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期二那天晚上,花店的張叔打來電話,他說周三早晨九點過來澆花水,打理庭院。
因此隔天我早早便起床,想起程連悟之前說的“在家的時候,每天七點是我跑步的時間”,雖然有點冷,但我帶着小象出門了。
元旦那天,他真的早早地将我叫醒。
“一天之計在于晨。”程連悟老氣橫秋地在門外大聲說,“給你十分鐘時間收拾。”
聽到他咚咚咚下樓的腳步聲,我才打開房門去洗漱。
總而言之,我們出門的時候七點還差一分鐘,那時候屋外冷冰冰的,但空氣很好,仿佛白天的喧嚣全部沉澱,空中比其他時間更加透徹。
運動裝的程連悟牽着小象走在前面,忽然,他猛然地轉回身,将狗繩交到我手裏。
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從迷糊的狀态清醒過來,我從來、從來都是早起困難戶。
小象掙紮着,拖着我追向已經跑到十米開外的程連悟。
就這樣,程連悟在前面跑,被小象拖着,我非常狼狽地跟在他們後面跑着。
像我這樣從不鍛煉的人,才跑不到一百米,便快要斷氣。
于是我雙手拉住狗繩,好不容易拖住小象。
小象看着跑遠的程連悟,掙紮着不停地哼哼唧唧,可我已經決定放棄追逐。
新一年的太陽升起,淡藍色的天空灑滿晖色,四周的空氣仿佛也開始變暖。
一路上,一直是小象拖着我向前走,程連悟早已經不見蹤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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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已經過去快一個星期,現在回想,程連悟返回跑向我和小象的情景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不知道他在新加坡,這個時間點會不會也是他跑步的時間。
我牽着小象,走在元旦那天我們一起帶它出來的路上,那天也是這個時間,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看來——小象也救不了詩人。”折回到我跟前的時候,程連悟彎下腰,雙手捧住小象的臉頰,氣喘籲籲地說,一會兒才站直。
我害怕自己胡思亂想,不敢與流着汗的他對視,于是假裝看向小象,說道:“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想讓你跑起來才讓你牽着小象,你反而把它拖住,這操作——。”程連悟喘息聲漸漸變小,“我們回去吧。”
“詩人是不跑步的。”我開始胡說。
“你可知道,大詩人李白文武雙全。”程連悟立刻反駁。
“我說的是現代詩人,古代沒有汽車,當然要多鍛煉。”我不想輕易認輸。
“你可真會扯。”他從我手中奪走狗繩,帶着小象又跑起來,将我甩在身後。
……
今天我依舊奉行詩人不跑步的原則,小象在前面不停地拖着,我依舊不為所動,任由它躁動不安。
最終小象放棄掙紮,開始吃路邊的草。
我拍了一個小象吃草的視頻發給程連悟。
“注意觀察,如果吃得多就要帶它去檢查。”新加坡和國內沒時差,程連悟很快便回複了消息。
“沒有很多,幾根而已。”我說。
吃早餐的時候,程連悟發來一條消息:“酒店并購談判進行的還算順利,如果能收購大棕榈國際,對接下來在東南亞的業務布局将事半功倍。”
“加油。期待你凱旋而歸!”我認真地回複他。對于一個工作狂來說,那應該是一件蠻開心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我竟然将自己的期待對他曝露了。
然而,他卻不置一詞。
快到九點的時候,門鈴響起來,打開攝像頭看到是花店的張叔,我便摁了開門鍵。
“常秋小姐,早哈。”張叔見到我,他一邊跟我打招呼,一邊摸着小象的頭。
“張叔早,辛苦你啦。”我說。說完才發現失言,這兒又不是在自己家裏。
“不辛苦,程先森為我們做了那麽多,我們也沒什麽好的報答,照顧花草不算什麽。”張叔心直口快,順着我的話回答。
他說的程先森為我們做了那麽多,引起了我的好奇。
但願張叔沒發覺我以主人自居,其實我和他一樣,不過在為程連悟做事。
“我聽說,這裏的花草一直都是你在照顧,看起來打理得很好。”不自覺地,我和他攀談起來。
“是啊,都是我一個人打理的,我喜歡和植物打交道。”張叔說,“我先去打理陽臺上的花草,如果先打理院子,進屋鞋子會帶泥。”
“好。”目送張叔上樓之後,我開始忙自己的事情。
臨近中午的時候,張叔忙完了,他準備離開。
“張叔,我泡了茶,喝一盞再走吧。”我說,其實我還準備了點心,為了能聽到程連悟的事情,我不可謂不處心積慮。
看到張叔猶豫,我又說:“我家裏的茶盆長得不好,想向你請教一下怎麽搶救。”
“說說看,你家裏的茶盆是什麽情況?”張叔果然停下腳步。
“你忙了一個早晨,我們邊喝茶邊說如何?”這麽說的時候,我看到張叔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要不我把茶端到外面?”
“好,在外面喝,現在陽光正好。”張叔終于松口答應了。
于是我轉身進屋,将泡好分離過的茶水端到茶盤上,然後将點心一并端出去。
休息桌椅在草坪邊上,旁邊有一株正在開花的三角梅,接近午時的溫暖陽光正照在院子裏。
我端着茶水出來的時候,張叔正在擦桌子。
“不好意思啊,常秋小姐。”張叔有點局促不安。
“哪裏,是我要向你請教嘛。”我一邊說,一邊沏茶。
将茶端給張叔,然後我們面對面坐下來。雖然覺得有些唐突,但既然想要套話,就不得不這樣創造聊天的機會。
“前幾天,家裏的茶盆開始掉葉子,還有一些葉子發焦,好像長得越來越瘦了,我也有注意施肥和澆水,但還是不見好轉。”我又說。
确實,家裏的茶盆長勢越來越差,我知道疏于照顧是主要原因,在那個空空的家中,所有的植物都失去陪伴,不光是茶盆,其他的植物也不同程度地變得頹靡。
“冬天氣溫比較低,植物變瘦,掉一點葉子是正常的,如果發焦,有可能是有積水,多久澆一次水?”張叔問。
“大約一個星期。”
“唉——看來你們沒搞懂怎麽養護,我們福建茶盆喜歡潮濕,保持潮濕是基本,一見幹就要澆水,夏天基本每天都要澆,冬天起碼也要兩天澆一次,難怪會掉葉子發焦,一定是缺水了 。”張叔很熱心地解釋。
“難怪,看來真的是水澆得太少。”我附和道,“張叔吃點心。”
“肯定是,我跟植物打交道半輩子,茶盆修剪難,但很好養,記得勤澆水,等到春天,一個月施肥兩三次,保證它長得很好。”張叔很健談,更何況是在談論自己的看家本領。
“你在這裏工作很久了嗎?”
“有兩年多了。我本來是在植物園裏工作的,後來下崗了——”張叔頓了一下,繼續說,“經陳阿姨介紹,我到這兒兼了差事,還有程先生母親那邊的花園,也是我在打理,不過工資都是程先森開的。我們一家受他恩惠實在太多了,非親非故的,他那樣幫助我們,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報答他才好。”
“程先生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他幫助別人應該不是因為想得到報答。”我想起他福利院助學和資助寡居老人的事。
“誰說不是,過去兩年多,要不是程先森幫助,我兒子的病如果再拖延,說不定已經——”張叔情動,一時紅了眼眶。
沒想到我為了套出程連悟的事情,卻觸到了張叔的痛處。
“程先森借給我們足夠的錢,多虧了他的幫助,我兒子才能保住命。後來得知我們為到上海治病賣了房,他還幫忙租下門口的鋪子,讓我們經營,處處照拂。”張叔別過頭,“程先森就是菩薩在世。”
“是啊,其實他不光幫助你們,還幫助福利院的孩子,還有寡居老人。”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緩解他的悲傷。
“好人有好報!”張叔說,“程先森一定好人有好報。”
“嗯,好人會有好報的。”這時候,我完全明白了早晨他所說的“程先生為我們做了那麽多”,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指的是程連悟到他們花店裏買花的事。
盡管沒有聽到太多關于程連悟的事情,不過張叔的家事着實讓我跟着感動了一番,看來程連悟行善是親力親為的。
張叔離開之後,我發了一會兒呆。
小象找過來,它不停地跟着我,恍然間我才意識到因為跟張叔聊天而錯過了它午餐的時間。
給小象投放了午餐,然後給它沖了羊奶粉。
它吃得那麽香,那麽忘我,我實在想不出家裏沒有人它會害怕的模樣。
在這個世界上,不論是寵物,還是人,落單的時間都很多,所以,感到害怕的時間應該也很多吧,那種時候,我們只能仰賴自己。
今天下午,我和秦阿孟有約,差不多已經到了出發的時間。
我們要一起去書店,陶然和一家書店談好為我舉辦一場讀詩簽售會,就是他所謂的宣傳,我不得不答應。
在活動之前我想先去看看書店的環境。
聊天中,秦阿孟聽我談到這件事情,她說:“我也想去買幾本書,一起吧。”
于是我開心地答應了,我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聚,正好,我和秦阿孟都很喜歡去書店。
于是我将自己想要和讀者、和陌生人保持距離的原則忘到腦後。
常常,我會好了傷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