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沒過多久又進來個男人, 年紀要比秦饒大很多,也穿得十分正式,深色條紋西服, 皮鞋锃光瓦亮, 一副公司高管的形象。
他一進來,坐椅子上的小男孩就仰臉脆生生地喊了爸爸, 秦饒自覺地往旁邊退了幾步,把位置留給他。
黎央餘光裏,看見秦饒眼皮略往下垂着, 恢複到了兩人最初認識時那般的淡漠疏冷,并沒有再看她一眼。
這七年過去, 她模樣上并沒多大改變,不存在他沒認出她的可能。所以應該只是他不想再和她有什麽交集了。
陳秘書一臉慈愛摸摸兒子的頭, 看向黎央, 帶着歉意道:“我剛去了趟衛生間, 不好意思讓醫生您久等了, 我兒子最近這段時間總咳嗽,吃了藥也不見好,昨晚咳得更厲害了, 一直咳得沒停。”
黎央壓下心頭泛起的絲絲苦澀感, 認真聽完他的話, 又去問小男孩, 和往常一樣,聲音溫溫柔柔的:“小朋友你自己這幾天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嗎?”
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已經挺能說會道了,就是有時會詞不達意, 黎央和小孩子接觸久了, 基本都能聽懂他想表達什麽, 和他父親描述的症狀大差不離。
她從抽屜取出聽診器橫挂在頸子後,細心地先用手把聽診頭捂熱了,對小男孩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我們先聽聽心跳。”
小男孩很有經驗地用小手掀起自己衣服,黎央坐過去,将聽診頭先後放到他心和肺上。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秦饒此時掀起了眼皮,她側對着他坐,白大褂的衣領外露出一段纖細雪白的頸子,兩扇纖細濃密的睫毛時不時很輕的眨動,眸子專注認真。
比昨晚從視頻裏見到的感覺要更真實鮮活。
黎央聽了會兒,根據從耳管裏聽到的啰音做出判斷:“孩子可能是急性支氣管炎,建議帶他去拍胸片和驗血。”
她開出診斷單,陳秘書連忙抱起孩子接過向她致謝:“謝謝醫生。”
小男孩頭搭在爸爸肩膀上,被抱着走出去時還很有禮貌地和黎央揮了下小手,軟聲軟氣地說:“醫生姐姐再見。”
黎央也笑着沖他揮了揮手。
視線有意地往旁邊一偏,秦饒沒做任何停留,擡步往前走,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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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診室楊茜也剛把病人送走,叫號的間隙沖着黎央小聲又興奮道:“剛那小孩的哥哥好帥啊!他走進來的一瞬我還以為是哪個明星呢。”
黎央知道秦饒沒弟弟,但是或許親戚家的孩子也說不定,她沒說什麽,伸手去按呼叫器,等着下一個病人進來問診。
一上午忙完,她和楊茜一塊兒去食堂吃午飯。
“央央不是最讨厭吃青椒的嗎,今天是怎麽了啊?”楊茜笑着好奇問。
黎央從心不在焉的狀态回過神,看了眼自己餐盤,一盤青椒肉絲,肉絲沒吃幾片,青椒倒是都被她挑出來吃光了。
還沒想好怎麽回答,一旁的手機響了,備注是顧嶼淮。
黎央和顧嶼淮是前年認識的,說起來她臉上這道疤能去掉也要感謝他。
那時黎央研一,每天在醫院規培到很晚才能走,就在醫院附近和室友合租了間房子,有天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只渾身毛發髒兮兮的薩摩耶。
黎央原本沒想管,一是她各個科室連軸轉,忙得連睡覺時間都少,二是她那時經濟條件也實在不寬裕,自己都過得緊巴巴的,每分錢都得精打細算用。
她只能給它買根火腿腸。
然而那只薩摩耶像是一下吃準了她的心軟,叼着沒吃完的剩下半截火腿一直跟在她身後,黑漆漆的眼珠子可憐巴巴地望着她。
黎央實在不忍心,征詢了室友意見後把它帶回去養在她房間,本來她每天六點半起的,為了遛它還得早起半小時,還省下一部分醫院發的餐補費給它買肉罐頭和牛奶。
大概養了一兩個月,她看見路邊貼電線杆的尋狗啓示,按照留的電話打了回去。
來接狗的就是顧嶼淮,開着輛敞篷的跑車,穿着件愛馬仕的花襯衣,還別了副墨鏡,看上去像海邊度假一樣。
他按照尋狗啓示上承諾的那樣,要給她十萬酬金。
黎央沒接受,只最後摸了下那只薩摩耶的腦袋,轉身要走時身後傳來他的聲音:“你臉上那道疤怎麽弄的啊?”
黎央後來才知道盡管這人看着不太着調,像個游戲人間的富二代,實際是個挺厲害的外科整形醫生。
她剛到Z市那會兒也去幾家醫院看過,得到的說法都是傷到了真皮層,很難恢複,她也就沒再抱什麽希望了。或許五年過去臉上的那道疤變淡了很多,又或許是更先進的技術出來了,顧嶼淮通過幾次手術去掉了她的那道疤。
之後兩人在Z市時還偶有聯系,他飛到各處做手術就把那只薩摩耶寄養在她那兒,不過等她回了G市,他就沒再找過她了。
黎央想不出顧嶼淮怎麽會突然給她打電話,還是拿起手機,走到稍微人少安靜的地方接起來。
電話那頭響起男人一貫懶散的聲音,這次多了幾分懇求的語氣:“你下午有空嗎,幫我個忙呗。”
“什麽忙呀?”
聽完了之後黎央猶豫了:“欺騙老人家不太好吧。”
“這怎麽能叫欺騙呢,頂多算是個善意的小謊言,目的也是為了讓我爺爺在八十歲大壽這天高興一下。老爺子撂下狠話了,要是我今天不帶回去個正經女朋友給他看,他就先用拐杖把我腿打折,再給我一天安排三場相親,不管是張家的千金還是李家的小姐都讓我見個遍,那和讓我去死有什麽區別?黎央你也是醫生啊,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啊。”
“而且我保證就今晚假冒一次,我過兩天就回Z市了。”
黎央心裏還記挂着他幫自己做手術的情分,聽他說了這麽一大通也不好拒絕:“那好吧。”
顧嶼淮笑了:“你幾點下班啊?我來接你。”
早班是五點半下班,但兒科室基本沒法按時走,又拖了十幾分鐘把手頭的病號處理完,她才拎起包離開。
醫院大門外,大紅色敞篷跑車十分顯眼,顧嶼淮倚在車前,懶散的和沒骨頭似的,但沒和之前那樣穿得像去海灘度假的樣子了。
一身挺正式的襯衣西褲,還打了領帶,看着是那麽回事。
他朝黎央走來,手大大方地地朝着她一伸。
黎央沒明白:“幹嘛呀?”
“挽着啊,提前演練一下,就算是演的咱們也別表現得太不熟了,老爺子從前是法官,看人最準了,要讓他一眼看穿我找你當托騙他,保不齊我兩只腿都得被他打折了。”
他給出的理由很充分,黎央遲疑糾結了幾秒,慢慢的,極其生疏地挽上去。顧嶼淮倒倒沒實打實地真挽,就虛虛地勾着她胳膊。
而且兩人都穿了長袖外套,沒有實際上肌膚上的接觸。
但黎央還是渾身上下都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一直到他拉開副駕駛的門,松了手,黎央心裏的那種不适感才漸漸消除。這麽多年,她也只和秦饒有過這樣算是比較親密的接觸。
一想起他來,她心裏就像被細針紮了一下,痛疼中又彌漫出濃烈的苦澀感。從今天他的言行來看,他應該已經把她完全地當成了陌生人看待了,是哪怕碰了面也一聲招呼都不想打。
突然一下剎車,黎央身體慣性地往前傾去,幸好上車時就系了安全帶,不至摔倒。
耳邊響起顧嶼淮略暴躁的罵聲:“會不會開車啊,開個帕加尼就能橫沖直撞了,傻逼。”
黎央擡眼看去,一輛銀色跑車不知什麽時候橫到了他們前面,挨得很近,差點他們就要追尾了。
等距離慢慢拉遠,她看見了尾部的車牌號愣了下,0614,就還挺巧的,和她生日一個號碼。
等顧嶼淮再把她送回去已經快晚上十點了。
這段飯算是順利收場,老爺子看着威嚴,實際很慈藹,或許是被孫子終于正兒八經交了個女朋友的喜悅沖昏了頭腦,老爺子并沒察覺黎央有時表情上流露出的一絲不自然。
最後還笑呵呵地讓顧嶼淮吃團年飯的時候也把她帶來,搞得黎央心裏對于欺騙老人家的愧疚感又增強了一重。
黎央從腕上褪下一個玉镯,朝他遞去:“還給你。”
這是一見面顧嶼淮嬸嬸就給她的見面禮。
顧嶼淮的目光從她白皙掌心移到那只通透碧綠的玉镯上,了解她是什麽性格,沒強求她收。
他拿了,随手塞進儀表臺下方的置物格裏。
“那我回去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黎央解下安全帶,下車前和他告別。
顧嶼淮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說實話,他曾經對她有過心動。
小姑娘有着一張漂亮得讓人驚豔的長相,哪怕以他作為整形醫生的挑剔眼光來看,五官也沒一處需要調整的,關鍵是那雙眼睛生得極好,一笑時亮盈盈的,仿佛綴滿了揉碎的星光。
除了外表,性格也好,不矯情不做作,簡單純粹,和她相處起來很舒服自在。
但顧嶼淮沒像從前那般,喜歡了一刻不耽擱就直接上手撩,反而一直和黎央保持着清晰而恰當的邊界。
他萬花叢裏過,知道什麽樣的姑娘不能輕易招惹,關鍵是他就算想招惹,人也百分之百不會給他這機會。
小姑娘心裏藏着個人。
游戲人間挺爽的,顧嶼淮可不想從快意潇灑的情場浪子一朝淪為求而不得的心酸暗戀者。
手機滴滴嗒嗒地響起來,一群狐朋狗友知道他回了G市,在群裏呼喚來這兒的一家高端會所,定位和包間號都給他發了過來。
顧嶼淮回了“等我”,手機往旁邊座椅一扔,把領帶也扯了下來,解開兩顆扣子,一踩油門開過去。
酒喝過幾圈,他去了趟衛生間,出來時撞見一女的,一張微整過的漂亮臉蛋,但看着也很自然,個子高挑,紅唇長發,眼神有幾分醉态。
那女生笑吟吟地先主動開了口:“帥哥,加個微信呗。”
顧嶼淮桃花眼揚了揚,笑得風流散漫:“我過兩天就回Z市了。”
“沒關系啊,我和幾個好姐妹也打算過段時間去Z市的,到時候去找你。”
顧嶼淮并不喜歡落女孩兒的面子,況且一個微信號也沒什麽特別重要,他本身也是個愛玩的。
“行啊,我掃你。”他薄唇勾了勾,掏出手機。
女生得償所願,走到走廊拐角處還回頭沖他揚了揚手機,嗓音嬌得掐出水:“到時候聯系哦。”
顧嶼淮往上挑了挑唇:“行。”
轉身往走廊另一頭走,盡頭處站着個男人,身形颀長,光将他五官映照得立體深刻,長相有些眼熟,就是一下沒想起是在哪兒見過,下意識往他那兒多瞅了了幾眼。
結果發現對方也撩起眼皮,漆黑淩厲的眼看着他,周身壓着戾氣。
然後朝着他走來。
扯着他衣領,一拳砸到了他臉上。
作者有話說:
顧嶼淮:倒黴助攻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