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睡

這一夢沉酣綿長, 薛青瀾足足睡了六個時辰,一直到中午才醒。這期間他的全身始終松弛而和暖,過去那些痙攣僵痛的記憶像是終于遠去的夢魇, 哪怕他沉睡着, 心裏也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當他清醒過來時, 還沒睜眼就感覺到一股溫純的內息在周身經脈裏游走,聞衡一手摟着他,一手握着他的手慢慢運功,引導真氣在體內巡行, 不知道已持續了多久。兩人上身依偎在一處,被子下雙腿交纏, 猶如雙鴛新睡起, 連衣襟上體溫都浸染得一模一樣,可見親近到了什麽地步。

薛青瀾只稍微一動,便被聞衡發覺了:“醒了?睡得還好?有沒有哪裏難受?”

他整個人如浸泡在溫水裏, 被懶洋洋的睡意環繞,連話都不願開口說,嗯嗯哼哼了兩聲權當回答。

“又撒嬌。”聞衡十分順手地将他睡亂的長發撥到枕邊,在耳邊溫聲笑問,“還吃不吃飯了?”

薛青瀾少年時被他當孩子寵, 原以為長大了就要被世俗規矩一層層束縛住, 再想親近也得學會收斂,卻沒想到這份疼愛只有更重,從未因隔年不見而減少一分。他能在萬衆矚目的論劍大會上現身相見,也能在黑夜裏敞開懷抱,給他一個溫暖安眠的栖息之所。

“幾時了?”

聞衡道:“還好意思問,已經睡過了中飯。”

薛青瀾聞言不由得怔了一怔:“我竟睡了這麽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聞衡想也知道他睡得不錯, 早晨他先醒來時左臂被壓麻了,他稍微擺弄了一下薛青瀾、換了個姿勢他都沒醒,看樣子是疲倦極了。

四年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些天又奔波勞累,薛青瀾雖然不說,聞衡也能大致猜到。清晨時他看着薛青瀾的睡顏,半邊身子麻得沒有知覺,卻想起古代哀帝與董賢的故事,暗嘆斷一片袖子算什麽本事,為了懷裏這個祖宗,他遲早要斷一條手臂。

“能吃能睡是好事,”聞衡一本正經地道,“我一個現成的暖爐擺在這,又軟又不要錢,正該抱着多睡一會兒,不然豈不是虧了。”

此言一出,薛青瀾驀然笑倒在他身上,緩了一會兒,瞌睡徹底醒了,他便從聞衡懷裏滾出來,坐在被子裏替他按摩左臂,“只顧着問我,倒是你,昨夜被我壓得沒睡好吧?”

“你才幾兩重,哪兒就能壓死人了?再說我也不像你這麽缺覺。”聞衡不甚在意,活動着肩膀,“昨天右手不方便,往後能換過手來就好了。”

薛青瀾衣袖随着動作被扯上去一截,清瘦腕上戴着兩只精巧銀镯,過了這麽多年也沒變色,依舊光潔如新,可知是時常擦拭保養的緣故。聞衡背靠床頭,随手撥了一下镯子上的白玉珊瑚拼花,忽然問道:“青瀾,這些年裏,你都是這麽過來的?”

薛青瀾:“嗯?”

聞衡猶記得當年他為薛青瀾戴上這一對銀镯時,他的手比現在還小一點,也沒有這麽多傷疤繭痕。過去的歲月終究是過去了,錯過的也終究是一片空白。有些改變,不是他不聽不看,就能當做不存在過、沒發生過。

聞衡目光沉沉,聲音卻很輕,像是怕驚吓着誰:“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沒想過找些別的人來試一試嗎?”

薛青瀾手下動作一滞,垂着頭想了很久,才惜字如金地擠出一句話:“別人不行。”

“別人不行,貓貓狗狗也不行麽?”聞衡光是看他都覺得心疼,“有個活物在旁邊暖着,你起碼能睡個安穩覺。”

薛青瀾卻不說話了,只是搖了搖頭。

動物受不了他身上的寒意,他也不能接受除了聞衡以外的任何男男女女近身。垂星宗風氣不正,欺男霸女是尋常事,連陸紅衣都豢養了好幾個男寵,唯獨他在無數個漫長黑夜裏懷抱着冰冷,固執地等待,寧可葬身于無邊寒冬,也不肯讓自己的心妥協哪怕一刻。

薛青瀾肩上只挂着一層白單衣,交疊領口下是清晰長直的鎖骨,烏黑長發流水一般披瀉下來,分明是個明珠美玉一般的人物,合該被繁華擁簇,卻生生将自己活成了絕境風雪,如果等的人永遠不來,他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向紅塵投來一瞥。

“獨一無二”這個詞的分量太重了,任誰乍聞此語,都得掂量一下能不能接得住。薛青瀾見聞衡默然不語,還當是自己冒失,叫他為難了,勉強收拾起心緒,岔開話頭,道:“不說這個,衡哥,咱們下去吃飯——”

聞衡忽然按住他的肩,矯健的像頭豹子,猛地翻身将薛青瀾壓在床榻裏側,長發垂落下來,與他的青絲在枕邊糾纏:“就只認我一個,是麽?”

他這話問得沒頭沒尾,卻暧昧異常,薛青瀾臉頰發燒,不想再在這引人遐思的話題上多做糾纏,以免徒增煩擾,于是微微側頭避過,聞衡卻強勢地捏着下巴将他的臉扳回來,不依不饒地道:“不許躲。是不是?”

薛青瀾掙不開他,也懶得掙脫,心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幹脆破罐破摔地“嗯”了一聲。

反正他早已彌足深陷,遮掩也是枉然,又何必非要裝出個紙糊的強硬之狀呢?

正如此這般地想着,額上忽然一沉,卻是聞衡俯下身來,與他額頭相抵,兩人鼻尖一觸即分,像一個淺嘗辄止的輕吻。

扶着肩頭的手掌上移,在他側臉珍重地撫過,薛青瀾在一片溫柔的懵然裏,聽見聞衡在他耳邊決然地道:“從今往後,只要我在一日,斷不會令你再自苦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定情不是定情不是定情(瘋狂念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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