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天火葬場了嗎5

謝煜璟怔怔的回視着她,滿腔不甘化為無力。

室內死寂,過很久他沉長的嘆出一聲,“家家,我是誰的兒子在您這裏重要嗎?”

他長得像荀夫人,眉深眼長,膚色也白淨,端坐着時自有一種禦風飛去的脫俗感。

荀夫人盯着他,眼眶又酸又澀,只在瞬息她就變了臉,狠聲道,“你不該出生。”

謝煜璟颔首,俯下腰把水盆撿起放到桌上,他背過身,“家家說得對,只要我活着,就會喚起您過去的回憶,我死了,您才能解脫。”

他微微低垂下臉,片刻時間又道,“我生來就被你們盼着死,家家,我也是人,我也想活下去,我才二十,您忍心嗎?”

荀夫人披淚而下,緊閉着唇不語。

謝煜璟等了一會兒,終是聽不見她的回答,他清淺的抿笑着,瞬息那唇角的笑變得苦澀起來,他将手置于胸腔,但聞其中心跳愈發輕緩,他便匆匆走出了房門。

謝煜璟面上頂着巴掌印,一出來那些奴仆都噤聲不敢上前。

柳漪打着膽子到他跟前,細聲道,“郎君,您的臉……”

謝煜璟半點眼神都沒給她,徑直離去。

周邊的仆婢皆竊竊私語,笑她恬不知恥。

柳漪一臉難堪,頓在廊下幽怨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裏。

清晨雪停了,院子裏的樹木花草共一色,乍一看當真如入仙境。

謝煜璟的房屋門打開,有一嬌俏女郎自廊檐一路蹦跳着進屋去。

“阿兄,你叫我來有何事?”

桌上放了一盤米糕,她不客氣的趴過去,先捏一塊塞嘴裏,“耶耶早上又出府了。”

謝鎏逸風流好色,府內嬌妾美姬都不能将他留住,他是天生的浪子,誰也不能讓他回頭。

謝煜璟看着她吃,等到她吃的打飽嗝了才撂話,“你代我去看看阿姒。”

“阿兄自己不去?”謝清妍拍拍嘴邊的碎屑,眼珠子往他身上一轉,正對上他臉側的紅痕,她支着腦袋跟他笑,“阿兄去不了啊。”

謝煜璟從袖中摸出一只木盒遞給她,“給她的。”

謝清妍将木盒放進腰間的香包中,猶豫半天還是打算勸勸他,“阿兄,家家近來脾性差,你還是少去她的院子吧,打成這樣,連門都沒法出。”

她是庶女,有的話不好說,謝煜璟待她自來好,她才敢提兩句。

謝煜璟将手揣進袖中,略過她的話說起其他,“她若問起我,就說我在整兵。”

謝清妍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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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沒消停,過五更天楚姒才睡着,不過也睡的不深,袁夫人進門她就醒了。

“家家,”楚姒欲要起身給她行禮。

袁夫人忙按住她,順道将枕頭墊高讓她靠着,“別起來。”

楚姒乖順的躺好。

因在病中,她看着甚是憔悴,鬓發稍亂卻平添幾分羸弱,很是惹人憐惜。

袁夫人拉起她的手生硬的摩挲着,謙聲道,“阿姒,阿瑤尚且年幼,很多時候想法偏激,我已經罰了她,你不要記恨她。”

楚姒垂視着被褥上的蓮紋,低笑道,“家家放心,阿瑤是我姊妹,我怎會因這點小事便和她離心?”

袁夫人勉強欣慰,把她的手放回被褥中,“早上謝府遞來拜帖,謝家小娘子要來看你。”

楚姒面上沒什麽情緒,失落僅在眨眼間,轉瞬即逝。

袁夫人沒看出她的心思,當她猶在發懵,就接着道,“阿姒你一生病,謝家就來人看你,這樣看,他們謝家還是看重你這個媳婦的。”

她暫住話,現一絲糾結。

楚姒望着她,“家家有話請直說。”

袁夫人眉尖打結,苦悶道,“你阿兄現如今只是個治書侍禦史,往上咱們楚家也沒人了,這些年雖不缺吃不缺穿,但到底是那些田産出力,其實早已入不敷出,這種事我本不該在你面前提起,等你及笄,你就要嫁去謝家,楚家的事和你交底也沒什麽用……”

楚姒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她僵直着聲問道,“家家是要我去求謝家?”

袁夫人身形一滞,旋即目中生淚,“阿姒,家家實在沒有辦法,近年風雨不順,且北地戰亂不斷,咱們家的莊園田産又臨近琅琊,王氏手握私兵,常常借故割走我們的田地,那些農人再是有力,也打不過他們,你阿兄若掌一方刺史,便能趁機訓練府兵,假以時日,我們也就不怕再被王氏搶占,南地這一帶我們也能擡起頭來,娘家起勢,你将來去婆家才不至于受人白眼。”

“家家之前說過,謝家瞧不起我們,那一紙婚約他們遲早會撕毀,您讓我去求他們,他們會幫嗎?”楚姒道。

袁夫人唇線繃直,臉亦嚴肅了,她眼底的淚消散去,空留一片冷淡,“只要婚約尚在,他們就不可能不幫,除非你不想開口。”

她挑唇,“阿姒,你向來聽話,斷不會讓我對你失望吧。”

楚姒怔愣住,竟點不下頭去。

她從幼時就羨慕楚瑤,可以無憂無慮的在袁夫人懷裏撒嬌,而她只能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看着她們,無論她如何努力的表現,袁夫人的眼裏從沒有她這個人,她活了十四年,沒得到過一點疼愛,袁夫人和楚昭鶴漠視着她,當她是阿貓阿狗,她待在角落裏,看了十幾年,也盼不來他們的關切。

她以為這次之後,袁夫人會覺得虧欠她,她卻算錯了人心,芥蒂是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即使她受了委屈能換來袁夫人一時的關心,但十幾年的薄待不是假的,就像袁夫人所說,謝家拿楚家當墊腳石,現在她亦是楚家往上爬的墊腳石,沒有解釋,沒有借口,沒人會問她願不願意,她必須要承擔這些責任。

可是憑什麽?

她早該死心的,高貴的親情她豈能奢望,她是楚家的臭蟲,除了阿兄再不會有人把她當作家人,她在夾縫中成長,從此冷徹骨髓。

門被敲響。

袁夫人往她肩膀上一撫,起身往出走,正在門邊和謝清妍碰面。

謝清妍乖巧的屈身施禮,“阿妍見過伯母。”

袁夫人虛托着她的手,目露慈愛,“阿姒聽你來開心的不得了,快進去吧。”

謝清妍便提着裙擺小步進了門。

袁夫人嘴角的笑收住,瞥着一旁的綠竹道,“去端些茶點進房。”

綠竹應下聲。

袁夫人便下臺階走了。

謝清妍一到屋裏就活絡起來,蹦蹦跳跳轉過屏風,一屁股坐到架子床上,瞅着楚姒笑,“阿姒,我阿兄托我來瞧你。”

楚姒禁不住羞,“阿妍姐姐不要拿我開玩笑。”

謝清妍比她大兩歲,但性子調皮,很能跟人打交道。

綠竹捧着茶點進來,為她們沏好茶又悄聲離房。

謝清妍撿一塊乾酪進口中,嚼一半又嫌膩,忙啄口茶才不慌不忙的從香包裏摸出個木盒塞她手裏,“阿兄叫我給你。”

她脫掉腳上的高齒履,直接鑽進被窩裏,跟她抱怨道,“大早上就要我過來,凍得我走不動路。”

楚姒被她的腳冰的一個寒顫,身子朝裏縮了縮,讓她躺下來,眼睛還看着木盒,欣喜之色難掩,“他有心了。”

謝清妍催她,“快打開看看。”

楚姒便揭開木盒,裏面躺着一只金臂钏,她拿起來觀看,那钏身鑲嵌着數顆玉石,灼灼其輝,望之炫目。

謝清妍立時豔羨,“我阿兄可真不厚道,都沒給我留一只,這金臂钏整個建康都不定有,我記得洛陽時興這飾物,女郎們皆佩戴在手腕上,很是好看。”

楚姒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金臂钏帶好,擡起來看,當真稱的細腕皓白,膚如凝雪。

謝清妍贊嘆兩句,“阿兄有眼光,确實配你。”

楚姒面頰燒粉,挑別的話道,“他沒受傷吧。”

“那是自然,我阿兄若是都傷到了,那洛陽大約就保不住了,”謝清妍跟她吹噓,鼻子都快翹上天,“我們謝家的北府兵可不是說着玩的。”

楚姒側身注視着她,“那往後還會打仗嗎?”

“……阿兄只是暫時打退了魏國,目前敵兵雖退居千裏之外,但難保他們不會卷土重來,魏人狡詐,北地大片被他們占領,洛陽又極其繁華,商賈遍地,他們必定虎視眈眈,”謝清妍凝重道。

楚姒啞然,連年征戰,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謝清妍看出她不安,便調出一副笑臉來安慰她,“往年北府兵新立,我阿兄都要親臨戰場,這次之後就不用四處奔波了,北府兵已成勢,洛陽一戰,我阿兄直接垂坐堂前,令杜忠率兵前去圍剿,大獲全勝。”

她沒說謝煜璟在前去洛陽的路上差點中埋伏,若不是他反應迅速,可能就死在半道。

楚姒吊着的心有些微放平,她探手在床頭摸索着,半晌拿出一個香囊,往謝清妍手裏一放,小聲道,“我在裏面放了辟芷和江蓠,可驅穢氣。”

謝清妍翹一邊眉,嬉笑着将香囊扔袖中,“原來我成了你們的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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