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趙瑚兒随後閃身進屋。她臉上表情很是精彩,半憂愁半興奮,望着在炕上跟趙金鈴學女真話的趙寰,道:“二十一娘,真如你所料的那般,竈房已斷糧,中午就揭不開鍋了!”
對此種情形,趙寰早就與她們細細分析過。邢秉懿愣了楞,心底十分佩服她料事如神,感慨道:“沒曾想這般快,不過五六日而已。”
前晚趙寰與趙瑚兒晚上去禦膳房偷了些肉與米面回來,這次偷得多了些,足足一大袋,夠她們幾人吃上一段時辰。
趙金鈴撫摸着肚皮,滿臉後怕與慶幸,道:“幸好我們早有準備,吃不飽太難受了。”
邢秉懿斜睨着她,不同意道:“我們哪能只管自己,再說,若真是一直缺下去,我們也吃不安穩。一來,我們看不過去,二來,餓得受不住,晚上哪能睡得着,那鼻子可靈敏得很,晚上咱們也不敢大張旗鼓煮肉粥了。”
趙瑚兒忙看向了趙寰,趙佛佑與趙神佑也一并看了過去,等着趙寰拿主意。
這些天趙寰緊密關注着外面的動向,完顏氏為了争奪皇位,一言不合就直接動手,刀光劍影很是熱鬧。
無人在意大殿如何起火,完顏晟帝後的屍首扔在帳篷裏,遲遲未收斂下葬。在完顏氏的人争得你死我活中,新年悄然過去了。
底下人心惶惶,管事婆子們跟無頭蒼蠅般,尋找着新的主子。韓婆子有心無力,急得嘴角都起了個大包。
趙寰神色自若,不緊不慢說道:“九嫂嫂說得對,我們不能只管着自己。吃不飽大家會鬧起來,說不定還會去搶。反正都是沒命,到時候誰都顧不了那麽多。但她們若是鬧,對着講理的人還好說,對着那群殺紅了眼的,就是個添頭,實在是不值得。”
趙瑚兒見趙寰并沒有慌張,情緒一下跟着緩和下來,點頭附和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都逼到活不下去的份上了,哪怕是對着金兵,也會咬上幾口。二十三娘,你可是想要借着這個時機......”
“那哪行啊!”趙寰搖頭,失笑道:“一群弱女子,手無寸鐵,等于拿雞蛋碰石頭,哪能讓她們去白白送死。不過,這次是絕佳的時機,等下我去竈房。”
趙瑚兒忙道:“我跟你去。”她見趙寰看過來,趕緊保證道:“我只看你動作行事,定不會自作主張。”
趙寰想了下,說道:“那好,我要去找韓婆子,你與她不對付,到時候可別上臉啊。”
趙瑚兒呆了下,撇嘴道:“韓婆子真是可惡,先前見到我,還罵了我好一通,真是氣死人。”
趙寰好笑問道:“你是恨韓婆子,還是更恨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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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韓婆子可以擺臉色,當着金兵的面是萬萬不敢。趙瑚兒是聰明人,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嘴張了張,神色讪讪,一時很是別扭。
就這麽幾個幫手,趙寰只能不厭其煩,掰碎揉細了說:“韓婆子的話聽起來刺耳,但她們必須忍常人所不能忍。開封府府尹将皇室宗親,無數無辜平民百姓女子的名冊交給金人,甚至自己裝扮一新将人送出城。難道他會蠢到,不知他此舉,會背負永遠的罵名?他知道,但他照樣做了。他不在意,因為他無恥得尋常人難以想象。在這世間,臨安朝堂上,還有無數與他同樣無恥之徒。我們不要變得如他們一樣,但我們必須要先知悉,外圓內方,方能與其過招。”
趙瑚兒與邢秉懿一臉若有所思,趙金鈴與趙佛佑神色茫然。最小的趙神佑則皺着小眉頭,看上去好似在思考。
趙寰不由得笑起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趙神佑回過神,羞澀沖着她笑,依偎過來抱着她的手臂貼了貼。
趙寰看着她稚嫩的臉龐,暗自嘆息。
眼前,她要面對的事情很多。趙佛佑以前開過蒙,學會認了幾個大字,就被送給了金人。趙神佑與趙金鈴還小,皆未曾讀過書。
除了她們需要讀書認字,趙寰自己也有很多東西要學。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每次她聽到金人叽哩哇啦,卻什麽都聽不懂,她得盡快學女真語。
在幾人中,趙金鈴經常跑出去,加上年幼,她的女真語最好。無法系統學習,這些天得空,趙寰就跟着她學些尋常的對話,拉着趙瑚兒邢秉懿她們也一起學。
邢秉懿與趙瑚兒都識字,反過來她們又教趙金鈴與趙神佑學認字。沒有筆墨紙硯,就拿棍子在地上畫,大家都學得很認真。
在泥濘不堪的境遇裏,她們都在努力奮進。
到了中午,趙寰與趙瑚兒一起去了竈房。剛到門口,韓婆子鐵青着臉從屋內沖出來,嘴角的包紅腫着,在太陽底下油光锃亮。
韓婆子看到趙寰與趙瑚兒,臉一沉,沒好氣說道:“你們來作甚,竈房沒糧食了,大家都餓着!”
與以前一樣,趙寰恭謹地曲了曲膝,不緊不慢喚了聲韓娘子。停頓片刻,笑了下說道:“說起來,我一直喚你韓娘子,不知娘子的閨名如何稱呼?”
閨名?韓婆子神色一滞,眼裏閃過一絲茫然。
她自小進宮,從小宮女做起,那時沒人在意她的名字。後來一步步爬上去,底下的人不敢直呼其名,貴人們不會在意她叫什麽。
算起來,還是幼時在家中,爹娘叫過她的閨名。如今爹娘早亡,汴京城早沒了家。就算是那間破舊嘈雜的大雜院,也在金兵進城時,付之一炬。
韓婆子想到夢到過無數次的家,眼神冷了下去,挺直了脊背,譏諷地道:“向來就只有你們這些帝姬娘子有名字,我等下人哪配有名!”
趙寰自嘲一笑,道:“我們的大名能傳開,都托賴開封府尹,他寫下名冊送給金人。”
都是送到金人手中的亡國奴罷了,韓婆子望着趙寰,神色緩和了幾分。她轉過身,望着眼前荒蕪的破院子,胸口悶悶堵得慌,埋在心底深處的往事,一股腦傾瀉出來。
“我出生後,爹爹尋了私塾的夫子,給我取了個閨名叫韓皎。皎皎日月的皎。爹爹在欣樂樓裏做茶酒博士,阿娘做廚娘,日子還過得去,後來爹爹得罪了貴人.....”
趙寰認真凝聽,在昏庸皇帝當道,朝堂腐敗的北宋末年,并無甚離奇曲折。原本其樂融融的普通尋常之家,得罪了趙家宗室,家破人亡,她被賣進宮做了宮女。
“對不住。”趙寰深深曲膝下去,誠懇致歉。
宗室做的事情,與她與趙寰有何幹?趙瑚兒想不通,到底謹記着趙寰的叮囑,跟着曲膝,含糊着賠了不是。
韓皎意外地看着她們,尤其是趙瑚兒,斜瞥着她,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我當不起你們的禮......”
她的話語一頓,看向遠處陸續走來的人,臉色一下變了。
到了中午拿飯食時分,竈房裏還冷鍋冷竈,沒米下鍋,哪有飯菜給她們!
上面管事是金人,她們可以撒手不管,韓皎這個大宋來的,卻不能不管。
浣衣院的女人們是玩物,也是金國貴族拿來威脅侮辱南宋的人質。若是她們鬧事,金人會将錯處都推到她身上,她肯定活不了。
韓皎臉苦得能擰出水來,忙上前幾步,對走上前的姜醉眉等人說道:“回去吧,今兒中午竈房裏沒有開火。”
姜醉眉早就餓了,一聽沒飯吃,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她也不蠢,很快看向趙寰趙瑚兒,揚聲道:“十三娘,二十一娘,你們可也是也沒拿到飯?”
後面走來的人聽到姜醉眉的話,頓時急了,蹬蹬蹬跑上前,七嘴八舌問起了究竟。
趙瑚兒咬着唇看向趙寰,韓皎被吵得腦子嗡嗡響,眉心緊擰,也朝她看了來。
趙寰沒有做聲,眼神在衆人身上掃過,緩緩擡起了手,然後重重下壓。
衆人不解其意,呆呆看着她,四下雅雀無聲。
趙寰聲音不高不低,說道:“你們先回去,中午的飯要晚一些。”
先前趙寰幫着她們弄到了熱水洗衣,對她還算信服。雖說心底不安,到底沒多說。
姜醉眉看着趙寰與趙瑚兒空空的雙手,想到這些天邢秉懿趙佛佑趙神佑,甚至趙瑚兒都圍在了趙寰身邊。
她心思微轉,笑着道:“外面冷得很,我們且先回吧,反正沒事可做,晚用一陣子飯有甚大礙。既然二十一娘這般說了,我們還有甚好擔心的。”
姜醉眉連拉帶哄,大家陸陸續續回了屋。
韓皎見解決了眼前的麻煩,氣舒了一半,另一半仍然提在胸口。
糧食還沒着落,等下從哪兒給她們飯食?
趙寰一句話就勸服了她們,十足超出了她的預期。再轉念一想,其實不算太意外,一盤散沙,一旦有人冒出頭,大家都會不由自主靠近。
發動一切可以發動之人,韓皎管着她們,不能拉她入伍,至少要搬開這塊攔路石。
否則,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拉攏聚齊浣衣院的人,那是癡人說夢。
面對着韓皎質疑的眼神,趙寰微微一笑,道:“韓娘子,我知道哪裏有糧食。”
韓皎将信将疑,趙寰走上前,湊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聽得她神色登時變換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