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色漸明,早朝才剛剛開始,左世林便已經來到十裏堡的莊子。
門房是新來的,不認識他,只覺得這位公子豐神俊朗,不似普通人。趕緊跑進去禀報。
田老夫人正與家眷們在花廳裏說話,聽見門房繪聲繪色地來報,立即提高了警覺。必是某個世家的公子。
這個莊子畢竟是皇上安排下來的,能知曉她們住這裏的人不多,還能直接找上門來,不知會是何人。
既是男子,衆女眷便回避了,田老夫人攜着田容涵,并些許家丁下人,一起來到了前廳。
門房不敢怠慢,已經将左世林引到了前廳等着。
田容涵眼尖,遠遠地瞧見那站着的凜凜公子,不就是自己時常纏着問東問西的世林哥哥嗎,喜上眉梢,撒開了腿邊跑邊喊:“世林哥哥……”喊聲一出,便紅了眼眶。
明明只是過了沒幾天,卻猶如隔世。
立在前廳觀察擺設的左世林聞言轉頭,微笑地刮了刮天容涵的鼻子,田容涵沒有躲避。
以前,田容涵每次都抗議左世林刮他的鼻子,說是給他刮平了,就不好看了。可是今天,田容涵卻酸了鼻頭,心裏又喜又難過。喜的是,世林哥哥還是和以前一樣,難過的是,自己卻已經不是以前的田家公子了。
左世林知他心裏難過,微笑着說道:“容涵長大了。”
這一笑的瞬間,清晨的天色鋪滿了霞光。
扶着田老夫人的綠雅,看癡了眼,也紅了臉。
田老夫人臉上歡喜,心裏卻是憂慮,待走近了,便欲行禮:“見過左大人……”
左世林急忙上前,扶着田老夫人,謙謙說道:“老夫人您這是折煞世林了……”
田老夫人擺了擺手,嘆氣道:“如今老身已經是戴罪平民,不敢失了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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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您坐,”左世林将田老夫人扶到主位上後,自己坐在了側首的位子。
寒暄了幾句後,老夫人朝田容涵道:“涵兒,去看看長姐今日如何了。”
田容涵會意,趕緊告退。綠雅也跟着退了出去。
“老夫人,家人可都安好?”左世林迫不及待地問道。
田老夫人知他主要問的是田菀君,不免又紅了眼眶。
早知兩個孩子青梅竹馬,雖然此前家世也比不過太傅府,但因是世交,勉強也算配的上。
現如今,一個是人中龍鳳,一個是階下囚。卻是天囊之別,如何再有臉面湊上去。念及此,不禁悲從中來。
千般思索下,還是将實情告訴了左世林,“不瞞大人,除了菀君,都安好。”
左世林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白皙的皮膚泛了紅,眼裏卻是掩不住的焦急。菀君出事了嗎,他來晚了嗎?
田老夫人見左世林反應激烈,馬上意識到他可能誤解了自己的話,想的過于嚴重了。趕緊招手示意左世林坐下,同時道:“菀君只是受傷了,別怕別怕,有太醫在。”
受傷了?太醫在?左世林只覺得心裏還是隐隐的擔心,想着盡快見到她。
“可否讓世林去看看菀君?”
田老夫人喚來綠雅,“去大小姐那邊看看太醫看診結束沒有。”綠雅答應着去了。
左世林這才稍稍地定了心,坐了下來。既然還要等待,不如就再問問。
“實不相瞞,老夫人,世林不明白,為何家眷們會突然被召回來?并安置在這裏?”
田老夫人搖了搖頭,眼裏迷茫道:“老身也不甚清楚,而且……這兩日皇上接連來此,貌似很關心田家,還送來不少吃用的東西。”
田老夫人不敢告訴他皇上來此,卻都在田菀君的房裏,而且不讓人打擾。
倒不是怕傳出去,她還是相信左世林的為人。她怕的是左世林難過。可那是皇上,誰又能奈何。
沒多會,綠雅便回來複命了。
“老太太,禦醫已經看診結束,大小姐也喝了藥,此刻正在休息。奴婢已跟若可交代過,讓她收拾好,等老太太過來看大小姐。”
田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朝左世林道:“左大人随老身一起去看看吧。”
左世林點頭,随即起身,上前兩步,扶着田老夫人,和她并肩而行。
“菀君自受傷後,便沉默清冷了不少,左大人到時不要見怪。”田老夫人想起這幾日田菀君對誰都淡淡的樣子,心裏不免又有了些憂心。
她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般,往日愛說愛笑,天性樂觀的田菀君,如今看着卻像個毫無瓜葛的陌生人。
太醫對此也是莫衷一是,有的說是受了刺激,有的說是頓悟了。
田老夫人內心雖然緊張擔憂,卻又無計可施。
……
光赫此時剛喝完藥,嘴裏還含着甘草糖。聽到門口傳來了田老夫人的聲音,臉色緩和不少。
每天早上,田老夫人都會在太醫走後的第一時間進來看他,拉着他的手,和他說話。不管他回不回答,她始終都如一開始般親切、和藹,不會着急,不會責罵。
好似她就是自己的祖母般,只是帶着最單純的關心和愛護而來。
而每到這個時候,光赫便安靜地聽她絮絮叨叨地關心自己,享受這着單純的來自長輩的溫暖和慰藉。他不善于和家人拉家常,所以大多時候都是沉默,安靜傾聽。
雖然他有母後,可是母後對他,不是命令便是要求。他是從小看着母後踩着後宮衆人的屍身一步一步地穩固自己的地位的。親情與他,不過是那些手段下僅存的一絲血脈而已。
田老夫人今日來的晚了些,光赫早在若可煎藥的時候,就在等着了。或許是有事耽擱了吧。
光赫在她們進門前閉上了眼睛,只把耳朵伸得長長的。
多了一個腳步聲?
“莞兒,快看看誰來看你了。”田老夫人愉悅的聲音傳來,光赫故作慵懶地慢慢睜開了眼。
其實他聽到腳步聲,已經猜到了。此刻睜眼看到左世林,也并未有多大的意外。
只是眼珠子轉了兩圈,并未發現更多的人之後,淡淡開口道:“你怎麽來了。”
一貫的語氣,經年的老朋友,無需更多的客套。
田老夫人一聽,頓覺有些尴尬,歉意地看了一眼左世林,發現他臉色未有異常,方才放了點心。
又好好地囑咐了一番光赫,才帶着綠雅離開。
若可踟蹰片刻,也退了出來。只在門口支起了耳朵,仔細留意屋裏的動靜。
“菀君,可還好?”左世林眼裏似有動情,拉了張椅子,坐在了光赫床前。看着熟悉的面容,垂眸清冷,卻失去了往日的紅潤神采。
光赫輕輕點了下頭:“無礙。”
“菀君,你可是怪我,來晚了。”此刻的左世林,小心翼翼。
菀君?直呼名諱,關系這麽好?光赫聞言,又看了一眼左世林,真是郎才女貌。遂冷冷道:“不曾。”
左世林暗了眼眸,悻悻然:“是我無能,保護不了你。”
倒也不是你無能,只因朕是皇上,你是臣子,能如何。
左世林絲毫不知面前的光赫心裏在想什麽,只看到她對自己越來越冷漠,甚至眼裏還有一絲絲不屑之意,便有些心慌。
想了想,換了個話題問道:“菀君,皇上拿了卷宗,似要替田家翻案,這事你可知曉?為何如此突然?”
為何?還不是因為老子就是皇上啊!
左世林見面前的田菀君拒人于千裏之外,頓感失落不已。
光赫實在不想和左世林繼續周旋,想了想,便說道:“或許皇上心系天下,知有冤情,及時補救吧。”
“菀君,皇上一時糊塗,此事我必盡全力協助皇上,你就安心養病。待洗涮冤情後,我就跟皇上請命,給我們賜婚。此後有太傅府在,便能保你無憂。”
光赫一聽,變了臉色。嘴唇微動,恨不得起來指着左世林罵了。
見面前的菀君不愛搭理自己,左世林也不再追問。看了看四周說道,“現在委屈你住在這裏,多有不便,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說。”
“皇上都安排妥當了。”光赫迅速接話,卻是拒人于千裏之外之外的語氣。
左世林臉色複雜,沉默片刻,試探地問道:“聽說,皇上不時來看你們?”
光赫擡了擡眼皮,看了眼左世林,心下暗爽。突然臉上綻開了嬌羞的笑容:
“皇上只來看我,不是我們。”
似有片刻愣怔,左世林嚅嗫着不知說什麽好,看着她臉上的笑,心裏也是酸澀不已,臉上勉強維持着微笑。
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卻抵不過他們的三五日。
只是離開時,似是勸解,又似擔憂,留下了一句話:
“皇上性子涼薄,菀君三思。”
左世林剛一離開,光赫便狠狠地将手邊所及之物往門口甩了過去。
朕涼薄,你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