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亮穿過雲層, 天地間瞬間暗了下來。一個模糊的人影,貼着牆根飛快閃了過去。月亮清輝重新灑在人間,将四周照得朦朦胧胧。
禁衛森嚴的皇宮, 五人一伍的金兵守衛, 陸續巡邏經過。
走在最後的金兵, 他仿佛聽到身後有動靜,轉回頭一看,眼前只有月色與土牆。
金兵撓撓頭, 以為自己聽錯了, 轉身跟着隊伍離開。
宮牆成凹型,趙寰緊貼着凹進去處,聽到遠去的腳步聲, 悄然松了口氣。她在心中默念等候,約莫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另一隊守衛巡邏走了過來。等他們經過之後, 四周再次陷入寂靜。
趙寰摸索了好一陣, 總算摸清了金兵的巡邏規律。完顏宗幹不放心他的兄弟子侄們,而且他很狡猾,安排的守衛巡邏, 有長有短。有一盞茶,半盞茶, 一炷香, 半柱香的間隔。若是有人貿然闖入, 肯定得被發現。
宮牆倒塌之處,已經被重新填了泥, 趙寰不能再從此處翻牆出去,特意尋了此處好做掩飾。
比起她的身高, 土牆差不多高要出半人左右。她以前沒有翻過,就必須留有寬裕的功夫,否則,一不小心就得落在了巡邏守衛的手中。
先前出門的時候,趙瑚兒與邢秉懿不放心,想跟着她一起來。
趙寰很欣慰她們的勇氣,但今晚實在是太危險,人多不一定好,便将她們勸住了。
等到守衛再次巡邏過去,這次趙寰有一盞茶的時機。她望着高牆,暗自呢喃:“死也不怕啊,一定會有更多的女人站出來。”
給自己打氣之後,趙寰穩了穩神,拿出锉刀,用力插入牆縫。抓住锉刀借力,腳瞪着牆,往上一躍。
“嘩啦啦”,土牆的泥太脆,沒能承受住力,锉刀掉了,她差點被摔下地。
連續試了幾次都沒成功,趙寰還得顧忌土牆不能被破壞得太厲害。若是洞多了,白日被金兵發現,她想要出去就更加難。
離下一隊守衛前來巡邏的時辰,只剩不到小半盞茶的功夫。
趙寰平心靜氣,閉了閉眼,再次用力将锉刀插入土牆,借力一躍,右手攀上了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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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的腳步聲,已經由遠及近。
趙寰飛快掃視了眼牆下的情形,毫不猶豫轉身下滑。在輕盈落地的剎那,她聽到了牆內清晰可聞的腳步聲,來到了她的攀爬之處。
天助自助之人!
只要出去就好,回來就容易了,能借林大文他們的軟梯攀爬。趙寰嘴角上揚,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隐入了月色中。
林大文他們見到趙寰夜裏到來,頓時緊張不已。完顏亶登基,以為她出了事,一起圍了上來。
趙寰簡單說了些宮裏的情形,道:“我們要将他們攪得更亂些。金兵的衣衫,你們弄到了多少?”
林大文答道:“怕被金兵懷疑,不敢拿太多。從各個王寨裏,一共偷到了十套。不過,我們自己湊了些布料,縫了差不多有五套。”
大家都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能湊齊五套衣衫,實屬不易。
趙寰沉吟了下,說了自己的打算:“我們分成三批,一批五人,分別前去完顏宗弼,完顏宗磐,完顏宗賢,完顏宗雅,完顏宗順的王寨,放火燒他們的兵營。原本我打算讓嚴郎中開些藥草,讓馬吃了發瘋,人被蒙倒,好直接動手砍殺。一來,這樣做對嚴郎中來說比較危險,可能會暴露.....”
她的話還未說完,嚴郎中就搶着道:“我不怕死!這些畜生,我早就不想活,與他們拼了!”
趙寰望着嚴郎中晦暗的神色,不由得愣了下。
林大文垂下頭,嘆了口氣,解釋道:“今日有三個大宋的娘子沒了。她們懷了身孕,金人給她們灌了落胎的藥。”
嚴郎中悲憤地道:“什麽藥,那也叫藥?水銀,他們罐的是水銀!這些畜生,他們哪懂什麽藥方,他們的巫醫弄了些符水,在裏面加入大劑量水銀。大人都沒了,何況是胎兒。能命大活下來的,也活不了多久,比死都不如。”
在浣衣院中的帝姬們生了病,都是靠熬,平民與女伎們更不用提,休想能請郎中醫治。嚴郎中就只有一雙手,也顧不過來那麽多。
趙寰神色剎那恍惚,胸口悶得慌,幾乎快透不過氣。
“他們會遭報應的。等到老天發現,還是我們先動起來吧。”趙寰低低道,很快打起了精神,“嚴郎中,我知道你不怕死,只是先前我提到用藥草的事情,必須計劃周全。馬場那邊先不提,在兵營下藥,劑量得要大。藥草氣味重,被發現就前功盡棄了。不如幹脆放火,燒死燒殘幾個也好!”
嚴郎中一聽,緩了口氣道:“還是二十一娘計劃周密,我真是沒什麽用處,幫不了大家忙。”
趙寰忙安慰了他幾句,嚴郎中臉色勉強好了些,不解問道:“完顏氏都作惡多端,二十一娘為何選了這五人的兵營放火?”
趙寰道:“在王帳時,我大抵猜出了他們的派系。首先,完顏宗弼與完顏宗幹明顯不合,完顏宗磐兄弟之間互相猜忌防備,但完顏宗幹又是他們共同的敵人。至于完顏宗賢,他是遠房宗室,如今站在了完顏宗幹這邊。完顏宗弼他們出事,首先得懷疑是完顏宗幹動的手,不滿他們今日的做法,沒給完顏宗幹面子。恰好完顏宗賢也一并出了事,完顏宗幹被他們分走了人,卻沒能滿足他們,估計會氣得半死,他得懷疑所有人,這潭水就攪得更渾了。“
說到這裏,趙寰無奈嘆息,“至于為何放火,我們人手不夠,沒有兵器,與他們無法硬碰硬厮殺。金兵是完顏氏寶貴的財産,他們看得很重。放火不能全部殺了他們,燒死燒殘幾個,正符合完顏氏的做法,把我們摘出去。”
嚴郎中聽得直點頭,不住道:“高明,此計甚是高明!他們自己先打起來,內裏先亂了,彼此的防備猜忌更重。哪怕我不懂打仗,也曉得在戰場上,最忌不齊心互相拆臺。”
趙寰說是,她就是打着他們自己內部先內耗掉一部分力量後,她這邊召集好人馬,湊足軍需糧草再動手。
接下來,趙寰仔細交待了如何燒兵營,嚴肅道:“此次前去危險重重,說不定會死。我不逼大家,你們先考慮一下,覺着值不值。”
林大文馬上堅定無比,響亮答道:“值,我去!”
他的話音未落,祝榮也搶着道:“值!”沒搶到先,埋怨地看了眼林大文。
緊跟着,一聲聲的“值”,在偏僻寒冷的林子裏響起。
此次一共需要十五人,沒搶到先的漢子們頓時急了,高順眼巴巴望着趙寰,道:“我也去,二十一娘,你看我,我跑得快。許山腿腳不便,我代替他去!”
許山往前猛竄了一步,怒道:“我腿腳哪不便了?你少跟我搶,我早就想親手殺了那群禽獸報仇!”
趙寰心裏一暖,笑着道:“你們有心了。不過高順提醒了我,你們這次去的話,還是要身體強壯,腿腳靈活的。因為放火之後,你們得馬上逃離,一切以安穩為首要。林大文,這件事交給你,你對他們熟悉,由你選一選吧。這次沒能親自去的,你們也有用處,要幫着送東西接應。以後還有無數的機會,讓你們親自手刃金賊!”
林大文應了,其他人聽趙寰說得有道理,便跟着在旁邊出主意選人。
嚴郎中身體算柔弱,自覺沒上去湊熱鬧添亂,他遲疑了下,問道:“二十一娘,這次你打算也跟着他們去嗎?”
趙寰搖頭,說道:“我不去了。”
嚴郎中仔細研究着趙寰的神色,點頭道:“你身子始終弱,是得好生養一養。夜裏寒冷,小娘子在外面奔波,對身子可不好。”
趙寰笑了笑,淡淡道:“我去殺完顏希尹。”
徹底亂起來,死一個完顏宗尹,就不那麽明顯了。
嚴郎中既說不出的佩服,又擔心,焦急地道:“完顏希尹此人殘暴不說,還狡猾多端。你一人去如何能行,多挑幾個人手幫你吧。”
趙寰想到先前出來時的困難,估計完顏希尹府裏的守衛也不妨多讓,道:“我會選人去幫着領路,只是人太多也不好,動靜太大,且不好躲避隐藏。”
嚴郎中知道趙寰做事細心,會有自己的考量,只能将關心壓下,道:“你此去定要小心。”
趙寰道了謝,朝大家福了福身,鄭重無比道:“都要活着回來!”
大家慎重其事還禮,齊聲道:“都要活着回來!”
眼見時辰不早,各自分開去忙碌準備。
趙寰跟着熟悉路的漢子,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在月亮西斜時,來到了完顏希尹的府上。
不出趙寰所料,完顏希尹作為丞相,府邸依然是土牆,且比皇宮要矮許多。
他們在大門附近靠牆處,暗自躲着聽了會,府裏禁衛森嚴,不時有護衛巡邏的腳步聲經過。
趙寰沿着牆腳走動聽了一圈下來,算出完顏希尹将府裏巡邏的兵力,重點放在了下人居住,比較偏僻之處。
如此看來,還是從正門處進去較為簡單。她算着時辰,輕易而舉翻進了牆。
一進去,趙寰不由得慶幸先前的決定。完顏希尹身為丞相,府裏都是些土牆屋子,破氈帳,且雜亂無章。
她身形瘦弱還好,再多來一個漢子,就藏不住了。
算着護衛巡邏的空隙,趙寰沿着大門朝向的中軸線,摸到了完顏宗尹的正屋。
正屋亦是土牆,屋頂卻用了琉璃瓦,顯得與衆不同,又不倫不類。
趙寰藏在暗處,耐心等着護衛們進旁邊氈房歇息後,飛快潛到屋門前,提着門環,輕輕打開了門。
從屏風一角,透出幽暗昏黃的光線,趙寰心中一緊,停下腳步未動。
直到屏風後,傳來了陣陣的鼾聲,趙寰稍許松了口氣,繞過屏風,輕手輕腳來到了炕邊。
“啊!”炕頭的角落,蜷縮着個小娘子,她看到從天而降的趙寰,不受控制驚呼了聲。
完顏希尹十分警醒,鼾聲一停,睜開眼,恰與趙寰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