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黎央學東西一直很快, 在奶茶店兼職了沒幾天就掌握了七八種奶茶的做法,她人勤快不偷懶,老板娘挺喜歡她, 也對她很放心。
“那我先學校接兒子放學了, 店裏央央你先照顧着,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老板娘從抽屜拎出包, 臨走前笑着對黎央吩咐道。
“好的。”黎央乖巧應道。
下午五點多鐘,沒什麽顧客來,黎央對着小本本記草莓奶凍的配方, 正打算嘗試着自己做一遍,褲兜裏的手機響了。
是一串陌生號碼。
黎央接了, 電話那頭傳出一道不算陌生的聲音:“喂,黎央, 我是林子瑜, 你有空出來見一面嗎?”
“沒有。”她幹脆地拒絕。
剛要挂斷, 又聽見林子瑜問:“你知道秦饒哥家的公司現在出了很大的狀況麽?說起來這還是拜你媽媽所賜呢, 要不是你媽聯合對家公司狠坑了邵叔叔一把,造成了幾十億的損失,也不會害得他家公司的資金鏈徹底斷裂。”
她笑了聲, 語氣嘲弄:“你媽好歹也跟過邵叔叔一場呀, 怎麽還能一點情分都不顧呢, 這是不是就是俗話說的,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啊。”
半個多小時後,老板娘接完兒子回來, 讓她先去吃晚飯。
黎央去附近的馄饨店買了一碗, 吃的時候心不在焉, 沒吹涼就往嘴巴裏送,差點被燙到。
耳邊還響着林子瑜的話,她讓她離開秦饒,這樣她就願意讓她爸爸給秦饒做銀行貸款的擔保人,否則他家公司就要清算破産了。
吃完她回了奶茶店,顧客漸漸多了起來,她一杯一杯奶茶不停地做,暫時借着忙碌把煩心事抛到腦後。
九點多鐘,一個紅頭發,挂着誇張耳飾的女生走到櫃臺前,掃碼付了十杯奶茶的錢,表情看上去有點着急:“我朋友還等着我呢,做好幫我送到旁邊商場裏那家KTV裏嗎?”
老板娘見她是個女生,就沒起什麽防備心,而且那家商場步行過去也不是很遠,便答應了:“那央央你辛苦點,等會兒送過去之後就直接下班了。”
黎央拎着兩大袋奶茶去了商場。這家商城不是很大,建了也很多年了,設施布置顯得陳舊老套,平時沒什麽人逛,好多專櫃都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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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這個點商場就已經快要關門,她在外面坐直達電梯上了七樓,找到那女生說的房間號,裏面高分貝的歌聲隔着門不斷傳來,完全湮沒了她的敲門聲。
黎央只得直接推門,一進去就被鋪天蓋地的煙味嗆到,剛來點單的紅頭發女生正坐在一男生的腿上,吻得旁若無人,那男生手還伸進了女生衣服裏揉。
她不小心瞄到一眼臉就紅透了,趕緊收回視線,拎着一袋子奶茶放到茶幾上。
扯着嗓子嚎的男生見她來後連忙關了歌,另幾個游戲也都不打了,全看向她,少女上身是一件杏色的,畫着卡通小兔子和草莓的短袖,紮進牛仔褲裏,露出一雙不是特別長,卻筆直瑩白的腿。
那臉比照片裏還漂亮,鼻尖熱得沁出細細的汗珠,臉頰微微泛紅,領口外的鎖骨雪白一片,一身純得要命的氣質,和他們平日裏接觸到的女生都不一樣。
在場的這群人中最有錢的是曹礫,眼睛從上往下把她一掃,在她那雙腿上停留了十幾秒,摸上去一定爽.死了。
他從皮夾裏夾抽出五張紅票子,朝黎央遞去,笑得大方豪爽:“給,辛苦你拎着這麽多奶茶給我們送來,這是你的小費。”
黎央莫名對他就很反感,蹙着眉道:“不用,錢之前你們付過了。”
她轉身要走,曹礫使個眼色,另外倆男生立馬一個去堵門,另一個肆無忌憚拉上她的手往裏拽。
反正黎新月說了,她沒父母管,真出了什麽事又沒人給她撐腰,況且他們也有分寸,只要沒真操她一頓破了她身子,就摸着親着玩玩,能鬧出多大個事?他們家都有背景,不怕擺平不了。
“來都來了,坐會兒唱首歌再走呗,你奶茶兼職一天多少錢啊,我們礫哥給你付十倍二十倍都行。”拽着她手的男生邊把黎央往沙發拉邊道。
男女力氣天然存在懸殊,黎央再如何拼命掙紮都是徒勞,很快被拖着過去。
她手腕紅了一圈,內心更是驚惶無措,曹礫壓在了她身上,手已經伸進她衣服要解她的內衣,她掙紮時看見一旁茶幾上果盤裏的小叉子,沒多想直接抓起來,往他胳膊上刺過去。
曹礫疼得呲牙咧嘴,手上力道一松,黎央立刻推開他往外跑,前面就是消防通道,後面人緊追着,腳步越來越近,她只能往下繼續跑。
“小賤貨給臉不要臉,還敢拿叉子捅我,等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這樓梯常年沒人走,聲控燈都是壞的,一片漆黑中,黎央跑得慌亂,一腳不小心踩空,整個人摔了下去。
不知這層哪家店把破了一角的全身鏡擺在樓道,她人撞過去時一聲悶響,鏡子直接被撞碎,有幾塊紮進她身上。
隔着木門,倆保潔阿姨的聲音傳出來:“怎麽回事啊?那麽大一聲動靜。”
“走,咱們過去看看吧。”
追過來的幾個男生一看這架勢,心裏也怕了,他們可沒想鬧出人命來啊,忙慌慌張張地往回跑。
兩位保潔阿姨走進來用手機照着光,看着一身血的少女吓得大驚失色,趕緊拿手機撥通救護車的號碼。
黎央從樓梯摔下來時本能地用手護住了頭,腦部沒有受到什麽大的撞擊,主要是皮外傷,并不太嚴重。
麻煩的是她左臉被碎玻璃劃了一道挺深的口子。
女醫生給她做縫合手術時心裏又是惋惜又是同情,等縫好了,溫聲叮囑道:“大約兩個多小時你臉上麻醉藥的藥效就過去了,到時候傷口會有些疼痛,你要是受不了就吃一片止疼藥,一個星期之後過來拆線。”
黎央坐在病床前,聽得認真,乖巧地點點頭:“我記住了。”
然後她和一同來的警察回警局做筆錄,到了淩晨兩點多才結束,最後還是被好心的警察送回了家門口。
黎央回到家後拿出手機,有幾條未讀的消息,是秦饒卡着零點發過來的。
【秦饒】:寶貝生日快樂
【秦饒】:睡了?那我明天早上再和你說
黎央這才想起,今天是她十七歲的生日。
或許是麻藥藥效過去了,黎央感覺到臉上的傷口疼了起來,心裏也像被什麽撕扯着,委屈又難受,眼淚無聲地淌落,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砸到屏幕上。
那家KTV的包間裏沒有攝像頭,只有走廊裏有她被他們追着跑的監控,那群人統一口供說是和她開玩笑,結果是她先反應過度,拿叉子紮了他們同伴,他們才去追她的。
至于她摔下樓梯完全是意外,他們請的律師只願意給出足夠的經濟賠償。
頂多關幾天,可想判刑卻不可能。
似乎這一切只能她自認倒黴。
這一晚黎央都沒有睡着,她蓋着薄薄一層被子,人在裏面蜷縮成小小一團,枕頭越來越濕,身體裏的水分仿佛全要從眼睛裏流出來。
直至破曉,才在極度勞累的狀态迷迷糊糊睡着。
但沒多久又被開門的動靜驚醒。
經過昨晚的事,黎央根本不可能睡踏實,還處于驚弓之鳥的狀态,很小的一點動靜也讓她一下子醒來,她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膽地走過去。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久未露面的黎衫,拖着一個行李箱。
見到她臉上的白紗布時黎衫愣了愣:“你臉上怎麽搞的?”
那語氣只是錯愕,卻不存在關心擔憂之類的情緒,黎央聽得出來,她也根本不記得今天是自己十七年前生下她的日子。
于是黎央也只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黎衫便也沒再多問,進了卧室,不一會兒拿了些東西出來。
“我下午就飛去香港了,以後在那邊定居也不會再回來了,這房子留給你住,以後每年的清明節你幫我去給你舅舅墓前上一柱香。”
哪怕到了最後分別的時刻,黎衫對自己這個女兒也沒什麽留戀的感情,就像剪不斷的孽緣一樣,她不僅沒法打掉她,生産時還傷了子宮,從此之後再也不能要孩子。
她一直覺得黎央就是她年少荒唐的因果報應。
“我以後每年會去拜祭舅舅,這房子我不要,等開學了我就搬到學校的宿舍,再也不會回來了。”
黎衫第一次被她忤逆,很是不高興:“我本來還想着母女一場,好歹讓你不至于以後連個住所都沒有,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你可能以為跟了秦饒以後就衣食無憂了,我告訴你,他家公司離破産不遠了。”
說完拎起行李箱就走,到門口時突然被黎央喊出的一聲“媽媽”叫住。
她不耐煩地停了腳步,沒有回到,聽到身後的女兒用一種平靜誠懇的聲音說:“我知道你到現在還不喜歡我,但被你生下來這件事并不是我能選擇的。”
“如果我有選擇的權利,我也同樣不願意生下來,成為你一直的心結和怨恨的對象。”
黎衫背脊僵了僵,幾秒之後又挺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黎央去看手機,秦饒剛給她發了條消息:【醒了沒?】
黎央垂着頭,指腹打了個【剛醒】回複,沒過了幾秒,他撥過來一個電話。
耳邊響起他的聲音,染着疲憊的喑啞,卻還是一慣低柔的語調:“生日快樂啊。”
又低低笑了聲:“終于等到你滿十七歲了,你知道我等這天多不容易麽?”
黎央不知道怎麽回答,只感覺鼻子一酸,忽然之間特別想哭,正巧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對他道:“秦總,工地那邊需要您現在馬上過去一趟。”
黎央不想耽誤他的要緊事,趕忙随便扯了個借口就要挂了,秦饒只憑借她一句話就察覺到不對:“你聲音怎麽沙沙的,是不是感冒了?”
“可能是有點吧。”黎央心虛地扯謊。
“那你等會兒記得去吃藥,這兩天別吹空調了,多喝熱水,實在不舒服去醫院挂個吊針,別嫌麻煩。”他事無巨細地叮囑,最後還不忘撂下一句威脅:“要是我回來發現你感冒沒好,就不帶你去迪士尼玩了。”
黎央鼻子抽了下,眼淚又沒忍住掉了下來。
之後的幾天,黎央每晚睡覺前都會接到秦饒的電話,問她有沒有吃藥,感冒好了沒,關于他家公司面臨的危機一個字也沒有和她提。
黎央完全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不想讓她擔心,關鍵是就算和她說了,她也幫不上任何忙,她沒有林子瑜那樣的爸爸。
一周過去,黎央去醫院拆了線,臉上留了一條疤。
她聲音小了些,藏着着幾分忐忑:“醫生,這個能除掉嗎?”
醫生看着這個本該極漂亮,如今臉上卻平白無故多了條疤痕的少女,不忍心說出實情,劃得這麽深,幾乎不可能不留疤,而且傷到了真皮層,疤痕很難祛除。
黎央一直是很會察言觀色的性格,見到醫生表情裏流露出的為難就懂了,她眸子蒙上一層黯,還是真誠道謝:“謝謝醫生,我走了。”
搭公交回去時,她坐在靠窗戶那邊,隔着過道聽見了左側後方兩男生嘀嘀咕咕的交談。
“靠窗那女生側顏好絕,看得我好心動,你說我去要個微信能給嗎?”
“你去試試呗,不要猶豫,要到了推給我啊!”
“你可真行,要到了絕對不會給你。”
男生鼓起勇氣,走到黎央旁邊,又深吸了幾口氣開口:“你好,能認識一下,加給微信嗎?”
黎央轉過頭去看他。
這次不用她說什麽拒絕的話,男生看到她左臉頰像蜈蚣長長的一道疤時就愣怔了,眼中的驚豔被震驚取代,還有點被吓到了的樣子。
“不好意思,打擾了。”他尴尬道歉,縮回到自己原來的座位,黎央聽見他同伴問他怎麽回來了,男生小聲道:“她只有側臉能看,另一邊臉破相了,有好長的疤,吓死人了。”
車開開停停,等那倆男生下去了,黎央身旁空着的座位坐上來一個中年阿姨,扯了扯黎央的胳膊:“小姑娘,麻煩問一下,到朝華路是坐這輛車吧?”
“是的,阿姨。”黎央點點頭。
“哎呦幸好沒做錯車,我才來這邊照顧孫子,路線都不太清楚。”阿姨說完看見黎央側臉,大驚小怪地哎喲了一聲:“小姑娘你臉咋啦,怎麽臉上搞出來這麽長一道疤啊?”
這一聲嗓門挺大的,吸引得前車廂不少乘客也好奇回頭看她。
黎央低了低頭,小聲道:“不小心摔的。”
“那你太不小心了呀,本來多好看的一張臉啊,都能去當明星了!哎,我記得蘆荟好像能祛疤,你回去之後買盆蘆荟每天剪一片葉子拿着敷敷,說不定就能把疤去掉了。”
她狀似熱心地給黎央支招,還滿是遺憾地嘆着氣操心起來她的将來:“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臉了,你留了這麽長一條疤以後還怎麽找對象哦。”
黎央心像被緊捏了下,她睫毛顫了顫,沉默地垂下,抿緊了唇不再搭話,偏過頭看向窗外,卻時不時還能感覺到有視線往她臉上落。
等回到家,她第一次這麽長時間,仔細地照鏡子,審視自己的臉。
傷到的肉新長出來,呈現出淡淡的粉色,和周圍白皙的皮膚格格不入,那道六七厘米長的疤非常明顯,歪歪曲曲的,像一條蜈蚣一樣盤踞在她臉上。
她自己看了也覺得醜陋又吓人。
又忍不住在心底想,等秦饒回來之後看見了,會和車上找她搭讪的那男生一個反應嗎?
應該不會,他不是那樣的人。
可是,人本能就是會偏愛美好的事物啊,對着這樣一張臉,誰還能喜歡得起來呢?
他要是真和她在一起,走出去不管去哪兒了,也會像今天在公交車時那樣,被好多人看,指指點點地議論。
手機發出一聲悶悶的震動,黎央從外套的兜裏拿出來,一條沒備注的號碼,但她已經記得了,是林子瑜的。
【你還沒考慮好啊?你不會真那麽自私嗎?你想看着他一無所有嗎?只要你離開秦饒哥,我就讓我爸幫他度過這次難關。】
鏡子還放在桌子上,黎央一低頭又看見自己的臉,照得清晰又醜陋,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某種注定。
如果說那天林子瑜的話就讓她動搖猶豫了,那晚的無妄之災在臉上留下的這道疤,就讓她能下定決心了。
【好】
黎央放下手機,收拾起東西。
書本和做過的卷子練習冊堆起來差不多半人高,她找了張口罩戴在臉上,頂着正午炙熱的大太陽來來回回的,分幾次抱到小區裏的廢品回收站賣掉。
高中這兩年她天天穿校服,沒怎麽買衣服,往她來時拎來的行李箱一裝,擠一擠還都裝下了。
家裏一下顯得空蕩,她累得出了一身汗,坐沙發上休息只休息片刻,她就站起來,背上書包,拎起行李箱往外走。
晚風裏還裹挾着一絲悶熱,天邊大片的火燒雲,那行李箱的輪子仍然不順暢,滑動時發出吱吱的響。
黎央經過小區外的一家快遞超市,想起什麽停了腳步,手從行李箱的拉杆上松開,走進去。
“我想寄個快遞。”少女溫軟的聲音從口罩裏傳出來,從脖子上取下戴了一年半的那塊玉佩,放在掌心遞過去。
她懇請道:“麻煩幫忙包嚴實一點,別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