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質變
我跟陶一苒接觸過兩次,其實對她的印象不錯。漂亮幹練,有事業心,八面玲珑,待人接物都很穩妥。
只是有了紀原這層關系,再回頭想想,确實有些別扭。無奈只能盡量把工作和私事分開,給她打了電話,約好時間詳談。
下午人準時來了,頭發挽在腦後,一件裸色連衣裙勾勒出身材,又不失莊重。我有那麽一瞬間感慨紀原的眼光真是不錯,又馬上站穩了立場。
想什麽呢?
陶一苒很爽快,開門見山地聊起合作,關乎雙方利益的事毫不含糊,是生意人的做派。我們在會客區聊了1個多小時,直到每個細節都敲得清清楚楚,才終于把方案落定,兩個人都松了口氣。
“就是因為合作過覺得很合拍,我才願意過來。”她一邊整理材料一邊笑說。
我客氣地表達了同感,下意識看看表,已經不早了。正想起身,擡眼發現她沒準備離開的樣子。
“是還有什麽需要确定的?”我又坐下來。
“嗯,這次走秀紀原會來嗎?”
“紀原?”一時沒拿準她的意思,正經回答,“他跟我們的乙方合約到期了,應該是不會來兼職。”
“哦我知道,我意思是自己女朋友的場子也不來撐一下嗎?”陶一苒爽朗笑笑,語氣像朋友間的揶揄。
我愣了片刻,沒搞明白怎麽突然從工作扯到這裏。正兀自晃神,聽她補充:“你們在一起吧,我聽說了。那個,我和紀原——”
“我知道。”已經意識到眼下是“兩任女友”的對話了。
兵來将擋……也擋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尴尬。我張了張嘴,還是沉住氣笑回:“還不需要他來撐。”
“我挺需要的,”她身體往前傾了傾,繼續說,“你知道,培訓班學員年齡都偏低,小模特多,成年人少,只能讓老師來湊數,畢竟還是有限。”
一個急轉彎又扯回工作了。我被她繞暈,沒作聲等着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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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之前其實問過他了,他說沒空,”陶一苒撐着下巴看我,“紀原最不缺的就是空,你了解吧。”
她語氣裏那種“過來人”的感覺,讓我很抵觸,不自覺皺眉說:“嗯……他說沒空那就是沒空。”
陶一苒聳聳肩,輕松道:“梁主管,你別誤會啊。我是從這活動出發去考慮的,紀原之前的秀你看過,他要是能來那就最好了。”
“嗯。”
突然安靜。她還想接下去說什麽,看我回應冷淡,硬是咽了回去,嘆出口氣,仿佛碰見個小心眼。
我送人到門口,沒料到她轉頭欲言又止:“梁主管,您生活閱歷比較豐富,我覺得呢,對紀原應該多引導而不是約束。他管不住的。”
我腦子反應不及,嘴倒是終于快了一步,直覺抓住最後一句淡淡回:“沒事,管得住。”
生活閱歷豐富,年紀大的另一種說法。約束?為什麽把我說得像是紀原的媽?
氣不順。陶一苒前腳離開,我後腳抱着胸還在琢磨,機械地轉過身去,赫然發現林小英端着個杯子站在面前。
“嚯,您吓我一跳。”差點撞灑那杯水。
“剛才那是誰?”她顯然聽見我們對話了,眼神示意陶一苒離開的方向。
“我們活動的合作方,”話說完,看出她不是問這個,又補充道,“您兒子的前女友。”
林小英應該已經心裏有數,轉而問:“你跟紀原現在什麽情況?”
我發現吧,人面對困難,潛意識裏都會有個比較級。本來覺得林小英是道關卡,前段時間在公司都盡量避着。現在來了更具挑戰的選手,面對她反倒坦然了。
主要也是因為林小英一旦忙起工作,就忘記找我的茬,好像關心紀原只是她工作間隙的娛樂項目。
“在一起呢。”我邊往回走邊說,語氣毫無波瀾。
林小英沒驚訝,估計從剛剛的對話裏也聽出來了:“梁齊啊,你們不合适我說過很多遍了,再多說也沒有用。”
她走在我旁邊,慢悠悠接下去,“其實細想,也沒有誰是完完全全适合誰的,年齡也好性格也好,都一樣需要磨合。”
我困惑地側過頭。這話什麽意思,她不是言之鑿鑿“絕對不同意”嗎?怎麽好像接受了。
林小英回應我的目光,是摻雜點無可奈何的肯定,甚至還嘆了口氣,才轉身進了財務處。
雖然我也撂過狠話,說完全不在乎她的意見,但那有較勁的成分。我也知道紀原表現得不在乎,其實他媽媽對他來說還是最重的心結。
挺欣慰的,想趕緊回家見到紀原,假裝無意提起,讓他也安心。
這麽盤算着,今晚難得不想加班了。我趕在下班前匆匆想去确認個活動,結果經過健身房,正巧碰上伏瑞。
真不該去這一趟,當時要是直接回家就好了。
——
伏瑞還是那副油膩的樣子插兜站在門口。
他可能覺得事情已經過去,大言不慚叫住我:“梁主管,周年慶活動的事情要跟你們聊一下啊。”
我看見這個人就反胃,稍微停下說,“等會我叫同事來。”
人渣當久了,嘴上就沒把門的。他順口笑嘻嘻回:“又要叫哪個小妹妹來聊啊?”
“你說什麽呢?”我頓了頓,皺眉看向他。當時就是我叫邢琦來聊活動,才有後續這一系列事。他居然還有臉提。
“咳,開個玩笑。”
“有你這麽開玩笑的嗎?”眼前這張肆無忌憚的臉,笑得實在太令人作嘔,突然讓我想起邢琦堂姐講的事。
一喜一悲形成鮮明對比。忍不住質問,“當時邢琦都懷孕了你知道嗎?”
他驟然變了表情,不耐煩這個話題,反問:“知道啊,是我的嗎?跟我有關系嗎?”
真是大開眼界,人至賤則無敵。這件事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心裏積攢的火就沒發洩出去過,終于被他一句話給點着了。
——“你要臉嗎?”
伏瑞呵呵一笑,諷刺:“那不也是你把人送上門的嗎?為什麽要讓她跟我的活動呢?一個設計。”
我手上正好拿着一沓方案,沒等聽完直接甩在他臉上,氣到聲音都跟着抖:“你說什麽呢,你還是不是人啊?”
方案是用銅版紙打印的,邊角比較鋒利,直接把伏瑞的臉刮出幾條血印子。他先是一愣,摸了一手血,張嘴就罵:“你有病吧!工作人員打商戶你瘋了吧!”
我擡手瞟了眼時間,正正好6點,當即把工作牌一摘揣在兜裏,“你看好我下班了,純私人恩怨,你人渣嘴賤打你怎麽了!”
我只是沖動甩了他方案,但這臉上、手上還有滴在衣領上的血,實在很唬人。健身房裏好多人跑出來,辦公區也有人過來,周圍聚集了些顧客,一時鬧得有點難看。
伏瑞叫嚣要投訴我,嚷嚷到幾個領導都來了。宋青青居中協調,只問了兩句就讓我道歉。
“我為什麽要道歉?”
宋青青看看我,又看張副總眼色,只嘆着氣又重複了一遍:“道歉。”
“我已經下班了,這是我私人時間,私人恩怨。不需要公司出面吧?”憋着一口氣,既不想妥協,又不敢把話說絕,臉都漲紅了。
伏瑞正在擦臉上血跡,聽到這陰陽怪氣地說,“行,我不跟女的一般見識,你私下給我道歉我也接受,要不就報警。”
“你報啊!”
“梁齊,”宋青青臉色難看,靠近了點咬牙說,“道個歉會死嗎?”
“宋青青你真的不分青紅皂白。”我脫口而出他的名字,甚至沒有意識到,就轉頭沖伏瑞說,“我等着你報警。”
說完推開人群走了。
——
我在回家路上就陸續收到宋青青的微信。
他說張副總讓我這次活動之後在家反省。
又說活動直接交接給王征,讓我先在家辦公,不然伏瑞來找事,影響周年慶。
在家期間暫時按請假算。
我邊開車邊自言自語“靠,不用上班,開心死了”,然後表情越來越憋屈,一個大喘氣開始掉眼淚。
上次哭還是剛工作沒多久,因為一場活動的布置來不及,瞬間壓力太大趴在桌子上偷偷抽噎。
後來被供應商催款催到家門口也沒哭,跟商戶吵架又賠禮道歉也沒哭,被顧客指着鼻子罵也沒哭。忍着走到了主管,開始覺得走不下去了,跟下一個目标的距離好像不管我怎麽努力,都不會縮小。
現在因為伏瑞,不僅不會縮小,還拉長了。
沮喪地回到家,在電梯上抹幹淨眼淚想裝作沒事,結果一開門就想到要在家反省,眼圈又紅了。
紀原有點慌,沒見過我哭,可能以為是什麽天大的事。坐在沙發上斷斷續續講了前因後果,他才松口氣。
一下一下拍我肩膀,說我打得好。
說這根本不算什麽,就當在家好好休息。
說不值得為這件事哭,說我總算能喘口氣了。
可我不想要這樣的喘氣。很難才走到這一步,現在工作要交接給王征。在節奏快到以秒計算的職場,生個孩子都不敢多休産假,工作交出去了還要得回來嗎?
紀原不懂,或者說他不在乎,這些東西在他的世界裏确實不算什麽。
我聽說過這樣一種說法,男女的思維方式不同,女性在抱怨的時候,其實只是需要對方的安慰,一個擁抱,并不是需要講大道理和解決辦法。
但我需要。我當時繞不出那個彎,很想有個人告訴自己做得對,告訴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哪怕只是理解我的在乎。
抽抽鼻子,強行抹了把臉。我看紀原哄小孩一樣的表情,特別想逃。心裏知道他沒有任何錯,厭惡自己對他的要求太多。
“我想回房間呆會,”我帶着抱歉低聲說,“自己呆會。”
紀原手停下來,一時無處放,半晌說,“好。”
我起身回頭看他還摸不着頭腦,那一瞬間感覺兩個人的距離隔着銀河系那麽遠。各自在乎的東西不一樣,也意味着某些快樂和痛苦不能相通。
突然想起件事,他跟陶一苒為什麽分開?
陶一苒比他大,事業心重,工作拼命,都跟我類似。一個散漫一個要強,紀原就像在按着模子找女朋友,我們現在難道不是在重演他們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