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累了一天, 趙寰腦子暈乎乎的,周身乏力。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候,她向來不會亂下重要決定, 準備休息一下, 待恢複精力後再去思考。
一覺睡到太陽漸漸西斜, 起來洗漱之後,吃了些趙瑚兒她們留下的雜糧粥,總算輕松了不少。
腹部傷口開始結痂, 趙寰松了口氣, 她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再傷下去實在耽擱不起。換了幹淨的布繼續裹着好,收拾完畢, 靠在炕稍思索接下來要走的路。
機遇稍縱即逝,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 趙寰很快下決定。
幹他金人的祖宗八代!
三個臭皮匠, 抵過諸葛亮。趙寰不弄一言堂,而且她需要幫手。
有時候自己難免想不周全的地方,多聽多思考, 能得到不少啓發。
做正事的時候,趙寰的習慣是摒棄含混不清的說辭。尤其事關重大, 需要她們拿命去搏, 她不會空口白牙說大話, 讓人死得稀裏糊塗,更不會綁架逼迫她們。
趙寰認為, 能起事成功最重要的一環,必須得團結, 彼此有共同的信仰與目标。若是有人意見不同,或者目标不一致,中間會出很大的纰漏。
趙寰将姜醉眉她們幾人喚了來,認真說了自己的想法與打算。
趙神佑在小的中間最機靈謹慎,趙寰遞給她一件厚衣衫,笑着對她道:“神佑,你去門邊坐着守好,有人來了你就提醒一聲。”
“是,姑母。”趙神佑接過衣衫披上,飛快滑下炕,搬了破凳子去門邊乖巧坐着。
趙金鈴見狀,忙跟去陪她:“二十一娘,我也去。”
趙佛佑擔心她們冷,将小爐提到她們面前,“烤一會,別被凍着了。”
大家的守望相助,讓趙寰看得欣慰不已,同時又更加警醒了些。
她們如此懂事,定要讓她們活下去,不僅僅活,還要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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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先仔細講了昨晚發生的事情,趙瑚兒邢秉懿她們已經聽過了大概。
如今再重新聽了細節,與姜醉眉她們一樣,情緒随着趙寰不疾不徐的話起伏,臉色變幻不停。
不時驚呼,憤怒,擔憂,害怕,心疼,敬佩,各種情緒交織。
姜醉眉崇拜地看着趙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先前金賊趕我們回浣衣院,定是前面王帳打起來了。敢情他們也要臉面,知道家醜不外揚,我還以為他們是十足的真畜生呢。”
邢秉懿鄙夷地道:“畢竟涉及到兵營的私密,他們不是恐失了臉面,而是怕走漏消息。”
趙寰點頭,“九嫂嫂說得對,兵營不比其他地方,輿情向來重要,他們得藏着掖着。但我分析了一下,完顏宗幹不傻,假若我是他,會選擇如何穩定局勢。”
衆人忙安靜下來,全神貫注聆聽。
趙寰将金人會再次侵犯大宋的事情說了,為何會趁着金人出兵的時候起事,掰開揉碎了,細細道來。
“先說我們面對的主要困難吧,第一,我們人手不足,而且男女力氣有差異,硬拼會吃虧。第二,我們差上戰場打仗的經驗,排兵布陣是一方面,打仗乃是真刀真槍厮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活下來的金兵,都已經打過無數次的仗,沖鋒陷陣自不在話下。血腥場面我們見過,一路過來,看過無數凄慘的情形。但戰場又不一樣,屍山血海,沒上過戰場的,會害怕惡心。第三,打仗需要兵器馬匹等,我們現在差不多是手無寸鐵,這也是金人一直沒有防備我們的主要原因。第四,人心。要反,必須得一起,需要大家的齊心協力。小規模的反,等于給金兵送人頭,會死得極其慘烈,被他們拿來殺雞儆猴震懾他人。若是失敗,我們不僅僅是送了命,而且給後人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與阻力。”
趙寰望着大家肅然的神色,問道:“我能想到的就這麽些,你們可還有什麽補充之處?”
衆人認真思索起來,過了會,皆搖頭紛紛道:“差不離就這些。”
最近她們的動作不斷,趙瑚兒原本認為她們已經所向披靡了。
沒想到聽趙寰一分析,其實她們對于金人來說,好比艮山與泰山。
艮山靈動歸靈動,人工雕琢出來的景,金人一打進來,艮山很快就毀損殆盡。而泰山,始終巍峨屹立不倒。
趙瑚兒神色黯然,吶吶問道:“我們這般弱小,如何能是他們的對手?”
大家的情緒與趙瑚兒一樣,瞬間低落了下去,不安且難受。
明明還有一線的希望,仔細聽起來,卻一下沒了盼頭。
趙寰早就預料到了這些,她按照自己的節奏,一步步講了下去:“接下來,我們再從困難處着手,如何彌補不足。将困難,哪怕轉不成優勢,也必須得打個平手。”
此話一出,她們都眼神一亮,急切地緊盯着趙寰。
趙寰沒有故弄玄虛,簡潔利落地道:“我們現今是人手不足,但深陷金國的大宋同胞衆多,單單我們女人就成千上萬計,我們得把她們全部發動起來。再說,打仗也不純粹只拼人數,力氣。當年完顏阿骨打不過區區兩千兵馬,在各方面都落後的情況下,能戰勝手握重兵的遼國。所以,人數不是決定性因素,咱們也沒必要硬拼。”
大家彼此看了看,不禁抿嘴微笑,重新變得輕松了許多。
趙寰觑着她們的神色,繼續道:“在各個王寨有無數的大宋百姓,初除此之外,被金人占去的土地上,幾乎都是大宋人。他們深受其害,恨極了金人。興許他們同樣恨棄他們不顧的朝廷,但他們與我們境遇相同,同仇敵忾。不念人情,只看得失,這點最牢靠不過。有人領頭,他們也就跟着反了。能做人的話,誰要做牛馬畜生呢?”
刑秉懿聽得頻頻點頭,附和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讀書人與官員不一定靠得住,咱們受苦受難的,自是會彼此同情。就好比先前幫着二十一娘的陳三,不知尊姓大名的漢子一樣。”
姜醉眉擰眉想了想,積極道:“二十一娘,那些被金人俘虜來,不得已歸順了金人,在金人朝廷做官的,說不定也身在曹營心在漢。我們可否把他們拉攏過來,這也是一大助力!”
趙寰腦子裏靈光一現,立刻想到了個人,遺憾的是現在用不上,以後倒可能成為一大助力。她贊許地點頭,道:“眉娘子提醒得好,我先前沒想到這些。”
先誇了之後,再委婉說道:“眼見要開春了,春天向來是青黃不接的時節,金人也缺糧食。他們可不會等到秋收之後再去搶。反正大宋疆域遼闊,除了京東京西兩路,大名府,兩浙,還有江南淮南路。哪怕是最偏遠的廣南東西路,環慶路,比起大都都要繁華富裕。他們肯定會馬上召集兵馬出發,留給我們的功夫已不多,來不及去辨認忠奸。除非是大家熟悉,絕對能信任之人,其他的,就不要再橫生枝節了。”
趙瑚兒撇嘴道:“可不是,說是京城大都,不過些土牆茅草屋,皇宮連間像樣的殿宇都無,說起來真是沒臉!我覺着吶,能在金人手下當官做事的,能有幾個好人。眉娘子,你可認識這樣的人?”
姜醉眉嘆了口氣,失望不已搖了搖頭,道:“不認識,若是真有那樣的人,他們既然有了權勢,平時豈能看不見我們的慘狀,暗中幫上一幫?哪怕浣衣院管不着,其他做苦力的百姓,總能搭救一二。他們可什麽都沒做。”
趙寰道:“無妨。投靠金人做官的,畢竟沒有幾人。再說兵馬裝備,大宋兵營的兵器,向來比金兵強。金兵能有厲害的騎兵,馬匹都來自于遼國。他們能從大宋搶糧食,從遼國搶馬匹,我們也能。能運走皇宮的糧食,也能從各處王寨弄到一些。哪怕搶不了馬匹,我們也要讓他們用不上。至于盔甲等,我知道金人有打造兵器的地方,哪怕入天遁地,我們都要找到。再隐秘之處,也有跡可循。他們要出兵打仗,定會重新配備軍需,這幾天,就是絕佳的時機。我的打算與搶馬一樣,若實在弄不到,就幹脆毀掉!”
大家聽着局勢扭轉,逐漸變得摩拳擦掌,興奮起來。
趙寰趁熱打鐵,繼續道:“打仗的經驗這些,只要打上一仗,我們活下來,以後也就是老兵了。兵貴神速之外,還有出其不意。何況,哪有萬無一失的方法。浣衣院的屋子逐漸空蕩,她們都沒了。我們的屋子,不知道哪天會空。這般膽顫心驚活下去,你們可願意?”
姜醉眉立刻道:“我不願意!”
趙瑚兒緊跟着道:“我也不願意!吃苦受累也就罷了,誰知會被哪個金賊要去,受盡淩.辱才是最讓人痛苦。”
邢秉懿等人接連二三說了不願意,守在門口的趙神佑等人,雖然年紀小,也嚴肅着小臉,一并鄭重表示:“不願意!”
趙寰加重了語氣,道:“既然大家都有共識,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心。我既然與你們和盤托出,就是全然相信你們。只是,此次行動,不比上次去殺人,乃是九死一生。你們可願意,随我一起,反了金賊?”
“願意!”
“跟金賊拼了!”
“好死不如賴活,有能好好活着的機會,說什麽都要拼一拼!”
“我要回大宋!”
“我要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做女伎!”
不知誰一聲女伎,讓趙瑚兒的眼淚一下流了下來。她擡手豪邁地抹去淚水,堅強地道:“咱們都是清白的娘子,究竟招惹誰了?哪怕以前是享了福,過了這些年豬狗不如的日子,欠下再大的恩情,也該還清了。以後,我要做人,大宋男人們造下的孽,該由他們自己去還!”
先抑後揚,不止空口白牙,更有理有據,真實而具有鼓動人心的力量。
望着大家激昂的情緒,趙寰徹底松了口氣。她的第一批親密戰友,有了。
趙寰擡手壓了壓,讓大家冷靜些,道:“接下來,你們要去發動身邊所有可以發動的人,告訴她們,我們要做人,我們要回家,我們要當家做主!”
姜醉眉積極地道:“我馬上就去。我就不信邪了,她們樂意死在金人的身下!”
趙瑚兒與邢秉懿跟着起身,道:“我們也去幫忙!”
趙寰剛想叮囑一句,趙神佑嗖地站起了身,朝她們擺手:“有人來了!”
趙佛佑與趙金鈴兩人,忙幫着搬凳子,提小爐。屋內衆人頓時安靜了下來,互相看了一眼之後,絮絮叨叨說起了家常:“我餓得很,不知等下竈房裏有沒有飯食吃。”
趙瑚兒故意大聲道:“我也餓得受不住了。”
門外,韓皎聽到屋內的人喊餓,臉色難看了幾分。她剛想推門而入,手到門邊,改成了咚咚敲門,“你們且安分些!”
趙寰走上前,大大方方打開了門。韓皎見到她,眼神掃過屋內的人,神色微變,壓低聲音怒道:“你們聚在一起作甚?”
“韓娘子來了。”趙寰走出去,随手關上了門,笑笑說道:“我們餓了,要飯吃,要活命。”
韓皎頓時急了,緊盯着趙寰道:“你可是又想殺人了?”
趙寰笑而不語。
韓皎想到完顏氏他們的争吵,神色大駭,喃喃地道:“大膽,真是不要命了!你以為自己很厲害,你可知道,陛下下了令,要徹查此事!”
“多謝韓娘子提醒。”趙寰曲膝福了福,她不怕完顏宗幹查。若是能查出來,這點事都能失敗,接下來的大事,完全就是紙上談兵,省得其他人跟着她喪命。
趙寰沒有接韓皎的話,反問道:“韓娘子,你想回家嗎?”
韓皎怔了怔,嘲諷地道:“回家,家在何方,大宋汴京?汴京早已付之一炬,你我都沒了家。”白了趙寰一眼,涼涼道:“就憑着你我這些弱女子,能回得了家?”
“能啊!”趙寰毫不猶豫說道。
前世的柔福帝姬能逃回臨安,趙寰更能回去。
趙寰語氣一沉,道:“韓娘子,不管何事,你不去親自做,如何能得知結果呢?若是你不做,就休去說風涼話。就當我們是愚公移山吧,嘲笑挖苦,大可不必。”
韓皎噎了下,抿了抿嘴,懊惱地哼了聲:“我知道你厲害,金人來查的時候,到時候希望你能躲得過去。還有,金人估計要對大宋再次用兵了。等大宋被打得稀碎,你我,都是沒了根的人!”
果真如此!
太陽西沉,風一吹,等于刀子在刮。趙寰眉毛微揚,手伸到半空,像是在撫摸着風。
她語氣輕柔,輕嘆着道:“大都可真冷啊!汴京的此時,該是惠風和暢了吧。韓娘子,你可願跟我回汴京,去将我們的根奪回來?”
不知是風太過寒冽,還是趙寰的話太具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韓皎的鼻子被堵住,酸澀難忍,眼淚都差點被嗆出來。
回汴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