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紫宸宮是永嘉帝起居辦公之處, 前接前朝, 後接後宮,是宮中最為巍峨壯闊的宮室之一, 宣親信之臣來紫宸殿, 是為“入閣”, 十分榮耀之事,每每有年輕臣子被高聳的宮室所攝, 緊張惶恐。

夢見不過虛歲九歲,身形極小,顯得十分渺小,可站的極直, 聲音清脆, 也沒任何凝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多伺候的人在她身上看到了成年人都沒有擁有的冷靜沉着。

——她面前可是這萬裏江山的主宰!這是不知不畏還是其他?

要知道他們第一次見到陛下, 腿軟的立刻跪下了,說話都要利落了。

永嘉帝的高高的挑起眉, 眼底閃過一絲有趣, 面色微沉, 聲音低沉, 似有不悅, 目光電的看了過去, “知道朕找你來所謂何事?”

這麽長時間, 也足夠他讓人查清楚夢見的生平了。

父原涼州太守祝颙, 母是西域舞姬,祝颙玩忽職守,貪贓枉法導致涼州民變,被他下令砍了,一家人砍頭的砍頭,為奴的為奴,夢見作為官奴來了長樂坊。

這樣的出生,可謂是平平無奇,永嘉帝雖不太清楚她這樣的庶女是如何被對待,可他知道庶子如何,作為正經小姐都難,和何況讀書習字?可偏偏就出了這樣一個奇跡。

從她的出身來看,她無一絲機會寫出來《夏洛傳奇》這樣的奇書,可她偏偏寫出來了,而且面對九五之尊,眉目沒有一點畏縮,目光清正,永嘉帝真的許久沒有碰到這麽有趣的事了,也是有心要試試。

初次面聖,似乎還有什麽觸怒于陛下,想想換個人都要吓傻了。可夢見不是尋常人,她是沒有想到這樣的進展,可是不妨礙她知曉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她早有腹稿,聞言立刻道,“知道。奴婢鬥膽猜測,是因奴婢寫的話本。”

仍舊穩穩的站着,聲音也沒有半分顫抖。

永嘉帝不置可否,“為何這麽說?”

夢見:“因為除此之外,奴婢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值得陛下召見。”她一介宮奴,平日不出長樂坊,因年紀小,又未曾有獻舞機會,也并無做下任何大事,唯一的也只能是這個了。

聽明白了她言外之意,永嘉帝輕哼一聲:“倒是有些小聰明!既你已承認,那你可認罪?”

這一刻,渾身的氣勢仿佛朝着她壓了過去,下一刻就要大手一揮,讓人把她拉下去。

夢見反問,“敢問陛下,奴婢所犯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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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帝,“作為官奴,不思如何做好分內之事,反而一門心思想着如何寫話本,賺取酬金,這不是不敬之罪?”

“陛下可差人去問,上次考核,上上次考核,奴婢都是上上等,并無半分懈怠。奴婢也問過,并無任何宮規不準官奴寫話本來賺錢酬金,不過若是陛下不準,奴婢今日就再也不寫了,還望陛下寬恕奴婢之前不知情之罪。”

兩人一問一答,過的飛快。這個時候,永嘉帝才對夢見就是夢中人有了真切感,如此出身,如此年紀,如此經歷,面對他故作生怒,仍舊不卑不亢,從容鎮定,對答如流,不愧是讓裴相誇贊過的大才之人!

永嘉帝實在是心喜,忍不住朗笑了起來,擡步從臺階上下來,“不寫了?那可不行,朕還等着看下一卷呢。”

也是這個時候,宮內伺候的人全都松了口氣,對夢見心生欽佩,雖知道陛下是故意,可是仍舊忍不住的為他氣勢所攝,而直面他,到現在都沒有舉止出錯的夢見簡直是神一般的人。

永嘉帝走到夢見身邊,“你不怕朕?”

夢見還是那般模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無論之前的怒意還是現在的幾分喜歡都沒有讓她發生太多的改變,“怕。”

“可朕瞧你并不怕。”

“陛下怎知奴婢不怕呢?”

“你不怕朕治你的罪?”

夢見,“還是怕。”

“那為何不見你剛剛求饒?”

“奴婢不過是微末之身,若陛下有心治罪于我,無論我表現如何,都不會改變結果。能在生前有幸得見天顏,已是榮幸,若是只能見陛下一面,奴婢自不想留下醜陋之态。”

她的意思永嘉帝聽懂了,反正他們的身份天差地別,無論他做什麽,她都無力阻止反抗,不如露出自己最好的儀态。

永嘉帝是真的驚訝了,如此才思敏捷,機敏聰穎,實在是太難得了!那些家族精心培養的孩子,也沒有她的表現來的好!

永嘉帝戲谑道,“你這是只想見朕一次?”

夢見道,“若是準許,奴婢自是想日日得見,不知陛下可準?”

永嘉帝忍不住的再次朗笑起來了,今天能見到夢見,實在是意外的收獲!

對內侍道,“來人,拟诏!封夢見為才人,賜封號敏!賜居蓬萊閣!”

“如此,才人如此說,朕難道還能不準?”

夢見如此年幼,自是不可能侍寝,永嘉帝也不可能如此饑不擇食,他封夢見不過是為了這名,有了這名,也可時時的傳夢見來見,還能讓她專心寫書。

夢見在心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真心實意跪下行禮,“謝陛下恩典——”

才人,正五品,不算高,但是也不算低了。

……

長樂坊。

琥珀幾人都不敢把擔憂之色表露的太過明顯,可是對視之時,難免露出幾分着急之色。

自夢見被召走已經許久了,她們可不敢去紫宸殿那打聽消息,可又不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春喜兩人直接把長樂坊中的人全都找了出來,要詳細問問他們是否知道點什麽。

這麽一問,就問出來一點,原來之前侯景順就讓人給帶走了!用和他一起住的小太監的話來說,那就是他平時就和夢見來往密切,時常從宮外給她帶書,他先被帶走,後夢見又被帶走,怎麽看都不會無關。

難道他們犯了什麽事?

還是說,他們牽扯到了什麽事中了?

之前還有人覺得是雲采女提起來,陛下才會宣夢見,可現在不這麽覺得了,畢竟雲采女可能提起夢見,卻不可能提起侯景順。

秋實姑姑急的一拍桌子,“都說了,宮裏貴人多的是!能多小心就給我多小心!不然自己作死是小,連累了長樂坊上下是大!”

不由對春喜姑姑帶上埋怨指責,“我就說,之前是不是太縱容她了!還時不時的從宮外帶書,誰知道是不是私傳消息犯了大忌!我掌管長樂坊這麽多年,就沒見過這樣的。”

大家本來就心慌,聽她這麽一說,更是心慌意亂。

這麽一想,确實有道理!

她們選擇性的遺忘了那內侍帶走夢見時,相當的和氣,他們最會體察上意,若是夢見真的犯了大錯,他們怎麽會如此客氣?

躲在人群外祝九娘聽到這眼底閃過一絲喜意,對,可能就是這樣!

她之前聽到說她去面聖了,心裏還蔓延過一絲酸澀,現在卻全然不見,讓她那麽大膽,現在犯了忌諱了吧?

她覺得就是因為夢見,才讓本來對她親熱的秋實姑姑忽然冷淡了下來。

現在沒了她,她完全可以重新讨好秋實姑姑,獲得她的寵愛。

她心裏已經想到了沒有了夢見的美好日子了。

她沒見春喜姑姑眼底閃過的嘲諷,蠢貨!她現在最好期待夢見不會一朝翻身,不然她該祈禱她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計較之前的事,她可不會忽略內侍的态度。

這個時候,秋實姑姑居然還想把鍋甩給她,或許是想借此逼她讓步吧。

春喜姑姑反問,“宮中何時連書都不準帶進來了?”

宮中生活清苦,大家對一些無傷大雅的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宮外托人帶點小東西,或者自己弄點絹花托人賣掉,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這都要被扣上縱容,那秋實姑姑是想得罪所有人嗎?

她直覺夢見這次要了不得了,看她這樣不像是會在長樂坊久待的,淺潭豈能困龍?只是沒有想到這麽快,雖然她也尚不知緣由,可她覺得這好事,所以一步不退。

就在這時,就看幾個內侍進來,對着春喜姑姑兩人行禮,“見過兩位姑姑。”

春喜看他們身上的穿着忙站起來,“幾位這是……”

“敢問敏才人的住處在何處?”那幾位內侍忙着辦差,也沒有拿喬,直言道。

可他說出的話,讓所有人都一愣,敏才人?宮中有這位貴人嗎?

反應最快的春喜姑姑,秋實姑姑明白過來,全都雙目圓睜,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驚駭,這是,這是……

而內侍看着她們木楞無語,不由一笑,“聖旨剛下,諸位應該還不知道。”

“長樂坊夢見姑娘才思敏捷,陛下見之欣喜,封敏才人,移居蓬萊閣,以後諸位也都要改口了。”

說完就欣賞她們震驚的模樣。

他們聽到消息時也是這反應好嗎?

陛下宮中妃嫔并不算太多,并不好女色,誰能想到居然會封一名宮奴為五品才人!要知道那些官宦之女入宮,起封也多是六品寶林,五品才人只有得陛下喜愛才會如此封賞,現在他直接把夢見封為了才女,可想他有多喜愛于她!

他心道,先出了一個雲采女,現在又出了一個敏才人,這長樂坊可真的了不得啊!誰知道以後會出什麽,所以他對春喜姑姑極為客氣。

而春喜姑姑等人完全顧不得思考他的态度,在面上心上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八品采女在她們看都是大人物了,才女更是了不得了!幾乎所有人都被震的頭暈目眩,幾乎不能思考。

春喜姑姑想可能夢見會一朝翻身,可實在想不到她會如此的魚躍龍門!

不管到底是為何封為才人,現在已經成事實,而夢見現在才九歲,可以想象随着她年齡增長,越發的風華絕代,陛下會如何寵愛她,步步高升簡直是就在眼前!

她想自己想過夢見以後可能會有大造化,誰能想到這大造化居然是這個!

她一時間不知道是驚訝還是後悔多些,當然是後悔在瞧見夢見潛力的時候,沒有多賣一些好!

她是如此,那秋實姑姑是真的惶恐了!

五品才人!!她這一刻簡直是想幹脆暈倒算了,她想起了之前對夢見做的事!她現在也不想着夢見年紀小好糊弄了,能在這個年紀哄着皇上封她為才人,還賜封號,一點都不介意她的卑賤出身,這是何等手腕啊!

而她居然就得罪了這麽一個人!

她一時間頭暈目眩,以己推人,她覺得夢見不會放過她,身體都要瑟瑟發抖了,腿軟腳軟要跌在地上。

她要是知道她的手段如此高超,哪裏還會想着收服她!

想到自己之前還暗暗說她違背宮規,這才被問罪,恨不得回到過去堵上自己的嘴。

她都如此了,就更不用說祝九娘了。

祝九娘之前還暢想着如何讨好秋實姑姑,靠着她重新變成人上人,把這些看不起她的人全都踩在腳底下,一盞茶功夫沒過,美夢就徹底破碎了。

她簡直以為自己又是在做噩夢。

夢見被封為才人?

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會這樣?!她為什麽會被才人?!

她一直在長樂坊,連秋實姑姑都沒有去讨好啊!

她一口氣沒上來,如魔怔了一樣,滿腦子都是為什麽,一點都不想相信,可本能的恐慌和懼怕如潮水一樣一波波的湧來。

夢見封才人了,成了她心心念念的人上人,那她會放過她?

她眼前一黑,直接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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