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程連悟說:“我在外面的時間加起來比在廈門的時間多得多,對廈門不熟。”

“就一個島,随便走幾圈不就熟悉了嗎?”我和程珊竹從小學到初中、高中,大多數時間都是同校同班,按理說,程連悟應該也是在廈門長大的才是。

“小時候,我爸媽負責的酒店業務處于發展初期,他們要到不同的城市跟進項目,直到上初二之後,我們一家才算真正回到廈門,在那之前都是在不同的城市輾轉。”程連悟一邊說,一邊将一塊小石子踢到路邊去,“上完高中之後我去了美國,回國後,很多時候工作也不在廈門。”

程連悟這麽說我才想起來,程珊竹是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才轉到我們班。

“在中學的那段時間裏,你沒有到處走走嗎?”不太熟悉的男女走在一起,話題還是不要間斷比較好。

“朋友太少,除了打球,基本沒怎麽出去玩過。”

程連悟見我停下腳步,他也停了下來。

我攔住一輛出租車,車停下來的時候,程連悟幫我開了車門。

我一愣,有多久沒有男士為我打開車門了呢?

平時我和程珊竹在一起,吃飯都比較随意,我不太确定程連悟在飲食方面會不會特別講究,不過既然他讓我決定的話,我便按照自己的喜好來。

十幾分鐘之後,車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吃店附近停下。

程連悟走在我身後,從他到處張望的模樣可以看出,他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我們不是要去吃午餐嗎?”他茫然的模樣令我想笑。

“偶爾吃一次不一樣的,怎麽樣?”我們已經到了小吃店的門口,“這兒有很多小吃,你不是說我想吃什麽,我們就去吃什麽嗎?”

“這兒是你們小學附近對吧?”就好像想起不确定事情,程連悟皺着眉頭問。

“是啊,這家店珊竹也知道,從很久前以前一直開到現在,我想吃花生湯的時候都會到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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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連悟:“我從來沒有吃過花生湯!”

“你人生的第一次花生湯就在今天中午。”我将他引進店。

老板娘記得我,她對我笑,然後注意到我身後的程連悟,“換男朋友啦?”中年阿姨式直白,原來她記得陶然,以前我們也一起來過幾次。

“不是的,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尴尬地笑了笑。

程連悟沉默着,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菜單都在牆上,看看有沒有你想吃的。”坐定之後,我對程連悟說。

程連悟往牆上看了看,既然說他連花生湯都沒有吃過,別的就更不用說了,過了一會兒,他果然說:“你點吧,不知道那些是什麽。”

他看起來還有些局促,不知道是排斥還是不習慣。

我點了花生湯、芋包、燒肉粽、沙茶面,想了想又加一分海蛎煎和五香。這些全都是我喜歡吃的,既然程連悟不想點,我也不再勉強他。

這一帶并不是景區,加上學校放假,店裏的人并不多。

“好像都是一些油膩膩的食物。”程連悟說。

“小妹,花生湯要不要加雞蛋?”阿姨問我。

“我不加。你要加嗎?”我問。

“我也不加。”程連悟立刻回答。

“五香卷和芋包都不油膩,花生湯是甜的。”我想起來,相比我,程珊竹的口味比較清淡,從剛才程連悟的語氣看來,我才明白這是他們的家庭共性,“珊竹很喜歡五香。”

“我只吃過沙茶面,不喜歡。”他的語氣很生硬,仿佛想起吃沙茶面的不愉快經歷。

“你沒有選擇了。”我故意吓他,“既然由我決定你的午餐,我要你把我點的每一樣都嘗一遍,開啓新篇章。”

程連悟淡淡地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更加耀眼。

我記得程珊竹說過他哥很悶,但不論是中秋節那天還是今天,程連悟完全沒有給我很悶的感覺,和他在一起很輕松,話少的人常常令我心安。

一會兒,餐上齊了。

“很期待你的表現喔!”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筷子,然後遞給他一個勺子。

“這五香,我喜歡。”程連悟吃東西的速度很快,也許餓了吧,“好像每一樣都不錯,只是花生湯太甜。”他低着頭,那一盤五香一會兒就被他吃光了。

見我吃燒肉粽的時候,他皺了皺眉頭,好像看見什麽令他不舒服的東西。

“嘗嘗看,很好吃。”我用左手擋住嘴巴,蠱.惑.他說。

“肉粽,我還是算了,那顏色看起來夠可怕的。”他的語氣和表情無不強烈地拒絕着。

“好可惜,我還想着以後帶你去吃鳗魚粽,鳗魚粽比燒肉粽更好吃。”我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笑起來,他抗拒的模樣激起了我的惡趣味。

程連悟愣了一下,我才發覺,不覺間我把話說得過于沒有距離感。

我尚且不知道我們這樣一起出來算什麽,卻擅自做主,想要約下次。

見他盯着我看,我慌忙低下頭。

最後,程連悟真的吃了燒肉粽,而且吃了一整個。

“樣子這麽醜,味道還不錯。”這就是他對燒肉粽的評價。

不知道是他的真心話,還是在逞強。

午餐結束之後,我們在小吃店門前面面相觑,他好像在等我說出下一步行動,午間的太陽明晃晃的,刺得我睜不開眼。

“回家嗎?”我試探性地問道。

“回去也沒什麽事,随便逛逛吧。”程連悟的白衣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說吧,你想去哪裏?”正好,我也不想回去,那就繼續在一起吧。

“不是說好你帶路?”原來,他把我來路上說的玩笑話當真了。

“好多年沒去鼓浪嶼了。”這時候我們已經走到樹蔭下。

“我從來沒去過鼓浪嶼。”程連悟的語氣裏充滿了“要不我們去吧”的意味。

“我一點也不驚訝!”其實我的內心是加粗的“我的天啊”。

“帶我去吧。”他的語氣裏沒有一點點懇求的意味,就好像說的是“我們去吧”這樣的肯定句,甚至有一點點命令的感覺。

“今天,一定會人擠人的。”一想到那種場面,我的心裏就發怵。

“有什麽關系,人擠人就人擠人。”程連悟像鐵了心今天一定要去。

最後,在去鼓浪嶼的船上,我和程連悟被人群擠散。

像我們這樣關系不緊密的男女,到了人群之中,确實很容易走散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要慌慌張張地擔心程連悟,如果僅僅只是因為他沒有去過鼓浪嶼未免太不可信,這一趟游輪上,十之八九的游客都是第一次去鼓浪嶼。

我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之中張望。

“在人擠人的地方,如果一個人不停地越過人群看向你、尋找你,投來擔心的眼光,那麽他十之八九喜歡你。”

沒來由地,我想起了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什麽場景下母親對我說過的這句話。

雖然我切切實實地知道,我并沒有喜歡上程連悟,但是他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令我擔心。然而,我只是擔心,我并沒有去找他。

緊随着想起這句話之後,我猜測着,程連悟會不會也正在人群中想起我、擔心我呢?

我被人群擠到欄杆邊,游輪搖搖晃晃,潮濕的海風不斷湧進船艙裏。

要是以前,在人這麽多的地方,我的心早就生出想逃的念頭。

可是今天,我卻放任自己被擠在人群中,時不時地,我會在游客之中搜尋程連悟,不過一次次地,我都沒有看到他。

船就要到碼頭,我打算等上岸之後再跟他聯系,這樣想的時候,我感到有人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左肩,我擡起頭,向左邊看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程連悟已經來到我的身邊。

“人真多!”他由衷地、大聲地說,即便如此,他的聲音仍然幾乎要被游輪的嗡嗡聲湮沒。

我只好對他笑一笑,輕輕地重複着他的話:“人真多。”

他一定沒有聽清我的話。

那時候我才知道,雖然我沒有去找他,但是心裏卻一直記挂着他。

那一天之後,我們之間的聯系仿佛又斷開了。

程珊竹從日本回來的時候,程連悟給我帶來的那一束向日葵已經幾近枯萎,我一直舍不得扔掉。

“阿秋,這些天裏,你都是怎麽度過的?”程珊竹說,“沒想到日本也像放十一一樣,去到哪裏都避不開我們的同胞,旅行真的好累呀。”

“我寫了幾首詩。”我撒謊,其實自從完成《精衛別哭了》以後,差不多已經要有半年,除了給程珊竹寫過三首歌詞之外,我沒再寫過任何一首詩。

“你哪裏都沒去嗎?”對于喜歡外出的她來說,休假就意味着到處玩樂。

“沒有。”幾經猶豫,我還是決定不提程連悟帶着向日葵來過這個家的事實。

“唉——我就叫你跟我們一起去的嘛,我本來還打算特地将你介紹給我媽媽,我的那些堂姐妹,你都見過的啊,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程珊竹一邊将從日本帶回來的禮物遞給我,一邊說,“其實,我有跟我媽稍微提了一下,不過她不置可否。”

“珊竹,你別添亂了,我和你哥之間,根本不需要再特意介紹。”我阻止她繼續胡想下去。

是的,我和程連悟之間,根本不需要再特意介紹!

在鼓浪嶼游玩的那一天,我已經再次根據他的狀态确認過,他的心還停留在以前,還沒打算敞開,至少是,沒有向我敞開。

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一束向日葵被程珊竹扔掉了。

那讓我感到傷感,卻無從言說。

但這短暫的傷感很快就被一件事情沖散了,在十一假日結束的第二個工作日,陶然忽然聯系我,他告訴我說:“我之前幫你申報市年度十大傑出青年,你進入文化類的候選名單了。”

“我何德何能?”漫不經心地,我回答他,心中疑惑着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

“不要小看自己,你好歹也是出版了好幾本詩集、有一定知名度的詩人,再說,《精衛別哭了》得到的肯定還在持續上升。”陶然的語氣非常興奮。

“我不是小看自己,而是對那個不感興趣。”我懶得理會他的開心。

有時候陶然會直接忽視我對這些事情的排斥,擅作主張地為我做一些自認為對我有幫助的事情,也許吧,也是對他有益的事情。

“你什麽都不用管,要是獲獎了,我再通知你。”

我不想再潑他冷水,任由他高興。

挂斷電話以後,我很快便将這件事情忘掉腦後,完全沒有想自己會不會獲獎。

廈門的秋天實在過于寡淡,天氣晴朗而且炎熱,我完全感覺不到所謂的秋風。

而秋季,秋季對于每一個詩人來說都是至關重要、不可或缺的季節。

為了真正地感受秋天,我約.秦阿孟,她最近正好也是無比清閑,于是我們一拍即合,一起去了一趟內蒙古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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