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天火葬場了嗎9
荀夫人神色一定,思緒回溯到從前,她的面龐變得溫柔,敘述出的話也溫軟動人,“謝鎏逸只是一個庶子,他娶到我才有機會掌謝家,謝家是一灘爛泥,他接手時遭多少人恥笑,因為嫁他,我的娘家人也慢慢将我剝離,那段時間着實難熬,我們相互扶持,相互鼓勵,即使身處苦難我也甚覺幸福。”
“他攀上皇家便能将自己的結發妻子當作賤物任人欺辱,我瞎了眼,他娶我是為得到謝家,為了在朝堂立足,能邀君王入自己後宅,你說我還對他心存愛意,我賤嗎!”
她的眸中漸漸顯出水光,只在瞬息就轉一臉憎惡,“他不死難消我心頭恨,你不是說敬我,你怎麽不殺了他!你殺了他!我就能好!”
謝煜璟肅穆着面,頸側青筋疊起,良久他哽咽出聲,“家家,我是不是他的兒子?”
荀夫人蹒跚着走近他,猛抓住他的前襟厭惡道,“你和他秉性一樣,他能為權送妻,你也能為權娶妹,有沒有血緣有什麽關系,你們本就是蛇鼠一窩!”
“……您在我面前棱模兩可,這麽些年,您口口聲聲說我不是他的兒子,可我還是不信,家家,我若不是他的兒子,您會允許我出生嗎?”謝煜璟扶住她的肩膀嘶啞着聲問道,這句話他堵在胸口多年,時至今日才問出來,他在希冀着,她是騙他的。
荀夫人打掉他的手,嘲弄地笑着,“不是,你不是謝鎏逸的兒子。”
你不是謝鎏逸的兒子。
謝煜璟頹喪的朝後退,直退到門邊停住,他一臉青白,吶吶出聲,“我是雜種。”
荀夫人滿目含淚,倏地背身道,“說得好,你就是個血統不純的雜種,我一時心軟生下了你,你不幫我手刃仇家,還和他狼狽為奸,你那個可憐的妹妹什麽都不知道,你敢娶她,你就是亂/倫,你們生下的孩子也是雜種,謝鎏逸丢了謝家,你亂了謝家的血脈,哈哈哈……”
她報複性的大笑,每一聲笑都踐踏着他的心。
謝煜璟慌亂的扒開門,失魂落魄的朝外走。
門邊的婢女端着藥,瞧他出來急忙低頭道,“郎主。”
謝煜璟揮揮手,她便進了屋。
他立在檐下仰望着天際,神思飄遠。
約一刻鐘,那婢女又出屋。
謝煜璟睨過她手中的空碗,舉步往出走。
謝府空曠,随處可見青竹綠樹,他走的很慢,沿着青石階踱步,将走到菡汀院頓住腳。
院裏三人還在練劍,見着他也停下來。
謝清妍拉着楚姒近前,笑道,“阿兄是過來看阿姒的嗎?她才剛剛到。”
楚姒只感覺耳朵燙,她轉眸看了看他,随即就低下頭,羞意撲面而來。
謝煜璟望着她臉側的紅暈,澀意在胸腔中翻騰,連開口都不知該說什麽。
謝清妍當他們兩人害羞,自覺要做個和事佬,眼珠子在兩人身上瞄了瞄,選了個恰當的話切入,“阿兄,我昨日還見你帶着香囊,今天怎麽就取下來了,那香囊阿姒特意說了可驅祟氣,要貼身佩戴。”
楚姒咬一下唇,羞的快進土裏去,她伸指戳謝清妍悄悄道,“阿妍姐姐你別這樣說。”
謝清妍挑挑眉,笑得賊壞。
謝煜璟看着她們的小動作,忽而移開眼,回答着話道,“早起急着去看家家,忘在床上了。”
言下之意,香囊還放在他的床邊。
楚姒眼睫顫動,嘴角都止不住向上翹,少女的心思在眼底顯露無疑。
謝煜璟凝望着她,酸苦黏在舌頭上,半晌他道,“阿姒,要是學不下劍術也別勉強。”
楚姒嘴邊地笑頃刻不見,她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他并不想她來。
謝清妍也聽出來了,她伸長手臂攬住楚姒,與她道,“阿姒,阿兄是擔心你受累,修習劍術很不容易,一不小心就會傷到。”
楚姒淺淺颔首,臉邊的緋色褪成了冷白。
謝煜璟負手于身後,挪步道,“你們繼續練吧。”
他背身走的時候有一種匆忙感,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離去。
楚姒瞧着他的背影,頓生失落。
謝清妍拍拍她的肩膀,推着她道,“我阿兄趕着出外兵,所以急了些。”
楚姒疑惑,“出外兵?”
謝清妍怕她不信,跟不遠處的夏岫英道,“先生,我阿兄近日是不是軍務繁忙?”
夏岫英将削好的兩柄木劍給她們,笑着道,“郎主确實忙碌,幾日前豫章郡太守上報,豫章郡遭齊國攜兵壓境,搶劫了大批蠶絲,今年各地戰況激烈,那些庶民養殖的桑蠶被破壞盡,建康錦署就等着豫章郡這一批了,沒想到被齊國給劫走了,本也算不得大事,但齊國陡然率人入境,我們連抵擋都來不及做,這次是搶東西,若下次他們直接攻打過來,那難免是一場禍亂,陛下下旨讓郎主調出一批兵來,前往豫章郡駐守,以防再出現這種情況。”
謝清妍劃了兩下木劍,問道,“阿兄指派誰前去?”
“調的杜忠将軍,”夏岫英抽出一條長帶,讓楚姒攤開手,她用長帶包裹住她的手,防止練劍時受傷,“杜忠将軍在洛陽一戰中已能獨立抗敵,郎主得留守建康,免得其他地方再出亂子。”
楚姒凝住眉,學着謝清妍提劍,“北府兵才從洛陽回來,還沒休整又要出兵,這樣豈不是要累垮,桓家的溫鐵軍近年來未見征戰過,為何陛下不用他們?”
“桓伊辭官後,溫鐵軍成了桓家的府兵,就算陛下想調動,也得桓家任職才行,”夏岫英扶正她的脊背道。
謝清妍挽出一個劍花,嗤笑道,“桓淵之狡詐的很,陛下授他騎都尉,他推拒說自己疳積①,一個疳積算什麽大病,我阿兄當初胫疽②都得去清剿陶氏,他就是貪生怕死。”
陶氏是北方的大氏族,當初都城還在洛陽,陶氏掌控着朝政,後來陶氏野心膨脹,竟想推翻皇室,自立為王。
司馬駿勢薄,聽取謝家和桓家建議南渡,連夜撤出洛陽,遷都往建康。
陶氏占據了洛陽還不滿足,還想将他們趕盡殺絕,領兵二十萬直逼近淮河方才暫住腳,一直在河對岸徘徊,尋機渡河。
桓伊眼看着情勢不對當即辭官,桓家的郎主也落到桓淵之頭上,司馬駿無法便只得提拔他,奈何他亦是膽怯,稱病拒官。
是謝煜璟站出來,率八萬北府兵夜奔淮河,趁他們松懈,半夜渡河沖殺了過去,那一場仗勝的慘烈,北府兵僅存活了三萬人,謝煜璟也在此戰中立威,那一年他才十六歲。
楚姒看着謝清妍的劍招,順勢也挽出個花,輕輕問道,“他陰雨天腿會疼嗎?”
謝清妍望着她笑,“阿兄慣來能忍,我從不見他露過疼痛的表情,這事估摸只他自己知道了。”
楚姒緘默着聲,手上的劍揮舞的愈發快。
她們練了約一個時辰,日頭升上去,兩人也汗津津。
夏岫英看她們氣喘籲籲,便放了她們去休息,自顧收好木劍出府去了。
謝清妍拂掉額頭上的汗,攙着楚姒回自己院子稍作洗漱。
再出來時都是一身清爽,眼瞅着快到晌午,謝清妍本想留她在府中用午膳,卻又擔心她回去遭袁夫人說,便送她出院子。
謝清妍的院子離杏園近,出謝府也得路過,兩人一路有說有笑,直走過杏園時剛巧見柳漪扭着細細的腰肢走出來。
她穿的不是謝府仆婢的衣裳,一眼就矚目,再加上她生的嬌美,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她。
楚姒看過也沒往心裏去,只急着要回府。
柳漪不認識她,但看見了謝清妍,蓮步輕移上前來行禮,“女郎。”
謝清妍不喜她,冷聲道,“柳娘子不待在沁蘭院,過來杏園做什麽?這謝府可不是你能随便跑的。”
沁蘭院是主屋,荀夫人的住處,這個楚姒是知道的,她心下生疑慮,嘴裏倒沒好問。
柳漪軟軟道,“郎君看我受傷,便叫我過來杏園讓大夫看一下。”
她如此說着,下颌也稍微擡起,果見那頸上有傷痕。
楚姒聽了柳漪的話瞬時耳邊嗡嗡作響,柳漪說的郎君不用猜就是謝煜璟,謝煜璟這般關心這個女人,她不是傻的,在之前他分明對她漠然的很,現下這個柳漪說出此話,她心口乍生出空,空的慌了神。
謝清妍瞧她怔忡出神,急急黑着臉趕柳漪,“還不快回沁蘭院。”
柳漪福福身,打眼看了看楚姒,退身緩緩走開。
“阿姒,咱們快走吧,”謝清妍揣度着她的面色道。
楚姒愣聲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①疳積:營養不良(古代說法)
②胫疽:胫骨骨髓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