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時間流逝,從北方旅游返回廈門已經過了一個多月,這段時間我一直住在程珊竹家裏,看着她每天為新專輯的事情早出晚歸。

我開始計劃寫一部關于一個西部少數民族民間英雄的敘事長詩,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收集資料,以及向學者求教、采訪該民族的研究專家。

忙碌使我從母親離我而去的低落狀态中抽離,我也不再執著于想找母親訴說自己這一段時間遇到的種種。

偶爾,我會想起程連悟,這段期間我們見過幾次。

第一次,他說:“為了感謝你帶我吃小吃、去鼓浪嶼,我請你吃飯。”

第二次,他說:“今天是我生日,你就像上次放假的時候一樣帶我出去玩,去哪裏都可以,去吃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可以。”

第三次,他說:“看見向日葵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你,又給你買了,你到樓下取一下。”

還有一次見面,他說:“你的生活不該只有詩和遠方,還要有我。”

當時,我一驚,尋思着是不是因為十一的時候我說了“你該把心打開曬一曬太陽”就變成這樣呢?

盡管我不确定那是不是表白,那以後他的每一次邀約我都沒再拒絕,或許因為他過于誠懇,又或許因為他本身很難以拒絕。每一次,我都欣然前往。

也有可能,這一段時間裏,我太需要人陪,不想獨處。

“對了,珊竹也在家的,我叫上她,可以嗎?”程連悟請我吃飯的那次,我對他說。

“不用,你不要跟她說和我見面的事情。”

雖然是懇求我,但卻給人一種下命令的感覺,在電話中他的語氣常常這樣生硬,要不是聲音好聽,我想我肯定無法忍受。

“為什麽不能跟她說我們見面的事情?”這樣奇怪的事情,我想知道原因。

“這是我和你的私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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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繼續追問他對私事的定義。

好在面對面的時候,程連悟的語氣并不像通電話時那麽生硬,他偶爾甚至會對我露出笑臉,盡管有時候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笑。

而且,他說看見向日葵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來,這件事讓我開心了很久。

令我開心的,常常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為此,我開始有些理所當然地以為我們是在約會了。

想當然地自以為是一件多麽風險的事情,這時候我并不知道。

到了十二月,天氣變得非常舒服。一年之中,我最喜歡年中和年末。

許久沒有聯系我的陶然忽然打來電話,一接通,他便非常大聲地說:“我的詩人啊,你當選了!當選了!!我就覺得你有這個希望,果然是錦鯉加持!年紀輕輕就當選,大家果然跟我一樣慧眼識英!”

我的耳朵快要被震聾,這麽興奮的語氣,我常常會感到害怕,于是小心地問他:“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當選本年度文化類的傑出青年啦,名單已經公布出來!”陶然依舊興奮無比,好像比他自己獲選還要開心。

“這有什麽用嗎?虛名而已,當選就當選吧。”我不在乎地說,那種缥缈的名號根本不會令我感到開心。

“等着領獎吧,我最近再想個宣傳策劃案,借機把你的作品再好好推廣一下。”我能想象得出在,說這番話的陶然一定在辦公室外面的走廊裏來回不停地走。

“嗯,那辛苦你了。”雖然我不喜歡這些事情,但既然能讓陶然開心、而且對自己也沒什麽壞處的話,就讓他去做好了。

剛剛結束與陶然的通話,沒多久,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她自稱是市團委工作人員,确認我是虞常秋之後,她非常正式地對我說——

“恭喜你榮獲本年度文化類傑出青年稱號。本月十八號下午兩點半我們将在路遠菁英學校大禮堂舉行頒獎典禮,屆時請攜帶相關證件出席。詳細信息及邀請函我們會盡快寄出,請注意查收。”

我對她表示了謝意。

如果是以前的話,我肯定會直接拒絕,告訴對方我不參加這樣的活動。

但是,随着年歲的增長,我漸漸變得更加心軟,不願讓別人因為自己陷入為難。

我不會申報這類評選活動,是陶然在背後為我操持這一切的,他幫我将所有的事情都打點好,盡最大可能地讓我避免了每一件可以避免的我不喜歡的事情。

頒獎典禮那種活動想一想就頭大,況且“傑出青年”這樣的名號真是夠傻,就像非要給自己戴上一頂沉重不堪的高帽。

為了拍頒獎用的短片,我整整耗費了一個星期時間。

程珊竹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她也感到很開心。

“要是我獲獎的話,說不定我就不用辛苦地為我的新專輯線上線下到處做宣傳了,到時候媒體和電視臺肯定會報道,多好啊。”程珊竹最近開口閉口都是新專輯,她的戀人在我們對話中的頻率大大降低了。

“好無聊啊,人多的地方會有什麽好事?”我只想直接跳過頒獎典禮,直接跳過十八號那一天。

“阿秋,對了,我哥去年也獲得這個獎了。”程珊竹忽然話鋒一轉,“其實這個獎項還是蠻有分量的,至少在我們廈門,你自己想想看,那麽多的青年中的佼佼者,很不錯的了。”

“你哥為什麽會獲得這個獎?”我問。

“他?”程珊竹想了想,說,“大約是因為公司納的稅多吧,他獲得的是經濟類的,跟你不一樣。我哥,做起事來真的很拼,有時候為了跟項目,幾個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有點工作狂傾向,大概。”

“真的是越富裕越努力。”嘴巴上這麽說,但我心裏卻想起程連悟曾經對我說過,“除了工作,也不知道可以做什麽。”微微地傷感。

那時候,他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寂寞。他真的是完全不知道怎麽娛樂,所以才會叫我帶他去玩嗎?

“錯了,是越努力越富裕。”程珊竹輕輕地彈了下我的腦袋,站起身,“睡覺啦,已經很晚。”

其實那時候才十一點,不過她一向都很早休息,說早睡皮膚會更好。

因為不用每天早起,所以我比她晚睡一個小時。

很快,頒獎典禮的時間到了。

那是一個好天氣,十二月中旬,晴天的廈門很美,天藍,雲白。只是舉行頒獎典禮的學校在集美區,有點遠。

程珊竹本來答應要陪我,結果她又像詩友會那次一樣變身鴿子精。

“阿秋真的很抱歉,我男朋友媽媽——”

“沒關系,那種活動本來就不重要,你去吧。”我打斷了程珊竹,準備出門。

之前因為程珊竹說陪我,我拒絕了與陶然一同前去,這一次我也只能只身而往。

我穿了一套黑色休閑深V西服,裏面的黑套衫剛剛沒過前.胸,然後紮了一個丸子頭,露出脖頸。

和陶然在學校門口彙合的時候,他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後說:“真的是美女詩人,你應該讓我多拍些照片做活動宣傳的。”

“休想,沒有可能。”我斷然地拒絕他。

陶然苦苦一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輕松。

之後,我們一同進入學校。

那時候正接近下午上課時間,年輕得教人羨慕的中學生們正三三兩兩地趕往教學樓。

學校很美,草木蒼翠,就像一座花園,裏面的建築近乎奢華,尤其是大禮堂,簡直堪比宮殿。

入場的時候,頒獎典禮已經就緒,我們找到座位坐定。獲獎者的座位都在前面,因為距離舞臺太近,我感到很不習慣。

我看了看在我身邊各行各業的青年才俊,相比他們,我覺得自己年輕得就像剛剛進入校園的時候遇到的趕去上課的那些學生。

不一會兒,臺下燈光暗下來,有表演者上臺,是一個大合唱。

合唱結束,主持人上臺,我沒有看錯,女主持人是姜青禾。

真是冤家路窄,她會不會在這種場合中也找我麻煩?我暗暗地想,作為主持人的她一定早就知道我在獲獎之列。

不得不說,她的臺風不錯,也會打扮。我開始胡思亂想,直到姜青禾介紹頒獎嘉賓念到程連悟的名字的時候,我才回過神。

怎麽會有他?我轉回頭,他正站起身,我們的目光撞到一起。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頒獎嘉賓有一個叫路嚴策。

領導致辭結束之後,臺上男主持人開始介紹并播放第一個傑出青年的視頻短片,接着獲獎者上臺,進行互動,互動結束,獲獎者發表感言,然後主持人宣讀頒獎詞,最後頒獎嘉賓上臺給獲獎者頒獎。

我被排在第四位,沒多久就輪到我。

與我互動的主持人恰好是姜青禾。站在舞臺側面,聽着自己在短視頻中的講話聲和配樂,我捏了一把汗,暗暗想,到了臺上只能随機應變。

“有請年青詩人虞常秋。”短視頻播放結束,姜青禾在舞臺上這麽說。

戴着绶帶,我登臺向舞臺中央走去。

姜青禾走向我,她将臺詞卡放到左手上,一邊說:“你好,歡迎你,美麗的詩人虞常秋。”一邊向我伸出右手。

我沒有防範,回應道:“主持人,你好。”握手的時候,她捏我的手時應該盡用了全力,我感到自己的手就像核桃被鉗子夾到一般,禮節性地互相鞠躬時,她的頭又撞過來,在這猛然的二連擊之後,我整個人都懵了。

“對不起,第一次見到詩人,太激動了。”姜青禾多麽會掩飾,而且那一撞擊,她的頭就算不比我的頭痛,但至少也要一樣痛。

臺下有不少人哄笑。我捂住自己的額頭,愣愣地看向臺下。這時候她已經非常自如地面對大家的笑聲,仿佛沒事一樣繼續主持局面。

姜青禾:“評獎委員會給虞常秋的授獎詞是:詩歌是文學中的黃金,是語言的精粹,是情感的濃縮。我們廈門能擁有這樣年輕又優秀的詩人,源源不斷地為我們帶來溫暖美好的作品,實乃文學之幸,思想之運。

“我們很想知道哈,虞常秋,是什麽原因讓你走上詩人之路呢?”

她絮絮叨叨地講了那麽多,恰好讓我有時間平複下來。

“并不是我特意要走上那條路,而是,我走過的路,成為了詩人之路。”我回答道。

不懂得為什麽臺下的人要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熱烈鼓掌。

姜青禾:“對你來說,詩歌意味着什麽,你覺得你的詩歌能夠給大家帶來什麽呢?”

“什麽也不意味。我不知道自己的詩歌會給大家帶去什麽,大家會對我的作品産生什麽樣的閱讀感受,那是我無法預知的。”我看着姜青禾的眼睛,繼續說,“詩歌屬于無實用的那類存在,希望大家不要到詩歌裏尋找任何東西,詩歌只是一種情感和意志表達。”

“啊哈哈…”姜青禾幹笑兩聲,“詩人果然是蠻特別的存在,前段時間,電視臺報道,有一位詩人前輩批評你的新作幼稚,還說你本末倒置,利用自己美貌來助銷自己的新作,請問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她果然提了這件事,這時候我已經無法顧及臺下觀衆的感想,舞臺上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姜青禾最後的這個問題,并不是他們臺詞本原先備有的。

“我虛心地接受前輩的批評,對自己進行反省,力求在往後的創作中能更進一步。”我不得不以退為進。

“謝謝虞常秋。有請路遠菁英學校校長路嚴策為虞常秋頒獎。”姜青禾說。

“路嚴策”三個字就像一把重錘,重重地又一次砸向我的心髒。我見到路遠菁英學校的校長走上臺,不是之前我所想的恰巧同姓同名,他真的是我變老的父親。

但願在這個大廳之中,除了我們兩個人,沒有人知道我們是父女。我祈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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