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程連悟回廈門的前一天,太陽時不時地在天空露面,空氣比前幾天顯得溫暖,果然是立春日嗎?
我獨自在自己家中大掃除,往年的這種時候,家裏都有系着圍裙,戴着闊邊帽子的母親的身影,她對我這個幫手的命令總是不絕于耳。
今時不同往日,整個家無比冷清,完全沒有年關将至的氣息。
我曾看到一篇文章說,這個世界上一個人的家庭正越來越多。沒想到時隔不久,我也“有幸”加入其中。
從一大清早開始,直忙碌到午後,大掃除才勉強完成,擦去灰塵,換上洗淨的窗簾,家裏好像有了一些生機。
只是,母親的那些花草因為失于精心照料而病怏怏,看樣子已經無法搶救。
休息的時候,我給秦阿孟打電話。
“阿孟姐,你們放假了嗎?”我問道。
“今天上完班才放,不過早上上完班,我就溜回來了,辦公室早已經冷冷清清。”阿孟好像在超市裏,那歡快、喜慶的音樂聲清晰可聞。
“你有什麽打算嗎?假期。”我有預感,程珊竹一定會放我鴿子,所以才事先聯系阿孟。
“怎麽,想約我出去玩嗎?”阿孟猜到了我的意圖,“阿秋,林先生說他要來廈門,所以這次我應該沒空出去玩。”
“這次,你會讓林先生見宮老師嗎?”我笑着問她,內心感到一陣寂寞。
“嗯,會的。我聽他說他們出版社正在刊印你的作品,年後就可以發售。過年的時候有空的話,我們聚一聚怎麽樣?”阿孟姐很直爽地說。
“好啊,那到時候我們再聯系。”我說。
挂斷電話之後,我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孤伶伶的春節在所難免。
時間不早了,我将買回來的福字從包裝袋裏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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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過年,母親都會帶着我回外公外婆家,舅舅一家也會從上海趕回來,表哥很開朗,有時候過完年,他甚至會要求母親讓我跟他們一家去上海玩。
自從我上中學之後,外公外婆家每一年的春聯都是我和表哥一起貼的。
可自從外公外婆離開之後,我們見面少了,聯系也漸漸變少。
貼福字的時候,起初我按照習慣,将福字倒過來,但最終我一反往常,将字擺正,心想着或許今年無福到,就正貼好了,我連心懷期待都懶怠。
“明天見。”貼好福字之後,我才看到程連悟發來的消息。
“我在我家貼福字。你家要不要貼?我給你也買了一份。”将消息發出去,我開始澆花水。
“明天下午我們一起貼。”
我怔怔地看着程連悟的消息,不知不覺眼睛濕.了。
明天下午我們一起貼嗎?越脆弱的時候,我越害怕這種看到這種親密無間的話。
我和程連悟一起貼春聯這種事情,想想就覺得遙遠、不真實。
幸福的感覺過于洶湧,我反而不能夠信以為真了。
可是,他回家以後,我就沒有理由在他家繼續待下去,即便在自己家中會失眠,我回家的時間也到了。
不管我怎麽感覺、如何猜測,事實上我們之間并沒有明确的進展。繼續和他在一起,我對他的期待只會越來越濃,而我讨厭一頭熱的事情。
“好啊,那我将春聯帶過去。”
回複過消息,我準備離開自己的家。
在快要到過年這種暖烘烘的時間點,我還是将要離開他家這件事先壓在心底好了。
“很快我就回來了。”關門的時候,我對着門上那個端正的福字說道。
昨天,大掃除的時候,我特意交代過家政阿姨,打掃的時候注意不要更換物件的位置。不論程連悟是不是一個心細的人,我都不想讓他産生我打亂了他的家的感覺。
到了5號這一天早晨,我開始激動起來,雖然說我和程連悟每天或多或少都有在聯系,不過發消息和見面完全不一樣。
在過去這短短的十多天裏,我們之間暧昧的語言實在太多了——
“去新加坡之前,忽然想見一面。”
“有時間的話,多給我發一些消息吧。”
“你等我回家。”
“跟你一樣。”
以及昨天他說的“明天下午我們一起貼。”……
諸如此類的話,我全都清楚地記得。
所以,再次回到這裏的時候,我對程連悟的期待比以往更多了一些。
等待,尤其是有希望的等待,會讓人振奮。
“到機場了嗎?”隔天一大早,我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程連悟發消息。
“在候機。”程連悟即刻回複。
“一路平安!”
我們還不是戀人,可甜蜜已經先一步到達我的內心。
吃早餐的時候,許久沒聯系的陶然忽然聯系了我,在這臨近節日的時間,接通他電話之前我便清醒地意識到,他不會因為工作的事情找我。
“我回老家了。”陶然說。
“快要過年了,你回家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站起來,向窗外看了看,“看起來天要轉晴了。”
“阿秋,你喜歡上別的人了嗎?”陶然的語氣就像在質問我。
“什麽叫做‘我喜歡上別的人’?”雖然我們早已經分手,但被他那樣問我還是不由得産生心虛的感覺,就像自己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
“你幹嘛緊張?”陶然笑了一聲,“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陶然,你忽然這樣問我是什麽意思?”我站在落地窗前,心情複雜起來。
現在,甚至是對自己,我也不想承認自己已經喜歡上程連悟,對陶然就更不用說了。
“就是問一下,”陶然說話很少這樣隐忍,“因為昨天晚上,我夢見你結婚了,不太确定新郎是不是我。”
要是以前的話,我根本不會怕他傷心,這種情況下一定會直接告訴他,我們之間結束了,可如今,好像在分手之後,我反而總是處處注意避免讓他再為我感到痛苦。
“所以,就問問,”陶然繼續說,“也是,像你這樣的女孩,肯定會有很多追求者,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現在有沒有對別人動心?”
“陶然,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如果非要回答他,我就不得不撒謊。
“嗯,重要的。”陶然回答。
“也許吧,如果說動心的話,确實有一個。”最終我選擇了誠實。
“我也要向前了,”陶然說,“前幾天認識了一個可愛的妹妹,在一起挺開心的。”
“可愛的妹妹嗎?”我輕聲問道。
“是,我媽媽朋友的女兒,是一個醫生。”陶然好像走在路上,我聽到了鞭炮的響聲,“先過個好年吧!”
“過個好年。”我淡淡地附和道。
挂斷電話之後,我才明白過來,陶然并不是還在試探我,而是,他是想和我徹底地做一個了斷。
夢見我結婚啦、認識可愛的妹妹啦,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希望他不要再耽溺于等待,而是繼續向前去追逐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讓陶然一再地浪費他自己,也許這就是我甚至在對自己都不願誠實卻能夠對他坦白的真正原因吧。
等待程連悟回家的時間忽然變得漫長起來。
每次遇到這種讓我內心混亂的事情,我總是希望身邊有人。
于是,我只好帶着小象出去買水果。
我曾經問過程連悟,你喜不喜歡吃蓮霧。
他的回答至今會令我發笑——
“我怎麽可能會喜歡吃自己!”
從那以後,我偶爾會叫他蓮霧哥。
我不知道他是想要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總之當時他的表情無比嚴肅,只有我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我們家族這一輩,名字都是水果音。”他對我解釋。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确定他喜不喜歡吃蓮霧。
想起這件小事,心頭的沉重忽然得到緩解。
太陽慢慢升高,我提着水果,有車厘子、石榴、橘子,得知他就快要回來,我還特意買了蓮霧。和小象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而來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程連悟要一點多才到廈門,真想早點見到他。
這一次,他應該會比十幾天以前更黑一些,當時他說:“新加坡很曬,沒有冬天。”
我單單被他的“沒有冬天”這一句打動,這一句就像“有直射的陽光,就足夠了”一樣溫暖人心。
回到家,我将小象的繩子解開。
看了看時間,距離程連悟抵達高崎機場的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陷入等待的時候,總是希望時間可以過得快一些。
“小象。”我喚了一聲,小象聞聲而來。
“小象,程連悟很快就回來啦。”我多麽希望小象能聽懂,它偏着頭,看着傻傻地跟它說話的我。
小象哼唧兩聲,然後爬上沙發,它長得太胖,爬上來有些吃力。
最終,程連悟并沒有直接回家。
“我媽到機場接我,估計要到晚上才能回家。”兩點鐘的時候,程連悟發來消息。
也恰恰是這個時候,我父親給我打來電話,他邀請我一起過年,想起程連悟的消息,想起母親說過的“如果覺得孤單,你可以去找你爸爸”,我答應了,夠懦弱的。
我居然為程連悟那句“明天下午我們一起貼”高興了一個早晨、失望了一個下午。
這一天晚上,我早早地進了房間。
在床上看完一部電影,直到夜深,聽到小象在樓下的動靜,我知道,程連悟回家了。
可是,這時候已經過了我想要見他的時間。我将自己整個人都蒙到被子裏,想将關于他的聲音的阻隔在外。
不過他開門的聲音、進屋的聲音,以及他和小象說話的聲音依舊隐隐約約地傳來。
很快,這棟房子又沉寂下來,夜深了。
忽然我聽到咚咚咚的上樓聲,程連悟的腳步聲快速地向我的房間靠近。
我将自己深深地埋在棉被裏。
砰砰砰,敲門聲多麽清晰。
“秋秋,秋秋我回來了!”程連悟在屋外說道,他的聲音格外濃,格外重,就像他對我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那樣濃、那樣重,仿佛還有一些興奮,即使隔着門也能讓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已經睡了。”我大聲地說,并嘀咕,“誰允許你這麽叫我?”
“那就起來,我給你買了向日葵!”程連悟說。
“你放在樓下吧,天氣冷,我不想起床。”我們就這樣隔門說話,小象在抓門的聲音也傳進來。
“那我進去。”
想不到程連悟會這麽堅持。
“我已經把門鎖上了!”明明知道他進不來,我仍一骨碌爬起,慌忙中套上一件長毛衣。
砰砰砰的敲門聲又響起來。
我不想那麽輕易原諒他放我鴿子,也不願讓他知道我生氣。
“秋秋,我媽媽親自到機場接我,我能拒絕她嗎?”
程連悟的問話讓我無言以對,我怎麽能夠和他媽媽相比?
“你做都做了,還來問我幹什麽?”我已經走到門背後,“天氣很冷,奔波了大半天,你早點休息。”
“我還好,就是這向日葵——”程連悟說到一半便停了了下來。
“向日葵怎麽樣?”
“向日葵想你。”
一打開門,看到抱着向日葵的程連悟,我們呆愣愣地對望了一會兒。
他的衣服有點單薄,大約是因為剛剛從新加坡回來的緣故。
“害你等了一天。本以為回去一會兒就能抽開身,可回到家,全家十幾個人一起圍着我,各種瑣事,直拖到現在,春聯我們明天再貼好嗎?……”
“誰告訴你我等了一天?”我打斷他,低下頭。我比自己想象中更輕易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