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人婆子聽到聲音回轉頭, 三角眼不斷亂翻,輕蔑地上下打量着趙寰。
趙寰嘴唇與臉色一樣慘白,精神不濟。發絲倒整齊, 就是沾着水氣, 破舊的衣衫髒污不堪, 尤其是腹部上沾着大團的污泥。
金人婆子立刻沉下臉,厲聲質問道:“你去了何處?”
趙寰曲了曲膝福身見禮,垂下頭, 顯得很是恭敬, 一一交待道:“實在是太餓了,頭暈眼花受不住,便去了竈房尋找些吃食。地上滑, 一下不小心摔了跤,在竈房央求管事好心給我些水,清理了下。”
完顏亶登基後, 還要繼續留着她們繼續奴役欺淩, 浣衣院總算得了些吃食。
完顏宗幹下令,浣衣院從一日三餐,變成了與金人一樣, 每日只能用兩餐。
不過,金國向來窮, 除了上戰場打仗的兵能吃飽, 其他人就随便給些粗糧雜食罷了。
金人亦一樣, 飯菜難見油水。除非有人當着肥差,在貴人身邊貼身伺候能吃好些。像金人婆子這般的管事, 就只能克扣浣衣院不多的吃穿用度。
金人婆子羨慕別處當差的風光,平時沒人搭理她, 好不容易有人對她畢恭畢敬,心中頓時感到暢快無比。
她撇撇嘴,話語雖不客氣,卻明顯聽出了得意,不耐煩道:“不做事,還想吃飯,要吃,有本事回你大宋去吃!今日得去修宮殿,你還在這裏愣着做甚!”
金人修宮殿,都是用大宋的工匠,為了趕工期,她們都被派上場做苦力。
趙寰心裏一動,忙不疊應了,笑着道:“我月事來了,先去收拾一下,馬上就來。”
金人婆子鼻子動了動,果真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眼白一翻,嘀咕着用女真語罵了句,扭頭去砸別的屋門了。
屋內幾人一下長長舒了口氣,趙瑚兒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急不可耐對趙寰說道:“幸虧你回來得及時,我正準備撒謊你在入廁呢。可屋子這般小,只要多看兩眼就能拆穿。”
邢秉懿瞧着趙寰臉色不對勁,剛要開口詢問。趙寰腿一軟,拉住了她的手臂,苦笑道:“九嫂嫂,你攙扶着我些。”
趙瑚兒吓了一大跳,趕緊上前幫着攙扶她進門,拿了幹淨衣衫來給她換,問道:“摔哪兒了?摔得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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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脫下髒衣衫,低頭查看腹部傷口。幾人一見,頓時急着圍了上前。
趙神佑眼淚一下流了出來,回憶起模糊的小時候,低着小腦袋,輕輕給她吹了吹,抽泣着道:“姑母,我給你吹一吹吧。奶娘以前總對我說,吹吹就不痛了。”
趙金鈴與趙佛佑聽了,一起湊了上前,争着道:“我也來,我們一起。”
刑秉懿看得心酸,去拿了熱水熱帕子過來,一跌聲吩咐:“你們都讓開些,得快些清理傷處。流了這麽多血,二十一娘你別動,我來幫你。”
所幸,腹部的傷口不深,往外在滲着血絲。為了防止傷口再裂開,刑秉懿拿清水輕輕擦拭過血漬,再用幹淨破布巾裹了起來。
趙寰将昨晚發生的事情,撿重要的低聲說了,“還好,我是故意摔的,不太嚴重。”
此次兵營起火,完顏氏雖然會彼此懷疑,私下還是會徹查,浣衣院也免不了,會被清查一翻。
趙寰只能盡量做到不留把柄,衣衫沾了血難以清理,更不好解釋。故意抹上泥土,看上去又稍嫌刻意。
從柴房出來,趙寰便尋了個泥坑,故意摔在了泥漿裏。既為後續的事情做掩護,又給衆人留下了她在浣衣院的證據。
幾人聽她說得簡單,只她們想都不敢想,當時是如何驚心動魄。
在那樣的情形下,她還能不忘救人,更沒有慌亂,能撐着想辦法回到浣衣院。
趙瑚兒見趙寰流過血,勞心勞力一整晚,慘白的臉已經透着青紫,忍不住雙手掩面,眼淚滾滾滑落。
金人浣衣院乃是世間最惡之地,人人都想着如何離開。趙寰能走出去,她完全沒必要回來。
她都是為了她們,為了千千萬萬還在受苦,可憐的女子們。
趙神佑眼角挂着淚,沉默着忙個不停。她遞上了藏着舍不得吃的粗面餅與加了糖的清水,帶着哭腔道:“姑母,你吃。”
趙寰微笑着道了謝,安慰她道:“我沒事,回來就好了。”
趙瑚兒抹了把淚,自責地道:“還是小的懂事,二十一娘,你先吃幾口,等下就留在屋子裏休息吧。韓皎如今好說話,等下我去替你向她告個假。金人婆子實在可惡至極,若她敢再來叫你,我就殺了她!”
趙寰搖頭,“沒必要殺金人婆子,她們都那樣,換一個人,也不一定好。先前金人婆子說,今日要去幫着去修建宮殿,我必須去。一來,順便打探一下林大文他們昨晚的情形,二來,外面的局勢,在浣衣院很難得知,出去才能知道。”
昨晚各處王寨鬧出那麽大的動靜,完顏亶的反應,也就是完顏宗幹的反應很很重要。
趙寰還有很多事,不知道趙青鸾可安好,她得去問一問。就着糖水,将餅掰碎飛快吃了。肚子填飽了些,精神勉強恢複了幾分。
邢秉懿看得心疼,反應過來趙寰對金人婆子的态度,勸說着趙瑚兒道:“十三娘,你別沖動,否則二十一娘所做的事情,就白費了力氣。二十一娘幾句話,就讓金人婆子沒再追究。你把她殺了,豈不是惹來懷疑。咱們在旁邊看着,再有林大文他們相幫襯,盡量不讓二十一娘做粗重活計。”
趙瑚兒塌着肩膀,難過地道:“我就是氣不過,金人婆子也是人,成天卻不做人事,成天欺負咱們。二十一娘已一整夜沒合眼,又受了傷,再累上一天,鐵打的身子都吃不消。”
趙瑚兒脾氣急,但她能聽得進去勸。刑秉懿做事周全,有時候會考慮過多,未免有失果斷。兩人恰好互補,趙寰也能輕松些。
刑秉懿沉吟了下,說了聲也是,趕緊去翻出糖包,再給趙寰倒了碗糖水,道:“沒別的補品,只剩能補一補身子。二十一娘,你再喝一碗。”
趙寰朝邢秉懿颔首道謝,她實在是需要緩一緩,沒再客氣,接過喝一口氣喝了。
金人婆子在外已扯着嗓子在大喊,趙寰略微收拾了下,便與趙瑚兒她們出了門。
浣衣院不大的庭院,已經擠滿了人。韓皎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板着臉在強調規矩:“不能亂跑亂竄,照着吩咐努力埋首幹活,要是出了岔子,你們可吃不了兜着走!”
韓皎見到趙寰前來,特意看向她,眼神略微停留,好似在特意說給她聽一樣。
趙寰只當沒看見,跟在衆人身後,一行人朝修葺的皇宮處走去。
路過王帳,趙寰不動聲色觀察。守衛又多了幾層,手握刀槍的金兵,将王帳圍得密不透風。
看來,昨晚各處王寨的消息,完顏宗幹已經得知,他得盡力護着完顏亶這個年少的傀儡皇帝。
趙寰上次在王帳見識過完顏氏的争吵,經過她的分析與思考,算是厘清了些完顏氏之間的權勢鬥争。
完顏宗幹與完顏宗弼的勢力最大,不相伯仲。有完顏亶在手,完顏宗幹稍微占了上風。
完顏希尹是完顏宗幹的得力幫手,他一死,完顏宗幹損失了一員大将,兩人會再次打成平手。
完顏宗幹為了壓制完顏宗弼,得拼命争取別的支持。完顏晟幾個親生兒子手握兵權,勢力最強,只他指望不上。
以前完顏晟還在世時,他們連老子都能反了,想搶了皇位自己坐,絕對不會歸順完顏宗幹。
其他能争取的勢力,是除了完顏氏的其他權貴。比如,完顏亶的皇後裴滿氏家族。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路可走。
既能團結各個完顏氏,又能消耗他們的實力。
再次向大宋出兵。
大宋富裕,又軟弱可欺。打贏了能搶到無數的錢財,打輸了,同樣能讓他們乖乖奉上各種賠償。
如此一本萬利的買賣,就是傻子都不會放棄。
說起來挺令人沮喪,完顏氏平時互相殺得頭破血流,一旦要打仗,尤其是打大宋時,會争先恐後争着上。
大宋卻不同,即便是金人已經兵臨城下,他們被金兵追着打,朝廷上關于主戰主和,依然吵得唾沫橫飛。
哪怕武将在戰場上賣命,拼死拼活打贏了仗,朝廷官員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搶功勞,皇帝想到的是,武将會不會勢力過大,影響到身下的那把龍椅。
從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可見其一般。什麽大局大義,皆為了他的皇位罷了。
這時,走在最前面的韓皎停下了腳步,恭敬地肅立在一旁。
趙寰擡眼悄然看去,完顏宗弼他們面帶煞氣走了過來,進了王帳。很快,王帳裏就傳出來了大聲争執。
幾個金兵守衛跑過來,兇神惡煞沖着她們吼道:“滾,都滾回去!”
韓皎吓得趕緊轉身,道:“都回去,不許亂走動!”
趙寰随着大流慢慢轉身,朝修建的宮殿那邊看去。
林大文他們亦在金兵的驅趕下,一起走出籬笆門。他此時也看向了趙寰這邊,手指微曲,給了她個他們約定好的信號。
一切順利!
趙寰松了口氣,只很快,她眉毛微擰,陷入了沉思中。
完顏氏此次若是吵出了再次侵犯大宋,他們出兵,金國各處防守空虛,就是她起事的最好時機。
此次機會難得,但她的準備不夠充分,不管是人,還是兵器。
她可要冒險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