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熊熊大火染紅了半邊天,将大殿與東西氈帳燒成了灰燼,直到半晌午才熄滅。

太陽只短暫鑽出了雲層,很快就躲了回去,天空烏雲密布,淅淅瀝瀝下起了鵝毛大雪。

不久之後,就将斷垣殘桓覆上了層白雪,仿若無事發生。

大金上下震動。

說是大金全上下,乃是離得近的各王寨皇子權貴們,得到消息後,迅速召集兵力,待到天光大亮之後方陸續趕來。

見到眼前的景象,彼此心思各異,指揮金兵随從,從灰燼裏找出已經變成一團黑炭的完顏晟,唐括氏帝後等人。

皇宮護衛們怕被懲罰,不要命沖進火中營救,死傷大半。活着的,也只剩了半條命,滿身是傷,蜷縮在地上呻.吟。

宮裏一片混亂,差使也不用當了。韓婆子驚恐萬分,下令浣衣院的人都在屋內不許出門。

外面大雪紛飛,趙金鈴裹得嚴嚴實實,如小小的圓球樣,從屋外滾進來,砰地關上了門。

小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她一下撲到炕沿上,急促地道:“死了,都死了!”

趙瑚兒拉住她,沉聲訓斥道:“你小聲些!”

趙金鈴撇撇嘴,壓低聲音道:“我偷偷摸過去,聽到他們在帳篷裏吵架呢。有人說是燒成了炭,誰知可是陛下皇後。還有人說大殿裏與東廂氈帳裏住着陛下與皇後,如若不是他們,還能是何人。陛下身上從不離身的匕首都在,上面嵌着寶石,無人不知,那堆黑炭定是陛下。哎喲,吵得可厲害了!”

趙金鈴說得眉飛色舞,趙瑚兒不吭聲,下意識看了眼半倚在炕頭,閉目養神的趙寰,伸手幫她拍着身上的雪花。

邢秉懿抿了抿嘴,想笑又忍住了,笑意在眼角的魚尾上漾開,她忙道:“外面亂得很,你可不要再跑出去了,仔細被韓婆子抓到吃挂落。”

趙金鈴皺了皺小鼻子,人小鬼大嘆了一聲氣,“好吧,不去就不去,反正都知道了。”她脫掉外衫爬上炕,擠到趙寰身邊躺着。

邢秉懿見狀,趕緊将翹起來的被褥按了按,說道:“你瞧你,二十一娘在歇息,你別打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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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臉色發白,眉眼間充滿了疲憊。聞言緩緩睜開眼,淡淡笑了下,說道:“我沒事。”

趙瑚兒咬了咬唇,默默給炭盆裏加了些炭,蹲在罐子邊等着水開。

從昨晚起,她的一顆心就沒能安穩過。

一方面,她恨不得燒死完顏氏所有的人,燒死那些侵犯她們的金兵。一方面,她深深替趙寰擔憂。

昨晚等了許久,凍得實在受不住,趙瑚兒只得先回了屋。

邢秉懿見她沒與趙寰一同回來,估計也想到了些什麽,沒敢多問,只默默躺着。從她重重的呼吸中,趙瑚兒便知道她也沒睡着。

直到外面的吵嚷聲震天,全浣衣院的人都被驚醒,紛紛跑出屋來一探究竟。望着遠處着了火般的天空,議論紛紛。

待得知是皇宮着火時,浣衣院一片隐忍的歡騰。她們也不怕冷,一直站在廊檐下,望着遠處的天空,有人蹲下來痛快地哭,有人仿佛瘋了般地笑。

趙瑚兒沒空管這些,她如同無頭蒼蠅般,倉皇四顧尋找着趙寰。

直到肩膀被輕輕拍了下,趙瑚兒猛地回頭,看到身後趙寰站在那裏。她雙眼熠熠生輝,向來淡然,英氣勃發的臉上,難得浮起了自得的笑。

趙瑚兒心咚地一下落回肚子裏,魂歸原位。她嗚咽一聲,撲上去抱住了趙寰,雙腿直發軟,幾乎快站立不穩。

趙寰手臂有力攬住了她,揶揄笑道:“十三娘,你好似重了些。”

四周一片嘈雜,不是說話的時機。何況這件事太大,趙寰不說,趙瑚兒哪怕是再好奇,也不敢輕易多問。

罐子裏咕嚕嚕響,趙瑚兒揭開蓋子,舀了勺滾水放在碗裏。摸出所剩不多的饴糖,放了些到碗中,用調羹攪拌。待水溫合适,遞到趙寰面前:“二十一娘,喝碗糖水。”

邢秉懿見趙寰沒動,伸手接過去,端到她面前,強硬地道:“你身子也不好,眼下只有糖能補一補,你快吃了!”

趙神佑眼巴巴地望着趙寰,小臉一片嚴肅,鄭重其事道:“嗯,要補一補!”

趙寰累了一晚,加上冷,全身酸痛沒力。她猜邢秉懿與趙瑚兒定是知道了些什麽,想了想,先伸手接過碗,一口氣将糖水喝了。

邢秉懿接過空碗,遞給趙瑚兒,說道:“你再歇一陣,等會中午我與十三娘去拿飯食。就是不知,發生這般大的事情,竈房裏可有開火。”

趙寰老神在在說道:“肯定有做。管事是金人,她們如今都忙得很,打聽誰是新皇,她們好趕着撲上去效忠,顧不上竈房。真正做事的,都是大宋的人。說不定,今中午的雜糧粥,還會濃稠些。”

邢秉懿一聽,恍然大悟點頭說倒也是,随即眉頭微皺,說道:“新皇只怕沒那麽快選出來。我估摸着不是完顏宗幹,就是完顏宗輔,他們最為厲害。他們無論誰,都是畜生,簡直壞到了骨子裏!”

趙瑚兒恨恨淬了口,附和道:“完顏氏一族,從上到下都爛糟糟,哪有什麽好人!”

完顏氏的人太多,趙寰弄不清楚誰是誰,淡然道:“兩蚌相争,漁翁得利。既然他們都厲害,皇位就落不到他們頭上,會選出個好操控的年輕皇帝出來,他們在一旁輔佐。”

邢秉懿愣了下,說道:“也對,就像當年官家一樣。一輩子打算做富貴閑人,當年哲宗去得早,憲肅皇後選了他,稀裏糊塗當了皇帝。說起來,咱們大宋的太後都厲害得很,金人太後皇後哪能比。唐括氏同為女人,卻幫着完顏晟作惡,死有餘辜!”

當年哲宗二十五歲就駕崩了,憲肅皇後向氏是神宗皇後,從哲宗兄弟中選了親兄弟徽宗繼位。

宋徽宗在富貴安樂窩養大,喜好書畫閑情雅致,壓根不是做皇帝的料。

趙家天下也有趣,大宋從章獻明肅皇後劉娥起,後宮太後就手握實權,參政議政。至于皇帝,不是瘋就是死得早,一個比一個軟。

趙瑚兒喜滋滋道:“若真是傀儡皇帝就好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趙寰淡淡地道:“再傀儡的皇帝,能有趙佶他們混賬嗎?”

邢秉懿愣了下,趙寰連爹爹都不叫,直呼其名,可謂是大逆不道了。

不過,她卻深有同感,趙佶稱不上好皇帝,更稱不上好男人。連與其一脈相承,喜好詩詞書法的南唐李後主都比不上。

刑秉懿清楚,趙寰口中的“他們”,還包括遠在臨安的官家趙構。他登基之後,對她們沒任何幫助。他的至親骨肉們,照樣在金國吃苦受罪。

想到身上可笑的皇後封號,帶來的更多折辱,邢秉懿嘴裏泛起陣陣苦澀,低着頭一言不發。

趙佛佑摟着趙神佑,低聲啜泣:“我以為爹爹會來救我們,等了又等,卻一點消息都沒盼着。娘娘說,我們的爹爹都不管,她這個祖母,自身難保,也管不了我們。”

趙瑚兒雙眼一瞪,拉下臉不客氣道:“哭哭哭,哭什麽哭!他不救我們,我們就靠自己!九嫂嫂說了,咱們趙家的女人,都厲害得很!”

趙神佑小眼神放光,仰頭望着趙寰,說道:“是,咱們家的女人都厲害,比男人厲害。姑母就很厲害!”

趙寰失笑,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十三娘說得對,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們要自救。大殿沒了,皇宮就沒了用處。新皇登基,只能在他的王寨繼位。”

趙瑚兒頓時緊張起來:“那我們可會被遷到王寨去?還有,完顏晟死了,我們可會被遷怒?”

趙寰笑着搖搖頭,“不會。他們忙着争搶皇位,哪有空管我們。皇宮就這般破,王寨連大宋的村落都比不上,我們這般多人,遷過去無法安置。何況,這裏的宮殿已經修了一半,待開春後,會找更多的大宋工匠來趕工,方便新皇搬進來。”

趙瑚兒神色一松,輕撫着胸口,道:“不動就好。王寨裏我住過,我們許多人跟豬猡一樣,擠在小土屋裏住着,連轉身都難。”

大宋工匠越多越好,這是她們難得的機會。

還有浣衣院歡呼的女人們,趙寰在思索,要如何将她們團結起來,讓她們有敢反的勇氣。

沉吟片刻,趙寰聽了下屋外的動靜,眼神從幾人身上掃過,平靜道:“完顏宗翰是我殺的。大殿也是我昨晚點火燒掉的,是我殺了皇帝完顏晟,皇後唐括氏。”

屋內鴉雀無聲,幾人震驚地望着趙寰,一時忘了說話。

趙寰伸出瘦弱的手,垂眸凝視,“我與你們一樣弱,可我能殺了他們。我們有這般多親人,同胞,只要齊心協力,哪能被他們欺負了去。金人只是一群畜生,什麽時候,畜生能贏了人去?況且,我們可是趙家的女人,趙家女人,向來比男人強!”

她目光灼灼,滿含着堅定與力量:“你們,敢不敢與我一起,反抗金人,奪回我們女人的尊嚴,奪回大宋失去的江山,我們要回家!”

趙神佑小臉嚴肅,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覆在趙寰的手背上,鄭重其事道:“我敢!”

趙瑚兒嘤咛嗚咽一聲,飛快伸出手,搭在了趙神佑的小手上:“我敢!”

接着,刑秉懿,趙佛佑,趙金鈴都伸出了手。幾個弱女子,手牽着手,頭抵着頭,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連聲說:“我敢!我敢!我敢......”

趙寰仰着頭,眨回了眼裏的淚。光有信念還不行,她低下頭,密密與她們商議起來:“接下來,我們要發動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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