頌咽下嘴裏的米飯,半天才道:“你忘了昨天我說過的?”
任岘繼續引誘:“沒有,你我現在只是消費者與店主的關系,你說說,錢現在都不會讓你動心了,那什麽還會?”
說着,他卸下了自己左手上應頌熟悉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皮夾上,“足夠買你一次同桌吃飯了嗎,寶?”
卑鄙!任岘再一次完完全全地拿捏到了自己的心理,應頌沒出息地端了飯碗,極不情願地走到任岘的對面坐下,嘴裏咕哝了一句不甚清晰的話,任岘湊近,輕聲問:“什麽?”
應頌偏開了頭:“......戒指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