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趙寰說:“禦膳房裏有糧食,禦膳房的糧食不夠,皇宮西南角糧倉裏可不少。”

“說實話,餓肚皮的滋味太難受,若非我太弱,真得去搶飯吃了。”

“浣衣院如許多人,幹脆一起去要些回來,總不能讓我們白白餓死。”

“韓娘子,若是你決定了,我們去跟她們招呼一聲。金人有飯吃,她們都不愁,浣衣院餓肚皮的大宋人,要靠自己齊心協力呀!”

浣衣院的人一起前去要糧食,這架勢,是要仗着人多勢衆,逼金人拿糧食出來了!

韓皎思索再三之後,還是不敢冒險,回絕了趙寰的提議,愁眉苦臉轉身離開。

趙瑚兒焦急地望了眼韓皎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再望一眼淡定自如的趙寰,頭左右來回擺動不停。

她跺了下腳,蹬蹬瞪奔到趙寰面前,手亂揮舞着,急道:“二十一娘,當如何辦才好,先前你可說了,竈房晚些時候開火啊!”

起事哪有那般容易,趙寰從未想過韓皎一下就能接受。若是一下答應了,她們缺乏組織紀律,不懂該聽誰號令,趙寰也不能莽撞行事。

韓皎只不答應,卻沒有強烈拒絕。加上姜醉眉等人先前的反應,趙寰心中有數,一切在她的預判中,并未太過緊張。

趙寰回屋,邊走邊閑閑問道:“十三娘,金人一天食幾次飯?”

趙瑚兒不解其意,老實答道:“兩次。”

趙寰再問:“浣衣院餓幾天了?”

浣衣院剛開始缺糧,準确算起來,迄今為止還未曾真正少過一餐。趙瑚兒愣了下,道:“照着你的意思,她們得真正餓上幾日?”

趙寰道:“至少得一天一夜吧。不然,師出無名吶。金國人窮得叮當響,一餐沒飯吃就鬧,他們可不會客氣。”

也是,餓一頓飯就開始吵嚷,金人會直接翻臉。不過,趙瑚兒想到趙寰先前對韓皎的賠禮道歉,出了主意她又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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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瑚兒眉毛一楊,怒道:“韓婆子恁地可惡,她家遭受變故,又不是我們的錯,給她行禮賠不是,虧她有臉受了!再者,都是她的差使,她沒本事,你都給她出主意了,她卻瞻前顧後不答應。到時候,這些人沒飯吃,可會怪罪到你的頭上,她倒撇開了去。若是得來糧食,大家填飽了肚子,功勞都歸在了她身上!”

趙寰不希望,她們最後翻身了,卻與南宋朝堂官員,金國人一般混蛋,那樣就毫無意義。

趙寰眉頭微皺,停下腳步,凝視着趙瑚兒,沉聲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們身為趙家人,游玩賞花,箪食瓢飲,皆來自于百姓的辛苦勞作。韓家的遭遇,趙氏皇族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我皆是。雖說當權的皇帝男人們骨頭輕,亂了朝綱。他們不做人,你我卻不能不做人。”

趙瑚兒聽得面紅耳赤,讪讪地說不出話來。

趙寰觑着趙瑚兒的窘迫,暗自嘆了口氣,這群皇女帝姬啊!

她們骨子裏的驕傲,也是一種力量。趙寰挽着趙瑚兒往前走,道:“你心善,定會很快就能想通。不過,你先前的擔憂,不無道理。這份功勞,可不能算到韓皎身上去。”

趙瑚兒見趙寰軟了口氣,重新又開心不已。親親密密靠着她,腦中靈光一閃,說道:“你先前問韓婆子的閨名,可是要曉之以情?”

“十三娘真是聰明。”趙寰先誇了趙瑚兒一句,話鋒一轉,說道:“倒也不僅僅是曉之以情。咱們女人好些都沒名字,你看欽聖肅憲皇後,那般厲害的人物,可有幾人知曉她的閨名?”

趙瑚兒皺眉回想欽聖肅憲皇後的名字,她只記得姓向,還真是忘了她的名字。

“女人的閨名,何嘗就不能見人了?閨名閨名,顧名思義,只能在深閨裏稱呼。這是混賬男人胡謅出來的說法,他們在心底,壓根想的還是,女人就該在後宅相夫教子,別出來抛頭露面。他們軟趴趴不中用,我們這些弱女子,就得擔起來。可不能最後只剩下一個姓氏,要堂堂正正留下大名!你我皆如此,韓皎也如此!”

趙瑚兒側頭望着趙寰,眼裏光芒閃爍,抿着嘴,重重點頭,胸口酸澀,翻騰着:“二十一娘說得對,咱們女人的名字何嘗需要避諱了,就要大大方方告訴世人,我叫趙瑚兒!”

趙寰笑道:“好了趙瑚兒,走吧,等下姜醉眉要來,得先跟九嫂嫂知會一聲。”

“九嫂嫂可不待見後宅的姬妾。”趙瑚兒嘟囔了句,轉而興奮地道:“姜醉眉會來?她來做什麽?二十一娘,你真是太厲害了,料事如神!”

“先來了再吹噓,事情還多得很呢。糧食問題先得解決,這次是咱們最好的機會,錯過這一次,等到金國新皇登基......”趙寰聲音低了下去,她不想說喪氣的話,推開門進屋。

邢秉懿正在教趙金鈴趙神佑她們在地上寫字,見兩人空手進屋,雖說早有預料,到底還是擔憂不已。她放下棍子迎上前,問道:“如何了?”

趙寰将前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端詳着邢秉懿的神色,說道:“九嫂嫂,姜醉眉估摸着會來我們屋子。”

邢秉懿頓了下,旋即苦笑道:“都做了階下囚,以前的種種,早已成了雲煙。她來就來吧,我當好生相迎。”

“九嫂嫂真好.....”趙寰說了一半,驀地停下來,擡起眼看向門。

衆人随着她的眼神看去,很快,門被敲響,姜醉眉的聲音在外響起:“二十一娘可在?”

趙瑚兒雙眼瞬間一亮,佩服不已朝趙寰看去,揚聲道:“在,你且進來。”

門被推開,姜醉眉站在門口,朝邢秉懿曲了曲膝見禮:“皇後娘娘。”

邢秉懿臉上堆滿了笑,迎上前說道:“你可別笑話我了,這破地,哪來的皇後。二十一娘說,我們都是來自大宋的故人。”

姜醉眉起初的不自在散去,笑着與衆人團團見禮。待看到屋內的趙佛佑與趙神佑,感慨不已:“大娘子二娘子,還有三十三娘,這些天跟着二十一娘,精神頭都好了許多。”

趙寰招呼姜醉眉在炕上坐,從櫃子裏翻出個牛皮紙包打開,取了小半塊幹餅,不由分說塞到她手裏,說道:“眉娘子餓了吧,這塊餅是我們省下來的,你先墊吧一下。

姜醉眉在炕上側身坐了,盯着手上的餅,想要推遲,又舍不得,神色很是糾結。

邢秉懿見狀,從罐子裏倒了碗清水遞過去,說道:“吃吧,我們先前吃了些,這塊準備留着晚上吃。你既然趕上了,莫要客氣。”

姜醉眉忙道了謝,掰了塊餅,就着清水吃了。餅一下肚,五髒六腑都得到了撫慰,知道這趟着實來對了。她沒再拐彎抹角,徑直道:“來之前,我先去了趟竈房,裏面仍是冷鍋冷竈,米缸裏空蕩蕩。二十一娘,你先前說飯食會晚一會,可是在騙大家?”

趙寰坦白說道:“對,估計大家要餓上幾頓。”

姜醉眉瞪大眼,難以置信看着趙寰,怔怔道:“這下該如何是好。”

趙寰嘆道:“我騙了大家,也是無奈之舉。眉娘子,若是大家鬧起來,可能有好果子吃?”

金人可不講道理,姜醉眉下意識搖頭。

趙寰繼續說道:“先前我想了個能找到糧食的法子,可韓娘子不同意,只能作罷。我一個人,豈能反了天去。說到底,我是一心為了大家,但總歸是沒辦成事,我得去跟她們解釋一下。”

姜醉眉眼神從趙神佑身上掃過,她先前可是要半死的人!

時不可待,姜醉眉腦子轉得飛快,幾口吃完了餅,幹脆利落站起了身,很是積極道:“我與你一起去吧,我們挨着住,好些人我熟。”

趙寰笑着說好,“那可得麻煩你了。”

姜醉眉推脫了句,福身道別後,與趙寰一起朝外走去:“先前我就在想,眼下亂糟糟的,誰都不管我們,總得有人出頭。看到二十一娘站出來,心就能放下了。”

趙寰沒有謙虛,說道:“都是一家人,當守望相助,可別說這些。活到今日不容易,定要好好活下去。”

姜醉眉眼眶澀然,說道:“舍棄了臉皮,在金人身下求生,到頭來卻被餓死的話,實在不劃算。”

趙寰沒再作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堅定道:“都過去了,別怕。”

姜醉眉呼出一口氣,朝着趙寰釋然一笑,“我去敲門。”

“咚咚咚”,門開了。屋內探出頭的人見到是趙寰與姜醉眉,呆了下,忙讓她們進屋。

屋內住着是趙氏皇族的族姬們,她們抵了五百貫錢,五人一屋,擠在一張大炕上。

趙寰打量着她們麻木枯瘦的臉,心鈍鈍地扯着難受,深深曲膝見禮,開門見山說道:“先前我騙了你們。中午可能沒有飯吃,估計明日也沒有飯吃。”

幾人不安對望,一下陷入了絕望中。

趙寰忙安慰她們道:“你們別怕,我跟韓娘子出了主意,告訴她何處能找到糧食。她如今沒能同意,我一個人的力量不足,若是我們一起,細沙彙聚成塔,她不答應,也得答應。”

姜醉眉吃過了餅,肚子半飽,說話也很有力氣,緊随其後道:“先前二十一娘幫我們争到了熱水洗衣,還有清掃道上的積雪時,出主意去拿了鐵锸等回來,讓我們省了不少力氣。聽她的,準沒錯!”

本來不知所措的幾人,聽到姜醉眉這般一說,迫不及待問道:“二十一娘,你要我們如何做?”

趙寰道:“你們只管看我如何做。不過,首先我得問你們一句。假若你們餓得受不住了,即将得被餓死,讓你們出去搶飯吃,你們敢不敢?”

幾人頓時茫然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姜醉眉忙搶着道:“搶到了吃食,還能活下來。搶不到,大不了一死。橫豎都是個死,還不如冒險一博,怕他個逑,我敢!”

倒是這麽個道理,幾人撫摸着幹癟的肚皮,心一橫,七嘴八舌回道:“我敢!”

聽到她們的“我敢”,趙寰松了口氣,笑道:“當然不會走到那一步,你們先歇着吧。別輕舉妄動,白白喪了命。若是有事,我會來叫你們。”

幾人見趙寰舉手投足,沉穩有度,說話聲音不高不低,有條不紊。加之以前她的作為,對她莫名信任,忙一一應下。

趙寰與姜醉眉走遍了浣衣院,同樣的話,一遍遍講下來,直說得口幹舌燥。

太陽已漸漸西斜,趙寰眯縫起眼,望着天際餘晖,心裏鼓鼓脹脹的,飛揚起舞。

“我敢!”

“我敢!”

“我敢!”

一聲聲堅定地回應,她,已經凝聚了浣衣院女人們的力量。

萬事俱備,不等東風,她要自己來掀起這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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