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從Z市到G市坐高鐵差不多五個小時, 黎央趕的最早那班,一坐上去放了行李箱,就打開電腦, 對着馬上要發給醫學期刊的一篇論文做最後的檢查修改。
她看專心致志, 完全沒發現旁邊座位的男生已經朝她望了十幾次。
屏幕的白光映出少女不施脂粉卻也恬靜美好的側臉,纖長濃密的睫毛安靜搭下, 鼻梁小巧挺翹,把那男生看得瘋狂心動。
一個多小時過去,黎央把修改後的論文用郵件發送過去給一本醫學雜志的期刊, 拿起手邊的礦泉水擰開喝了幾口,這時身側傳來一道略忐忑的聲音。
“你也是去G市上學的嗎?”
黎央轉過頭看他, 男生藍色T恤白短褲,收拾得清爽幹淨, 身上保留着青澀的少年感, 看着像是還在上大學的學生, 臉微微泛紅。
“不是, 我已經工作了。”
男生愣了愣,有些意外,他剛瞄了眼黎央的電腦, 以為她也是和自己一樣快畢業了開始寫論文。
對着這張漂亮至極的臉, 男生不想輕易放棄:“我大四了, 馬上畢業了也留在G市找工作, 就……我們能加個微信嗎?”
本科五年,沒人找她搭讪,倒是有不少被她吓到。但自從去年, 黎央臉上那道疤痕去除了, 從此不管是在醫院規培還是在外面幹嘛, 要微信號的人數都數不過來。
次數多了,她也有了應對的經驗,至少撒起謊來不再心虛眨眼了。
“不好意思啊,我有男朋友了。”
這麽說了之後,有點道德觀的基本都不會再過多糾纏,男生聞言臉上露出明顯的遺憾,尴尬地和她說了聲抱歉。
黎央阖上電腦,放進書包裏,又從裏拿出個眼罩戴上,把座椅往後調到一個合适睡覺的位置。
快到站時她醒了,走出高鐵站時十一點多鐘,太陽有些大,黎央被從葉隙間漏出的陽光晃了下眼。
九月的G市還和印象裏一樣熱,四周的建築倒是改變不少,畢竟也過了七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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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攔了輛的,把微信裏邬心彤發給她的地址報給司機。
邬心彤是黎央在Z市大念讀研時的室友,兩人規培時也在一個醫院,關系處得不錯。
研究生畢業那陣她猶豫再三後還是打定主意回G市,邬心彤見她在手機網站上看房子,幹脆把堂妹邬倩倩的微信號推給她。
邬倩倩在G市念大四,因為沒什麽課了又喜歡熬夜打游戲,幹脆就在外租了房子,正在尋找室友。
【央央姐,我學校臨時有事要去輔導員那兒一趟,鑰匙我放門口的地毯下了啊】
到之前黎央收到邬倩倩的微信,她回了個好。
到家門口,她從毛絨絨的地毯下找出一把鑰匙,開了門進去後走到側卧那間,和邬倩倩拍照給她看的一樣,雖然小了點,但整體溫馨整潔。
黎央把行李箱裏的衣服收拾出來挂進壁櫃裏,換上自己的床單枕套,最後從書包裏拿出那個用袋子小心裝着的叮當貓。
或許是又回到了G市的緣故,黎央再看着秦饒送的這只玩偶,忍不住就又想到了他。
也想起了他們最後的那通電話。
她問他是不是真的像電視裏新聞裏報到的那樣,他家公司欠了銀行好多錢,馬上就要破産了。
那邊陡然一默,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麽問。
她緊接着,把在心底排練了很多遍的話,以一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語氣對他說出:“我不打算考K大了。”
“我喜歡你的原因其實挺簡單的,你長得帥,家裏有錢,對我又一直很好,出了什麽事都能護着我,我之前沒道理不對你動心,因為我本身就很缺愛。但是換另一個人這麽對我,我照樣會喜歡上對方。”
“我跟着舅舅舅媽長大,從小到大見證了他們無數次吵架,都是因為錢,最後舅媽也是嫌我舅舅賺不到很多錢選擇了離婚,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我覺得我要是繼續和你在一起,以後也會這樣收場,所以我們還是算了吧。”
從認識以來,她頭一次一口氣對他說那麽長的一段話,也是第一次聽到他那麽冷沉得可怕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黎央。”他叫完甚至還笑了聲,但那笑是冷冷的,明顯能聽出那聲音裏按捺着極大的火氣,語速很慢,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那會兒是深夜,她剛來到Z市,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天飄着涼涼的細雨,風在她胳膊上吹起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全然陌生的街道,心像被一根細線絞住,眼睛酸澀脹疼得厲害。
眼淚無聲淌落,她死死咬住唇,不敢發出一丁點哭聲,仰起臉望着頭頂被烏雲掩住,只剩下模糊輪廓的一輪彎月。
然後笑了笑,語氣輕松道:“我當然知道了,我從小在那樣的家庭長大,我其實比你以為的要現實很多,我得為我自己以後打算。”
她緩慢地吸了口氣,一字字決絕又冷靜道:“秦饒,從小到大喜歡我的男生一直很多,我不是非你不可。”
乍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扯回了飄遠的思緒。
她劃了下接通,是普仁醫院打過來的,問她什麽時候能去辦理入職手續,黎央說自己下午就行。
挂斷電話,她看向手裏的小叮當,按了下它身上的按鈕,它脖子下的小鈴铛亮了起來,發出暖黃的光。
黎央一直緊抿着的唇才往上揚起很小的一點弧度,把燈關了,和從前一樣,把它放到枕頭邊。
黎央下午去醫院辦好入職手續,順便去家附近的超市逛了一趟,買了好些生活用品。
回去時她先把袋子放到地上,從包裏翻出鑰匙開門,剛杵到鎖眼裏,門自己開了,門縫裏探出圓圓的,很可愛的一張甜妹臉。
“央央姐。”邬倩倩看向她,眼睛睜得圓圓的,不由自主發出一聲驚嘆的哇:“你長得好漂亮呀!”
兩人之前只在微信聊過,但還是第一次見面,黎央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也很好看啊。”
“我買了學校門口超好吃的小龍蝦和鹵鴨翅,晚上我們一起吃呀,就當是給你接風啦。”
黎央在網上點了奶茶和一些燒烤,兩人搬了小板凳圍坐在圓茶幾前,戴上塑料手套邊吃邊聊。
說到了G市的天氣,邬倩倩抱怨道:“這邊天氣真的好煩,夏天熱的要命,冬天又能把人凍死,還是我家那邊好,一年四季都挺暖和的,我巴不得趕緊畢業了馬上回去。”
“對啦央央姐。”邬倩倩邊剝着蝦邊好奇問道:“我聽我姐說你在G市沒親人,幹嘛非要來這邊工作呀?和我姐一樣留在Z市規培的醫院不好嗎?”
黎央眼睫顫了下,輕聲道:“我高中在這裏念書,就還……挺喜歡這個城市的。”
邬倩倩“噢”一聲表示理解,轉而問起更感興趣的話題:“那你有男朋友沒啊?”
黎央搖了搖頭。
“那你之前談過幾個呀?”她笑得八卦兮兮的。她要是能長這樣,絕對一個月換一次男朋友,把各種類型的都嘗試一遍!
黎央想了想,她和秦饒的那段應該不算是戀愛,連牽手都很少,最親密的舉動不過在她主動親了他臉頰之後他也親了一下她的唇角。
“我……還沒談過。”
邬倩倩一臉不可置信,八卦之心呼之欲出,張嘴剛要問,擱沙發的手機滴滴響了,黎央下意識側頭看過去,屏幕顯示的是設好的鬧鐘。
“央央姐我先去開個電視啊,我有個專訪節目要看。”邬倩倩扯掉手上沾着辣油的一次性手套,扔進垃圾桶裏,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液晶電視前,找到遙控打開了調到一檔財經頻道。
節目還沒開始,正放着廣告。
邬倩倩重新坐回板凳上,接過黎央遞來新的一次性手套,笑眼彎彎地說了聲謝謝,又回歸到剛才的話題:“央央姐你幹嘛不找男朋友啊?你長得那麽漂亮,性格溫溫柔柔的,追你的優質男生肯定大把大把的啊!”
黎央抿了下唇,一時不知怎麽回答,沉默了會兒,還好這時電視裏廣告剛巧放完,她岔開話題:“你要看的節目開始了。”
邬倩倩立刻扭回腦袋,眼裏冒星星:“啊!我男神好帥,這一身西裝革履簡直不要太鯊我!”
黎央拿起奶茶喝了幾口,鎮定了心神之後也轉頭看了眼電視,結果出現在屏幕裏的男人讓她心髒猛地一縮,完全亂了節拍。
鏡頭裏的男人坐沙發裏,一身剪裁得宜的黑色西服,寬肩窄腰,筆挺西褲襯出修長的腿。
襯衣袖口往上挽了幾寸,露出勁瘦冷白的手腕和戴着一塊價值不菲的名表,年少時不羁的眉眼裏如今多了幾分深邃和沉穩。
和知性的女主持洋溢着的笑容形成鮮明對比,他神色自始至終很淡很疏離,被問到什麽回答也簡略明了,不多說一個字的廢話。
一段采訪不長,就十幾分鐘,鏡頭一切,變成了兩個專家就着秦饒剛回答的大數據,VR,人工智能相關展開對對未來科技發展趨勢的讨論和預測。
邬倩倩只是為了看秦饒出場,對後這些就完全沒興趣了,拿起遙控關了電視,眼睛卻還是亮得發光:“怎麽樣?央央姐,我的學長男神是不是超帥?”
黎央眼睛還一瞬不瞬盯着黑掉的電視屏,聽到她的聲音,慢半拍地轉回頭,又點點頭,真心實意地“嗯”了聲。
過了半晌,沒忍住,小聲地問:“你認識他呀?”
兩人都是K大的,她入學時秦饒大四,兩人一個專業,認識是有可能的。
“我哪有這個榮幸啊。”邬倩倩語氣裏充滿了遺憾:“秦饒學長只用了兩年就把本專業和經管雙學位的學分修完了,之後基本就沒在學校露面了,我唯一見過他的一次還是校長請他來的一次演講上,當場被他帥暈!”
“不過他雖然不在K大,卻一直是我們G大的傳說啊!顏值就不用說了,央央姐你剛才也看到了,智商也牛逼,關鍵是還很有能力。”
邬倩倩說起自己心中的偶像可來勁了,雙眼炯炯放光:“融晟地産央央姐你應該聽過吧,就是秦饒學長家的,七年前融晟破産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他爸爸那時好像還因為一場意外成了植物人了,然後他就接收了公司,不僅沒讓公司破産,還越發展越好,涉足的行業從最初的房地産擴到現在人工智能科技,聽說公司的去年財務報表光是納稅就幾十個億。”
黎央一直聽得認真,還有些沉浸在自己思緒裏,就聽她末了感慨一句:“就是這麽多年了,學長的性取向還一直成謎。”
“什麽?”黎央一下沒适應她突然轉換的話題,茫然又困惑地睜大了眼。
“就我聽學姐說的嘛,秦饒大一軍訓時找他要微信的女生就不計其數,他一個也沒搭理,後來大家從他室友那兒打探出來,他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只不過等着人高考完呢。然而等他大二了,也沒見到那女生呀,還一直單到現在。”
忽然想到黎央也說一直沒交男朋友,邬倩倩一雙眼充滿了求知欲,真誠發問:“央央姐,像你們這樣長了一張女娲畢設的臉,是不是每天對着鏡子愛自己的臉就夠了,就不稀罕找對象了啊?”
“……”
這一晚黎央到很晚才睡着,半夜裏沒什麽原因地醒了,她在一片黑暗裏睜着眼,腦海裏浮現出在電視裏那一幕。
男人西裝革履,身上是矜貴從容,又令她感到有些陌生的氣場,修長骨感的手搭在膝上,鏡頭一閃而過時,虎口處那兩個字母的紋身還清晰可見。
他還沒有把她的名字抹掉。
聽說洗紋身比紋要疼得多,他應該是怕疼吧,總不可能是……黎央沒再往下想,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想法太過荒謬可笑。
她那樣踐踏他的真心,這麽多年過去他記不記得她都不一定了,再想起她來時恐怕都是厭惡。
她也早就不該再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期待了。
小時候雖然媽媽不要她,可她有舅舅對她視如己出地疼愛,然而後來舅舅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
十六歲那年她遇到秦饒,一個那樣好,對她萬般好的少年,她滿心期待地想和他在一起,上一所大學,結果又發生了那樣的事。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的詛咒一樣。因為她是她媽媽破壞別人家庭生下來的,所以報應就都落在了她身上。
仿佛命中注定了,她就是不配擁有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