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擁抱
紀原微蹙着眉,眼睛裏有霧氣似的,抿了抿嘴,又重複一遍:“沒看出來?”
表情裏帶着醉酒後的執拗。
我看了他幾秒鐘,耳邊出現心跳聲,這種沉不住氣的感覺讓自己有點惱。
“你喝多了?”只好岔開話題,眼看停車場入口就在不遠處,“上車說。”
話音沒落,就聽紀原重重呼出一口氣。他本來還慢慢走着,索性停下來,騰出手輕輕抓住我胳膊,示意有話要說。
襯衫袖子被雨打濕貼在皮膚上,現在能明顯感覺到紀原手掌的溫度。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把傘往我這邊傾斜了些,人也跟着傾斜過來,聲音已經有點啞:“我很清醒。”
然後像是印證這句話一樣,沉默幾秒鐘後,紀原突然伸手攬過我後腦勺,帶向他胸前。
初夏暴雨的氣味混合着他身上的酒味,直沖我腦門。條件反射般正想往後撤,就感覺他下巴輕輕抵在了頭頂,緩緩呼出的熱氣讓人一時動彈不得。
“我沒想到自己……說這麽多。”好像在自言自語。
我側臉貼着他襯衫,稍微往外掙脫,努力想從心跳聲中分辨紀原的話。每個字都很模糊,但情緒串起來很真切。
委屈,讓人不忍心拒絕。
可能有些東西放在心裏太久,不提都意識不到自己在意。這場傾訴對我來說意外,對紀原來說可能等待已久。
突然懂了。就好像自己小時候心裏藏着什麽秘密,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等待一個說出來的機會。
心裏惴惴不安又暗暗期待:如果她贏得我的信任我就告訴她……
然後其實你也不知道信任是什麽時候來的,最普通不過的一天,突然就忍不住吐露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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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現在。正想着,身上的重量讓我忍不住往後一踉跄,紀原另一只胳膊也環過來,手裏握着的傘一下子傾斜,雨全漏在他身上。
“紀原你撐好傘。”我費勁想抽出手,卻被箍得太緊,“你站好。”
“嗯……”他悶哼一聲,傘勉強擡了擡。
“你可以了,起來。”腦子逐漸清晰,安撫他的勁過去,占便宜也要有個度。
“嗯……”癱着不動,越來越重。
“紀原!”我快窒息了,終于艱難擡頭看了一眼。
他眼睛半張,感覺馬上要陷入昏睡,喝多的人犯迷糊就是一瞬間的事。
說自己清醒的人真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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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了好大勁才把人弄到車裏。我前一秒幫他系好安全帶,關上車門,後一秒回到駕駛位,已經聽到旁邊均勻的呼吸聲。
人側着頭睡着了,幾縷頭發濕着貼在額前。猶豫片刻,我伸手輕輕撫開。
把車子啓動,這才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居然已經12點多了。要說在便利店喝酒喝到後半夜,誰敢信?使勁抹了幾把臉,讓注意力集中,往紀原家開去。
太晚了,路上幾乎沒有車。
我不敢開窗,怕他淋雨後着涼。心裏又煩躁,只好忍着悶熱一腳油門到底,本來距離就不遠,很快開進小區。
在樓下把車停好,轉過頭,看見紀原一側耳朵緊貼着椅背,已經睡熟了。輕輕叫他的名字,沒回應。
唉,深更半夜怎麽把人送上去。
我重重往後一靠,直愣愣看窗外,剛才的畫面開始在腦子裏循環,一團亂麻已經解不開。
呆坐了能有10分鐘,熄火,下車,開副駕的門,解安全帶,一氣呵成。我重重拍了下紀原肩膀,看他一激靈,才配上輕輕的提醒:“到家了。”
一路連拖帶拽,憑着記憶終于摸到他家門口,小心翼翼讓紀原靠在牆角。
“站好,我要敲門了。”
一松手,他背貼着牆就要往下滑,被我眼疾手快按住:“站好啊。”
“嗯嗯嗯嗯嗯……”耷拉着腦袋,眼睛迷蒙。
“那我敲門了啊。”回身做好準備,猛一撒手往門上敲了幾下,轉頭就跑向樓梯間拐角。
眼看着紀原又滑下去,笨拙地往前挪兩步,找到一個穩定的角度,這才稍微擡起頭環顧四周,茫然地喊了聲我的名字。
剛探身沖他擺擺手,聽見門開了,忙閃回去躲好,心下怦怦直跳。
是妙妙媽媽,問了幾句怎麽這麽晚之類的話。紀原嘴裏嘟嘟囔囔,腳步不穩,運動鞋摩擦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很尖銳。
沒一會兒,關門聲傳來,再探出頭,走廊已經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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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回家是後半夜了,躺在床上再次睡不着。
紀原說的話,做的事這會兒全都開始後反勁,那個擁抱也變得含義不明了。我努力想轉移注意力,躺在床上刷朋友圈,這才發現幾天前的消息。
我們高中校慶,就這周末。細想起來,難怪前陣子宋青青突然好心,還自稱老師,估計是被校慶喚醒良知。
看到好多同學都在約着回學校看看,我也有點感慨,顧不上已經淩晨,發了條消息給高中好友,居然很快得到回複。
她在帶孩子,難以睡一個整覺,正好也在翻手機,欣然答應一起回去。
我們順勢就這麽聊起來。
“對了,你上回說宋青青是你領導,怎麽樣了?”居然還記得這件事。
我輸入:“仍舊很恐怖。”
她回複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說:“明天見面告訴你個八卦,我也是剛知道的。”
明天?我一看時間,周末可不就是明天嗎?準确地說,就是今天,只要等待個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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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10點在校門口見面,沿着去教學樓的路往裏走。當年念書的時候趕上過百年校慶,還當了志願者,迎來送往有種主人的感覺。
一晃自己變成客了,看人家穿校服覺得可愛又親切。
“你記不記得我們畢業大概也就2年,學校游泳池出了事故?”她邊逛邊說。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我看向不遠處的游泳池,回憶模糊的小道消息,“是不是有個學生,晚上溺水了……?”
“嗯,就是宋青青班上的。”抛了個眼神給我,“他班上的幾個學生翹了晚自習去游泳,他沒發現……後來趕過去搶救的,但沒救回來。”
我倒吸口涼氣,完全沒想到是這樣的八卦。
“所以他不當老師是因為這個?”
“應該是吧,自責吧。他那會兒管得多松啊,來給我們代課還被叫板,你記不記得。”
我點點頭,一時說不出話來。上學的時候就不喜歡這個游泳池,每次晚自習結束經過,看到那一池水在黑暗中反光,都覺得瘆得慌。
可以想象宋青青大晚上趕過去搶救他的學生,又眼睜睜看生命消逝,是什麽感覺。
所以他一再告訴我不要縱容下屬,也許是因為自己“縱容”過學生,并且留下這樣的遺憾。
又看了看那池泛着波光的水,即使在陽光下也忍不住渾身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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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完出來剛剛中午。朋友着急回家看孩子,我一個人從學校後門出去,經過以前熟悉的小賣店,伫足半天買了瓶草莓酸奶,站在門口喝起來。
這個味道,一下子就想起昨晚的便利店了。
我估摸着紀原睡到這會兒該醒了,對着手機正發呆,感覺有人過來。
下意識往邊上退一步,聽見對方說,“來包中華。”
聲音太熟悉了,擡頭一看:
“宋……老師……”
“嗯,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