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師

“您來參加校慶啊。”我擰上酸奶瓶蓋,尴尬打聲招呼。

其實看着不像。宋青青沒穿西裝,挺随意套了件黑T恤,完全是下樓買個煙的狀态,難得不那麽緊繃。

“嗯。”他邊應聲,邊瞟了一眼老板娘,手指敲敲玻璃桌面,“軟的。”

衣着上的壓迫感減少,言談舉止還是那個宋青青。我挪挪腳,客套兩句準備溜:“學校變化挺大的哈,今天人不少,我這都逛一圈出來了……那個,那我先走了啊。”

他接過煙揣在兜裏,這才回頭看了我一眼:“你等會兒有事嗎?”

“……”揣摩領導的意思是個技術活,但心系工作總不會錯,“我有事啊,這不下午想加班……做方案啊。”

“加班不急,跟我去看個人,”他聽完走過來幾步,問道,“吳老師記得嗎?吳志雄。”

我一愣,時隔幾年聽到教導主任的名字依舊有點慌。忘了誰都忘不了他,全校學生咬牙切齒的憎恨對象。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頭發問題吧。我們學校歷來的傳統,對發型有嚴格要求:男生板寸,女生齊耳短發。一批批學生前赴後繼地試圖反抗,都被無情鎮壓,吳志雄就是這個黑臉。

他每天早操都拿着把剪刀到處巡視,咔嚓咔嚓,看誰頭發長就作勢要給人家現場修剪。

想到這,我居然條件反射地摸了把自己頭發,睜眼說瞎話:“不記得。”

宋青青看我幾秒,突然笑了:“剪過你頭發啊?”

自顧自接着補充:“他都是吓唬你們的,這麽多年沒真剪過誰。”

“咳,”尴尬地打開酸奶喝了口,“是真不記得了。”

“給你們學生記恨,每年校慶沒一個人去看他,這馬上要退休了,”宋青青話鋒一轉,語氣幹脆,“正好你跟我去。”

“這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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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搭理我,轉身往小賣部掃視,最後目光停在成箱堆放的牛奶上,沖老板娘說:“再來箱奶吧。”

我在旁邊聽得納悶,遲疑地湊上幾步,“您買這個幹嘛?”

“你要空手去嗎?”嫌棄地瞥我一眼。

“不是,看望老師哪有人提牛奶的啊?又不是病人?”奇了怪了,這個人沒有生活常識啊。

宋青青一時無話可說,趁這間隙,我在他身後悄悄擺手:“大姐,不要牛奶了。”

“那你說還能買什麽?”他強忍不耐,加了個限定條件,“就現在。”

“買花,旁邊有個花店,我知道。”

——

我捧着花,上面別着的留言卡就在眼前直晃,“師恩似海”,真夠虛僞的。

跟宋青青走在校園裏,一路無話。他從進了校門就很壓抑,步子很快,特地繞開了游泳池。

想起剛剛聽說的往事,不由得替他嘆口氣,只好努力地倒騰雙腿跟上,到達行政樓已經滿身是汗。

這人輕車熟路,在五樓一間辦公室門口停下。我無意掃了眼标識,副校長室。

“等一下,吳老師都當校長了?”做賊一樣拉住他。

“嗯,怎麽?”手停在半空,沒敲下去。

“那我是不是該叫吳校長?诶,這花的卡片上還寫的吳老師啊,你怎麽不提醒我?”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他微皺眉頭,欲言又止,轉而輕輕叩門,“沒事,當一天老師就永遠是老師。”

吳志雄老了好多,甚至有點佝偻,不是我念書那會兒昂首挺胸的樣子了。看得出他完全不記得我,但收到花很是開心,非要牽出什麽淵源來。

“小梁在學校的時候是學生幹部吧?我有印象,看着就覺得眼熟。”他給我倒茶,笑眯眯問道。

扯什麽學生幹部,就當過一學期小組長。但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我順勢打了個哈哈:“小幹部小幹部……”

“你看,我就說眼熟,”他滿意地轉頭問宋青青,“是你帶的學生?哪一屆的?”

宋青青掏出剛才買的中華放到他桌上,随口回話,“代過課而已,11屆的吧。”

我在心算都還沒出結果,聽到這兒擡起頭:“對對,我11年畢業的。”

宋青青淡淡瞟我一眼,沒作聲。

“那你倆正好一個剛入校,一個快畢業,”吳志雄樂得一拍桌沿,“真是巧了,現在小梁是你同事?”

他剛答應了一聲,我讪讪補充道:“哪敢,宋老師是我領導。”

這老頭眼睛尖得很,馬上轉過味來,給我撐腰一般佯裝生氣,“領導怎麽了,宋青青要是拿領導壓你,你就來找我。”

說着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我也是他領導。”

話音一落,宋青青臉上挂不住了,作勢起身,“行了,走了,你退休的時候我再來。”

我坐在椅子上還兀自好笑,胳膊被人輕推了一下,“走了。”

“哎哎,這麽快?”這客套的時間也太短了,場面話都還沒聊完。

而且吳志雄還挺親切的,讓人有所改觀。尤其是這一句“宋青青”,聽得差點樂出聲來。

我走到門口,看兩人還有話說,先行退出了辦公室。在外面等着的功夫,聽見宋青青抱怨了句什麽,吳志雄哈哈一笑,敷衍:“行行行,叫宋青叫宋青。”

——

出了行政樓,太陽當頭正是熱的時候。還沒等我道別,宋青青先開了口:“走吧,我車停後門了,順道送你回商場。”

“啊?”抿了抿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不回商場……”

“沒占用多長時間,不耽誤你下午加班,”他話說得堂皇,眼角帶點揶揄,當下假意回想:“你是說要幹什麽來着,做方案?”

宋老師和宋經理真是切換自如,無縫銜接,怕不是在耍我吧?

“……嗯,是啊,謝謝您了。”回答得有氣無力,拖着步子跟宋青青往後門走去。

——

車裏氣氛尴尬。想順着剛才的話題聊學校的事,怕踩到他的雷點;想聊點工作上的事,又怕給自己找不痛快。只好閑扯幾句天氣路況,這時候手機響了。

是紀原。

估計剛睡醒,不知道昨晚的事記得多少。我對着手機有點猶豫,就看宋青青把廣播調成靜音了。

還是接起來。

“喂。”

“梁齊,”聲音低低倦倦,有點含糊,“我剛醒,昨晚你送我回來的?”

“對,斷片了?”我随口回答。

“嗯……我昨晚有沒有說什麽?”清晰了些。

“沒說什麽啊……”

“不對吧。”電話那邊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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