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隔天一大早,程連悟将我叫醒。
“秋秋,起床了!”他在一邊敲門,一邊說。
着實懊惱,才六點半啊。我将手機甩到一邊,對敲門聲、叫喊聲不加理會,并拉被角捂住耳朵,希望他能放我一馬。
昨天晚上臨睡前,程連悟說:“明早一起跑步。”
“看情況。”我記得我是這樣回答的,普通人的話應該會理解為委婉拒絕,畢竟,又有哪一個年輕人會在冬天早晨七點鐘去跑步?
現在我才知道,昨晚他不是在詢問我。
敲門聲仍在持續。“我知道你醒了,你就別繼續躺在床上浪費人生了。”敲門聲減弱了一些,但程連悟的聲音絲毫沒有減弱,重重地穿門而過,來到我的耳邊。
沒辦法,我只好爬起來。
隔着門,我回道:“拜托你就不要打擾我繼續躺在床上浪費人生了好嗎?”
“小象想讓你帶它出門。”
果然,小象抓門的聲音也随之傳進來。
昨晚是向日葵,現在是小象,程連悟還真是樂此不疲。
“小象的話就算了,反正你也可以帶它出去不是嗎?”
“開門!”程連悟又敲了敲門,“今天是晴天,陪我跑步去。”
“你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是想讓我帶小象出門還是陪你跑步?”
“跑完步,我們一起去吃早餐。”
Advertisement
也許,就算再逼問下去,程連悟也不會給我直接的答案。
“等我十分鐘。”我不想讓他見到我剛剛睡醒的淩亂模樣。
“小象,我們樓下等秋秋。”門外傳來他們離去的腳步聲。
這樣的狀态,算不算約會呢?有一個女明星曾說過,一場電影、一次逛街、一次晚餐都算是約會,所以像我們這樣一大清早一起去跑步,勉強也算約會吧。
因為沒有運動褲,我穿了一條牛仔和一件羊毛衫,以及帆布鞋,而且我特意紮了馬尾,不然跑步的時候頭發總是會散開。
“給你倒了一杯溫水。”
一到樓下,程連悟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道,他的下巴向桌上的那杯水揚了揚。
我二話不說,端起來仰頭一飲而盡。小象來到我身旁,不停地用頭蹭我的腿。
“馬上就要過年了,給跑步放個假不好嗎?”我将空玻璃杯放回桌上。
“不好。”程連悟彎下腰,拿起繩索給小象戴上。
“太過依賴習慣,會錯過很多美好的事情。”我将小象的外出包拿了過來。
“比如說?”程連悟頭也沒擡。
“冬天的早晨和床比較搭。”我看着他熟練地為小象扣好繩扣,小象傻乎乎地搖着尾巴,它知道,戴上繩索就意味着要出門,所以顯得很開心。“而且,天天跑步,身體也會吃不消,都快要到過年了,過年知道嗎?過年就意味着吃喝玩樂睡。”
“話真多。跟我走。”
程連悟猛地站起來,我們相距得好近。
跟他走嗎?見他在俯視我,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忽地快起來。
不容置疑的語氣原來如此具有震懾力。
在我發呆的時候,程連悟脫下外套,只剩下一件圓領衛衣。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他的肩好寬,胸膛也很厚實的樣子。
“走吧。”程連悟拉着小象的繩子邁步擦過我的左肩。
我提着工具包轉身,跟了上去。
“程先生你慢點——”他沒回應。
“程總裁等等我。”他依舊沒有回應。
“連悟哥哥,還沒到七點。”
他依舊不為所動,因而我小跑着追上去。“小程程,我——”
結果他猛然轉身,我沒剎住車,撞進了他的胸懷。
他一陣趑趄,及時地抱住我。“投懷送抱?”
程連悟重重的聲音越過我的發線,傳到耳際,就像一道滾燙的火。
我本想逗他讓他稍稍放松一些別那麽一本正經,結果反被将了一軍。
推開他,“我不會對朋友投懷送抱。”我說。
我多麽希望他否認我們不是朋友,可他并沒有,而是無關痛癢地說:“你太瘦了。”
不想回答的問題,他總是能這樣輕易地轉移。
“你喜歡胖女孩嗎?”
“那倒不是,”程連悟的眼睛多麽明亮,“因為你太瘦,我才叫你起來鍛煉。”
說着,他轉身打開小門,牽着小象先一步走出去。
“你是不是喜歡我叫你小程程?”我在他身後憤憤地問。
“當然不是。”他轉身道。
門在我身後自動鎖上。程連悟将小象的繩子遞給我,又說:“除了小程程,其他的都可以!”
我接過繩子,直視着對方:“如果我堅持呢?”
“随你高興。”程連悟淡淡地看着我笑了。
笑點在哪裏?我躲過他的目光,抖了抖小象的繩子,逃跑一般地越過他的身邊,向以前他跑步的那條路走去。
我知道他在身後看着我,因而沒有回頭,這個早晨的糗事實在太多。
一會兒,程連悟從我和小象的身旁跑過,他說:“四十五分鐘之後我折回來找你們,跑步路線還是和之前一樣。”
“知道了。”我說。
小象見程連悟向前跑步,它便奮力地掙紮想要追上去,我生怕它掙脫,只好兩手牽住繩子,盡管如此,它也沒慢下來。
每次遛狗都被拖着向前,我和小象早已成了小區裏的風景。
……
早餐過後,回家的路上,程連悟在年貨店裏買了兩個燈籠,那紅彤彤的顏色昭示着年關将至。
“我想買手持煙花。”
程連悟看着我,遲疑了一下,他遲疑的樣子令我清醒過來,直到此刻之前我也不确定這一次的春節要怎麽過,但他那遲疑的模樣令我有了獨自過年的心理準備。
終于,他說:“我從來沒有玩過煙花。”
這才是他遲疑的原因嗎?我說:“很好玩的,今年試一試?”
程連悟不置可否,他那表情多半是想要拒絕的。
“那算了。”我心想,明天他就會回去和他家人團聚,而我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時間。
程連悟提着兩只燈籠和小象的工具包,我牽着小象,一會兒就會到了他家。
在家門前,程連悟将買來的燈籠挂上去,忽然間,燈籠的紅色好像将整棟別墅喚醒,在這晴朗的早晨,那一道大門忽然變得煥然一新。
“有人住在家裏确實不一樣。”
我不明白程連悟的意思,我也不想問。
他見我不答話,又說:“家裏沒有灰塵,也不會冷冰冰的。”
“你是說打掃嗎?”我想要岔開話題,因為我實在不想淪為為他守家、等待他回來的人,姜青禾不久之前的話依然言猶在耳,“前幾天我請了家政阿姨,她們收拾得很細致。”
“秋秋,我說的是你。”程連悟正色地說。
小象一直拉扯着繩子,令我分心。其實,此時此刻,我很想問他是不是在對我表白,但是我沒有信心,如果得不到肯定的回答,我害怕今天就不得不收拾東西走人。
“明晚,你要回家的對吧?”我也學他,不想面對的事情就不露痕跡地轉移。
不出所料,程連悟點點頭。
“明天,我也要回家。”我說。
程連悟什麽也沒有說,他明明知道我身邊已經沒有其他親人。
羞恥,我對他期待得太多了。
“你一個人過年嗎?”進入院子,他明知故問。
我解開小象的繩扣,許久之後才逞強地回答:“不,我初一要去我爸家。”
“也好。”
對于一個封閉了自己很多年的人而言,我又憑什麽因為他一句“你的生活不該只有詩和遠方,還要有我”一直念念不忘,我終于醒悟,這句話根本不代表什麽。是我自己動了心,一廂情願地聯想得太多。
其實我也知道,在感情之中,根本不能對不确定和不知道的事情浮想聯翩,可我仍傻傻地以為,在自己的等待中,在好朋友的推波助理之下,我們會向前邁進,但還沒有等待那一刻,我就開始準備退出了,我根本沒有力氣再去試探一個被動的人。
不論對方是誰,在知道自己不被需要之後,我一點一滴都不想再浪費自己的情感,這是我的冷酷之處。
“嗯,過年的時候就該和家人在一起的。”我淡淡地說,不想跟他解釋我和父親有多麽疏離,“對了,還要貼春聯嗎?”
不知道程連悟在想什麽,一會兒之後他才點頭,說:“下午貼吧。”
我附和他,也點點頭,然後避開了他的視線。
不知道是因為對貼春聯的期待太濃,還是因為原本約定貼春聯的時間已經過去,這件事情最終變得索然,不到半個小時我們就貼好了。
那時候刮起冷風,程連悟說:“回到廈門才想起現在是冬季。”
我訝異,他不是一個很難放下過去的人嗎,他去新加坡才多久?
“是啊,這裏不是你最喜歡的夏季。”我淡淡地回應。
“冬天我也喜歡的。”
“這樣啊。”現在我已經不想再跟着他說我也喜歡盛夏和隆冬。
“怎麽,有心事?”
“對啊,在想着一個人要怎麽過年。”
“你不是說要去你爸家?”
“我和我爸不熟。”
程連悟沉默下來,他那表情,說不上是不解還是擔心,或者,也許是無動于衷。
無所謂了,在離開之前,他對我冷漠一些反而更好,雖然說要讓自己在歲末時節對自己喜歡的人收心很殘忍,不過我已經無計可施。
對一起放煙花啦、一起過年啦,程連悟全都不為所動的事情,我已經不想再努力了。
第二天早晨,早餐過後,我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家?
“我的家就在這裏。”他回答,可是他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不理會他答非所問,而是告訴他我準備回家了。
“你什麽時候回來?”
他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我不禁一陣錯愕,以為自己聽錯。
“回來做什麽?”我看着他的眼睛,心裏充滿了永別的況味,因為,我根本沒有想過還要回來,也沒有理由的,光我喜歡他根本不夠。
“我不是說過你的生活要有我?”
“我不懂得那是什麽意思?”曾經,我想當然地以為那就是告白,可現在我已經不會再那樣覺得,人和人之間不能一直暧昧下去,那樣會加劇消耗熱情。
“這段時間,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
“我不懂得你是什麽意思?”
“告訴我,你回來的時間我好去接你。”
他那篤定我會答應的語氣令我生氣。
“你的事情已經忙完了對吧?而我答應幫你的事,也已經幫你做好,而且,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春節過後我要開始寫詩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無法很明确地拒絕,但是,我絕對、絕對不是在逼他,感情這種事情,逼迫不僅沒用,還會顯得自己卑微。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現在,我已經不想再多說,“我去收拾行李了,如果你有空,可以送我回家嗎?”
“你知道,你和小象相處得很愉快。”
離開餐廳之前,我看了他一眼,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到這一刻他要将小象拉進來,這明明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就算他再如何被動也沒有必要将他的寵物作為将我留在他身旁的籌碼。
最終,我什麽也沒說地上樓去了。
我很少在程連悟家洗衣服,之前每次回家都會将換洗的衣物帶回去,所以一會兒之後我所有的東西便全被塞進行李箱。
帶着自己的行李下樓的時候,程連悟已經從餐廳裏出來,他靜靜地站在落地窗邊,溫暖的晨光籠罩在他身上。
我在樓梯角站定,呆呆地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只以為他沒有聽到我下樓的腳步,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他冷不防地轉回頭問道:“你要盯着我看多久?”
躲避不及,我只好嘴硬地反駁:“我才沒盯着你看。”可是反駁的語氣實在太軟弱,我實在不敢相信,被動的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你要讓我怎麽樣,你才會再回來?”
被他這麽一問,忽然有一種自己在鬧脾氣的滑稽感覺。
“你沒回答我要讓我回來做什麽。”我又向下邁了幾個臺階,終于到了一樓,站直松手時行李箱受力,緩緩地滑遠了。
“我回答了。”
“以後不要再對我說那種不清不楚的話了,我不想再誤會。”
“我從來沒有說過不清不楚的話。”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認真的語氣把我吓一跳。
所以“你的生活還要有我”和“如實說是朋友就好”在“你什麽時候回來”之前到底是什麽鬼東西?!我多麽想大聲地質問他,但是那只是沖動之下的我的想法,而沖動是魔鬼,我克制住了。
“我知道你的過去比較沉重,不過,如果你要為此停滞不前,不要拉上我,我不想放棄自己的現在和以後。”
“我就要拉上你!”
說完他從陽光下向我走過來,最後徑直拉上我的行李箱,然後熟練地拔起拉杆。
難道是因為被刺激,所以他說話的語氣才變了嗎?“我就要拉上你”到底算什麽,這種略顯輕浮的話他是怎麽說出口的?可是,愚蠢地,我居然有一點開心。
“走吧,我送你回家。”接着,他又說出讓我失望的話。
沉默地看着他,最終我沒忍住問道:“你要拉多久?”我的心居然在等待他的回答中劇烈地跳起來,心髒仿佛就要掙脫胸口。
程連悟不假思索地回答:“從今以後每一天。”
看着他認真的眼睛,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經先于這冬季一步,接連不斷地有心花盛放。
“放心了?”他又補了一句。
“什麽叫做放心了?”
“我知道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裝傻。”他推着我的行李箱,徑直朝外走。
原來小象還沒放出來,難怪早餐的時候那麽安靜。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它趴在犬舍邊上,探出頭哼哼唧唧,目光可憐巴巴地追随着我們。
我走過去準備放它出來,程連悟說:“別放了,不然它會跟着。”
于是,我只好止住腳步,輕聲對它說:“小象,再見。”
其實,雖然不可抑制覺到地開心,但我依舊對我和程連悟的未來沒有信心,拒絕他很難,我也不知道我們能夠走到哪一步,在動搖的、沒有信心的時候,我總會拿順其自然這種說法來敷衍自己。
“我把你送到家裏吧。”
在我家樓角,程連悟說。
“你想去我家?”
“你還沒回答我什麽時候回來。”
“再說吧。”
“我是說我身邊。”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比起我,更加沒有信心的那個人原來是他。
一直以來,我一直在揣測他到底喜不喜歡我,以及總是将我留住的原因,卻因此忽略了他過往的實際行動,以及重新接納一個人對他的困難。
“我不會走遠的。”也許,這個時候,這種淡淡的承諾對他來說足夠了。
“怎麽樣,我可以去你家嗎?”
“要不,下次我在家的時候,你再來好嗎?”
就這樣,彼此都懷着還會再見的愉悅,我們分開了,在除夕這一天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