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黎央上一次哭, 還是在七年前她剛到Z市的那個夜晚,一挂斷和秦饒的那通電話,她的眼淚就開始往下掉。

她抱膝蹲在行李箱旁, 顧不得來往的人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 哭得整個人都在顫抖,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到後來渾身發冷,連喘氣都費勁,要用很大力氣才能喘上來一口。

那應該是她這輩子除了舅舅去世之外哭得最慘的一晚, 仿佛溺在冰冷的深海裏,随時有窒息的可能。

後來大學和讀研的那七年裏, 她過得并不是太好,生活拮據, 所有的學費生活費要都自己賺, 在兼職時有被刁難過, 也因為臉上的疤痕被說難聽的話, 但她一次也沒有再哭過。

似乎是經歷了極痛的時刻,心髒就變得更加堅強,不會被輕易傷害到。

可是今晚不知道怎麽回事, 仿佛麻痹的淚腺重新恢複到了正常機能, 還有些失控, 她一說完那話眼淚就掉個不停, 還很不聽她話,怎麽都止不住。

秦饒還沒從那一瞬的愣怔中回過神,小姑娘就趴在他身上抽泣起來, 聲音小小的, 嗚咽聲斷斷續續的像只小貓, 他肩頭的那一塊衣服很快濕了。

冰涼涼的水漬不斷滲進皮膚裏,他慌得不行,曾經最在意的事也沒空去追究,滿腦子想的全是哄着小姑娘,讓她別哭了。

他拿紙巾不停給她擦眼淚,可起不來什麽作用,黎央通紅的眼眶很快又聚集一片水霧,啪嗒啪嗒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墜,每一顆都像是要重重砸在他心尖上。

秦饒沒法子了,一把撈過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親了親她兩扇濕漉漉的眼睫,嗓音溫柔又沙啞,溢滿了寵溺。

“寶貝不哭了好不好,你再哭下去我心都要碎了。”

黎央被他那聲寶貝喊得心輕輕蕩了下,眼皮上還留着一點他溫熱的氣息,像是有魔法一般,神奇地治愈了她失控一般的淚腺。

她擡起臉,一雙像兔子一樣的紅眼睛和他對望,秦饒擡起指腹輕輕擦掉她臉頰的淚痕,故意開玩笑逗她:“哭成這樣,明天上班時眼睛都是腫的,也不怕被同事看了笑話,來看病的小朋友都要笑話這個醫生姐姐這麽大了怎麽還愛哭鼻子。”

黎央嗓音沙沙的,還透出濃濃的哽咽:“我明天休息的,不上班。”

秦饒低笑了聲:“那正好,明天你陪我去公司上班,順便幫我證明一下。”

“證明什麽呀?”她腦子沒轉過彎,愣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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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了我身邊一個女的都沒有,你知道多少人背地裏議論我性取向有問題麽,”他嗤了聲:“還因為陳越陽來公司找過我幾次,說我和他是一對。”

黎央之前也聽夏露濃提過這麽一句,此時聽他自己這麽說出口,還一副嫌棄得不行的表情,莫名就被逗樂,壓在心口沉重又難受的情緒一下散了些。

秦饒見她好不容易彎起了眼,松了口氣,垂下的眼眸看着她,像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溫柔道:“到底怎麽回事,你慢慢說,不哭了啊。”

黎央肩膀往上一提,緩慢提了一口氣又吐出,輕輕開口:“你走後沒幾天林子瑜就給我打了電話,她說只要我離開你,她就讓她爸爸幫你向銀行擔保,不然你家公司就會破産。”

秦饒擰起眉心,林子瑜之後确實打電話來找過他,提出要找她爸爸幫忙,不過他連見她一面都不想,直接就在電話裏給拒絕了。

“傻不傻啊你,因為她一個電話你就一走了之,這麽多年和我一面都不見。”他有些生氣,可看着小姑娘紅通通的眼睛和鼻尖,指責的話也沒舍得把語氣說重。

“不只是因為她的電話……還有一個原因。”

黎央抽了抽鼻子的聲音,眼眶又濕潤起來,卻很乖地憋着沒哭:“我那會兒在奶茶店兼職,晚上去給別人送奶茶……不、不小心從樓梯摔下來,磕到了臉,我臉上留下了一條疤,因為傷得有點深,當時醫生說很難去除掉。”

第二個原因完全出乎秦饒的意料,他眉擰得更緊,朝她臉頰看去,黎央下意識地偏了偏臉想躲避他的視線。

那道疤在黎央臉上存在了五年多,讓她幾乎連家教的工作都找不到,因為家長擔心她臉上的疤吓到小孩子,她明裏暗裏更是聽過數不盡的議論。

有的或許僅僅是出于好奇和惋惜,有的則純粹是惡意,連在大學這樣一個象牙塔般的地方都會有。

“要不是黎央左臉上有那道疤,老子真想追她,昨天上選修課她坐我右邊,我看着她沒疤的那半張臉,真他媽漂亮又清純。”

“那你追呗哈哈哈哈,以後每次約會就坐她右邊,只看她右半張臉。”

“算了,帶出去給朋友看到多丢臉啊。”

“其實不看臉,她身材也挺不錯,穿得是保守了點,但你仔細瞧其實裏面很有料的。再說了,又沒讓你和她談個一年半載,約個兩三次就把她往賓館帶,把燈關了睡也能爽到。而且像她這樣的情況,應該挺好追的吧。”

更惡心人的是,黎央第二天真收到了那男生送的奶茶,她當場就掀開蓋子潑他臉上。

可長此以往,她不可避免地還是有點自卑,在秦饒目光看過來的那刻,她甚至忘了臉上的那道疤已經沒了。

過了好幾秒才想起,黎央把臉重新轉回來,拿手指了指給他看,小聲道:“之前在這兒,大概這麽長,像蜈蚣一樣,特別醜。”

秦饒看着她拇指和食指比出那段距離,心裏疼得不行,磕得多嚴重才能劃這麽深,她那時又該有多疼。

她那時也才剛滿十七歲,是一個尚且需要父母照顧的年紀,可不管是她媽還是她爸,都不是什麽好玩意。

連他也不在她身旁。

“兩年前我邊讀研邊規培,回家路上撿到一只薩摩耶,是顧嶼淮的。他其實是很厲害的整形醫生,為了感謝我,就答應幫我做手術去除那道疤。”她原原本本,一切都如實告訴他。

“第一次手術沒太成功,隔了幾個月又做了一次才像現在這樣,一點痕跡都沒留了。”黎央語氣終于重新帶上一絲開心。

要是這道疤還在她臉上,她可能連再回G市的勇氣都沒有,也就不可能和他遇上,更不可能還和他重新開始。

她臉頰剛被她拿手指比過的地方傳來細細的摩梭感。

秦饒拇指指腹碰上去,極輕極小心的,仿佛稍微多用了一分力氣就會弄痛她,明明她傷口早好了,也早就不疼了。

靜默許久,黎央小聲愧疚地道:“對不起。”

不管是什麽原因,有怎麽樣的苦衷,她知道她當年的那些話一定讓他很難受。

“黎央。”他垂着眼睫,低低喊了聲她名字:“雖然你确實是我這麽多年見過覺得最漂亮的小姑娘了,但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的臉。”

黎央也從沒覺得他是那麽膚淺的人,僅憑着一張臉就喜歡她,可她也覺得,這張還算漂亮的臉應該是要占一部分的原因。

從小到大喜歡她的男生都是因為她長得漂亮,因為和臉比起來,她的性格就很普通了,有點兒內向,沒什麽特別的閃光點。

黎新月很多次說她只會讀書,性格又悶又無聊,從前逢年過節的家庭聚會上,她從來都安靜地坐在一邊,聽着別人家孩子妙語連珠,逗得大人捧腹大笑,然後她被教育只會讀書沒用,還是要活潑大方一些。

“那……”她擡眸望着他,輕聲問:“那是因為什麽?”

秦饒思索了片刻,有點無奈地笑了下:“我好像也說不清到底因為什麽。第一眼見到你時,我覺得你眼睛很亮,圓溜溜的像黑葡萄一樣,兩扇睫毛又卷又長,一眨不眨看着我時就感覺很乖。我回去之前本來想把你轟走的,但被你那麽看着,就一下不忍心了。”

黎央的記憶也随着他的話回溯到九年前,飄着蒙蒙細雨的盛夏夜晚,黑t少年耷拉着眼皮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眉眼裏壓着煩躁戾氣,一看就是很兇的性格,她那時真的好怕他,覺得他一言不合就會揍她一頓。

那時的她打死都想不到後來她竟然會和他在一起。

黎央輕輕彎起了唇角,聽着他繼續道:“之後有天我大半夜喝醉了回家,不知你怎麽醒了,給我弄了杯醒酒湯,還特別好脾氣的哄着我喝下。”

她被勾起了早已模糊的回憶,不禁驚訝:“你那時醉得那麽厲害,醒來之後還記得是我呀?”

秦饒“嗯”了聲:“等我醒來之後還記得你靠近我時身上的香氣,特別好聞。開學的第一天上着晚自習,我看見你來教室門口等梁嘉澍,隔着窗戶對他笑,我覺得你笑起來好醜,可等你對我笑一下時,我又覺得再也沒比這更好看的笑容了。”

“我說不上喜歡你哪兒,因為你全身上下就沒有一點是我不喜歡的地方,就算那道疤還在,也絲毫影響不了我的喜歡。”

“不過說起來該道歉的不是你,”他嘆了口氣,“是我。”

黎央一愣,疑惑地看向他:“什麽?”

“因為有句話我一直沒和你說,所以可能讓你當初有所誤會,覺得我會為公司和林子瑜在一起。”他頓了頓,黑漆漆的眸子望着你,聲音磁沉認真。

說出的每個字都讓黎央心髒重重跳動——

“在我心中,你獨一無二最珍貴,什麽都比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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