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狐步舞
陳芳菁來過後, 姜吟想了很多,這些年發生的許多事,走馬燈似的在眼前一幕幕劃過。
上次胃癌手術後, 陳芳菁恢複的很好,複查也都沒問題,但那天跟菩薩求的願始終是姜吟心裏的結,不管事業還是感情, 她都很怕強求,盡全力順其自然,生怕給媽媽帶來絲毫壞影響。
或許這種執念有些幼稚, 可這是以生命最珍視之人為願啊。
高考結束後, 突然得知媽媽患癌,打擊實在太大, 她陷入牛角尖, 躲進蝸牛殼, 捂耳閉眼, 不敢與風雨逆行。
而如今被陳芳菁這樣開導, 姜吟心裏巨石慢慢減輕。
小心翼翼探出觸角, 開始對風景期待向往。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情緒,自我欺騙的遺忘都勢如破竹, 卷土席來, 而想要跟他試試的心情也更盛,如同鼓起的肥皂泡,大且斑斓。
可那天她态度惡劣的對沈時斜說了絕情話。
他們之間, 真的還能試試嗎?
這個疑問, 沈老爺子的采訪視頻給出了解答。
自從沈老爺子退位, 頤養天年, 他甚少公開露面,更別提采訪,可就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産大亨,突然接受采訪,還迅速登頂熱搜。
#亦石老沈董財經采訪# 和 #老沈董自曝孫媳标準# 兩個熱搜标題橫居熱一熱二,後面還跟着個“爆”字。
這熱搜還是吳知瑤打電話過來,姜吟才看到。
“靠,吟吟你看熱搜沒?沈時斜這操作實屬牛逼!他爺爺居然親自下場了!”
“……什麽?” 姜吟一頭霧水,對她的話不明所以。
“你還沒看熱搜啊?那你快去看,還在榜一,太他媽刺激了,沈老爺子直接在財經采訪裏自曝沈時斜有喜歡的女生,還說什麽不講究門當戶對,只要孫子喜歡就行……” 吳知瑤猛地頓住,腦中靈光一現,幾秒後忽然激動問,“吟吟!你說實話!是不是他跟你表白了!你是不是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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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吟:“……”
她心口浮過驚訝,怎麽猜得這樣準。
見姜吟沉默,吳知瑤就知道猜對了,幸災樂禍的笑:“哈哈哈沒想到沈時斜也有今天啊,居然在我們吟吟這栽了跟頭,想想真是太爽了!”
“沒有的事,你別亂說。” 姜吟臉頰一熱,急忙否認。
指尖輕輕壓着指腹部,留下細小彎痕,張揚地昭示內心的慌亂。
“好好好,我不亂說,” 吳知瑤怕把人逗急了,只好收斂說,“你快去看沈老爺子的采訪吧!等你們好消息哦,拜拜!”
說完便猴急地挂斷電話。
姜吟看着黑閃白的通話界面,無奈地搖了搖頭。
猶豫了下,她還是登上微博,橙色漸變小圈轉完,點開熱搜一看,這會還占着熱一熱二,後面依舊跟着深紅色“爆”字小方框,熱度比頂流還高。
姜吟抿住唇,有些緊張地點開熱搜裏的視頻,沈老爺子帶着副銀邊老花鏡,灰白色頭發整齊梳理,很複古的雙排扣西裝。
雖然上了年紀,但目光依舊炯炯,聲音也頓挫有力。
幾分鐘的視頻,前面是嚴肅正經的財經采訪,後面畫風忽一變,問題轉為他對孫媳的要求。
沈老爺子也不避諱,擺擺手:“我對孫媳沒要求。”
“我們家不注重門當戶對,沒那些新聞裏寫的豪門講究。”
沈老爺子端起茶盞抿了口,慈愛地笑了聲,“我就是有要求,現在也遲了,我這孫子啊,一顆心早撲人姑娘身上了。”
“只要他喜歡,我跟他爸媽就喜歡。”
夏末傍晚,橙粉色落日從落地窗灑進來,鋪出弧線不一的光影。
立式空調在運行,幾股冷氣簌簌朝外吹送着,與暖暮交融,中和掉暑夏的熱度。
姜吟指尖輕顫,慈笑話裹着暖光落入耳中,她回拉進度條,重複細聽着,一而再再而三确認這些話的真實性。
聽到第三遍時,她才終于相信,這話是真的,還是沈老爺子親口說的。
其實那天跟沈時斜說的那些話,并非全是借口托詞,大半是姜吟真心話,雖然她事業蠻不錯,爸媽生活也富裕有綽,可跟沈家比起來,實在是九牛一毛,霄壤之別。
所以她心裏下意識冒出自卑感,也明知并非不優秀,也遠不及配不上,一切不過是暗戀者的通病。
暗戀腦的認定他永遠光芒萬丈,而你永遠黯淡。
忽略掉,你追逐的那束遙不可及的光,其實光源是你,是你的喜歡。
更何況沈時斜本就風光霁月。
姜吟只會暗戀腦更甚。
沈老爺子為何在此時接受采訪,不言而喻,姜吟不是自戀之人,可這次,她忍不住自作多情地想,這視頻就是專門給她看的。
原來沈時斜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不是代表他們結束了,而是默聲努力消除她的擔憂,用實際行動告訴她,姜吟,我們很配。
姜吟緊握手機待在原處,視頻播完,進度條已自動跳轉,可她卻仿若未聞,如同置身空虛之境。
一種美夢乍現,卻擔心這只是虛幻的迷茫。
但隐隐還浮出激揚。
暮光籠身,冷暖交疊。
心口澎湃着情緒,盛大而雀躍。
姜吟腮頰耳根緩緩紅熱,手背貼着臉頰,漸漸垂頸,心情澎湃到頭腦發暈,如同長途奔襲後耳朵鼓噪,只餘劇烈心跳聲。
眼皮緊緊閉着,卷翹睫毛輕顫着,輕咬下唇暗自消化那份久違的驚喜。
緊貼胸口的掌心,感受着胸腔裏的小鹿亂撞。
腦海裏全是沈老爺子最後那句“我這孫子一顆心早撲人姑娘身上”,像是選了單句循環似的,一遍遍重複,叫心跳越來越快。
她手指不受控地點開沈時斜的對話框,看着前幾天他發來的那條“我回港城了”,眼眶隐隐發熱。
那時情緒跌落得多低,此刻就躍起的多濃烈。
這股極致的反差,将她本就搖搖脆弱的心髒折騰的疲憊不堪。
明明不是沈時斜當面表白,可此時姜吟卻比任何時刻都萬分欣喜,這份遲來的暗戀成真,如同空谷裏一圈高過一圈的回聲,雖有延遲,卻毫無遜色。
良久,情緒撫平大半,她撥通了陳芳菁的電話。
擱在膝上的手指緊緊攥着,指尖因激動而泛涼,掌心也微微汗濕。
“媽媽,我真的可以勇敢試試的,對嗎?”
她聲音帶着克制的輕顫,隐秘的雀躍,還有幾分不易察覺,想要得到認同的急迫。
陳芳菁微愣,反應過女兒話裏的意思,不由得笑出聲,激動地擡手招呼姜東明過來一起聽電話。
她笑着說當然了,當然可以了。
“是不是小沈來找你了?”
能讓女兒有此轉變,陳芳菁只能想到是小沈來找吟吟了
姜吟迫切渴求認同的心落地,抿緊的唇線緩緩放松,很淺很淺地輕揚起細小弧度,瞳底映着窗外由淡粉氤氲至暗金色的光。
“沒有,是我看到了他爺爺的視頻,我知道是他在努力消除我的擔心,所以……” 她停頓幾秒,輕呼口氣,下定決定般說後面的話,“所以媽媽,我想試試看。”
“就算我們不能走到最後,我也不會強求,最起碼我們努力了。”
彼此努力過,就不會那麽遺憾了。
一聽這話,陳芳菁笑得合不攏嘴,連連應好,連一旁的姜東明也松口氣地笑,兩人都怕女兒被困在死胡同。
“吟吟你不要有負擔,幸福送到手上就要勇敢抓住,媽媽永遠陪在你身邊。”
姜東明也笑着說,“還有爸爸,你不要有任何壓力,有爸爸陪着,會照顧好你媽媽,一定讓她平安健康。”
姜吟抿唇笑出聲,眼角落下幾滴溫熱,她擡手抹去,“好……我知道了。”
“爸媽,謝謝你們。”
夏末悄然無聲入秋,洲城氣溫依舊居高不下,悶熱潮濕,樹蔥茂郁,幸而輕風裏偶爾夾雜幾縷清爽,終有幾分秋朗氣清。
雖然早已想好,但姜吟還是決定再來趟釋禪寺。
釋禪寺香火鼎盛,沒什麽淡旺季,哪怕是工作日,來廟裏的香客也很多,不僅纜車那兒排着長隊,踩石階而行的游人也熙來攘往。
前些年來寺裏,姜吟除了上香便是抄經,對寺裏廣受歡迎的菩薩靈簽倒是沒多關注,這次上過香到求簽殿前一看,排隊的人實在多。
而她今天主要就是為了求簽,連忙過去排在隊末。
随着人流小步往前挪動,隊伍繞過小彎,殿前豎着個紅紙包的牌子,黑色墨字寫着一簽三十元,解簽二十元,加平安符六十五元。
求簽倒也簡單,交過現金後,手搖簽筒,蒲團跪墊上三拜九叩,默念後,搖出簽文。
啪嗒一聲,輕脆落地。
姜吟從僧人那接過硬質簽文,偏淡的土黃色,簽下壓着的是剛剛請來的平安符,金黃色線刺繡紋路,赭紅色鮮豔無比。
她求出來的是上簽,第二十一簽。
姜吟對簽意沒研究,只曉得上簽該是好簽,拿着解簽牌去找僧人解簽時,她才知道這上簽到底有多珍貴,一百簽裏也僅有八簽。
大師娓娓道來,“女施主須知萬事雖錯綜無雜,但窮究源頭,唯有簡單,勿欺人勿欺己,既來姻緣則應順之。”
對面話落,姜吟心口微微浮動,期待隐隐泛起。
“所以順心意而為,是順其自然,而非強求,這并非違背早年的誠心祈願對嗎?”
大師淺笑,“正是。”
姜吟唇角不自覺抿起,雙手合十朝對面拜了拜,說了番感謝話,在功德箱投了幾張粉色百元鈔,這才輕手輕腳退出大殿。
遠處霞光湛藍氤氲粉橘,傍晚清風,吹拂大片茂葉,簌簌輕聲拂耳。
她終于如釋負重地舒了口氣,壓在心口的濕重棉團也漸漸變輕,
垂下長睫,緩緩低笑出聲。
姜吟走到釋禪寺外陰涼處,拿出手機,給沈時斜打電話。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
嘟嘟的等待音,緩而重地敲在心口,蕩漾起細細密密的電流,如煙花一簇一簇地墜落。
那頭接得有些慢。
電話真接通時,姜吟心裏竟萌生出不安,遲鈍的擔心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沈時斜,你還在港城嗎?”
那端的男人頓了下,很安靜,只有細小電流聲。
忽然一道低磁笑聲從聽筒傳來,鑽入耳內,如同他就在身側親密耳語,帶起細小的癢。
聽到這聲稔熟的輕笑,姜吟懸着的心終于落地,陷進掌心的指甲微松,緩慢的展開手指,汗濕掌心在柔軟布料上蹭了蹭。
她磨了下唇面,将手機換到另一側。
細白手指摸上耳廓,微羞地細細揉捏幾下,指腹下耳朵皮膚漸漸溫燙。
笑夠了,沈時斜才慢悠悠丢出兩個字,“不在。”
語氣很故意,故意吊人胃口。
姜吟倏地擡眸,顧不得辯真假,悶頭往他預埋的陷阱裏挑,語氣有些急,“不在?那你現在在哪兒?”
“怎麽?想我?”
他又撩起那副頑不痞的語調,清淡語氣透着股壞,惹得人面紅耳赤。
“……”
姜吟咬了下唇,忍着劇烈心跳,惱羞成怒地急語否認,“你不說就算了,那我挂了。”
雖這麽說着,但她握着手機的手指卻越攥越緊,絲毫未動。
沈時斜怎會分不清她話裏真假,但好性子得配合,語氣都跟着軟幾分。
“別挂,我說。”
她唇角淺淺勾起,垂眸看着布滿綠苔的石縫,腳尖在油亮的石面輕輕磨蹭幾下,佯裝勉強地說那好吧。
沈時斜曲起手臂擱在窗框上,手指支着額角,車窗外流連過粉橘落陽,影影綽綽透過手指,在他俊挺面龐落下斑駁光影。
微陷的唇角投下小片陰影。
“在回來的路上了。”
姜吟磨蹭的腳尖一頓,忽地擡起長睫,黑白分明的眼瞳蒙上一層光亮,眼尾緩緩彎起,尾音隐隐上揚。
“回洲城嗎?”
“嗯,一個小時後見。”
“好。”
姜吟收起手機,回身看了眼寺廟店內的祈願菩提,目光落着迎風輕動的紅色祈願帶,粉唇輕揚,腮邊酒窩淺淺露出。
嗓音含笑,很輕地說了句謝謝。
她唇角抿着笑轉身,踩石階下山的腳步都不由輕快起來,心口壓着的積灰舊事也拾階而散,一層層吹落。
圈地自困的人終于迎來明媚。
目光落在燦爛缱绻的落日,逐漸翻覆起輕悅。
黃昏是小調的噴煙,過往順着軟風飄散,美好乘着氣息歸來。
自此,落日不再是悲傷代名詞。
從釋禪寺回家以後,姜吟到浴室洗去身上的香灰氣,坐在梳妝鏡前化妝,妝容雖淡,卻精致不少,她從首飾盒裏拿出一副水潤晶石耳釘,圓角方形,在烏發中很亮眼。
她換上一件淡綠色棉質連衣裙,及膝款,一側微微開衩,露出透粉雪膚,胸口層層堆疊,微墜感,纖細肩帶越過彎長鎖骨。
收拾完正好快到跟沈時斜約定好的時間。
半小時前沈時斜發消息來說,會在南浦春正門等她,于是姜吟卡着時間換上白色方跟小皮鞋,拿起稍暗一度綠色西裝,步履微急地出門。
一身極淡的調子,卻在悶熱夾涼的秋天裏,瞧着萬般清爽。
只是她站在小區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沈時斜出現。
姜吟秀氣地擰起眉心,有些納悶地翻看聊天記錄,确定兩人約的就是晚上七點,不是她記錯了時間。
生怕一個電話打過去顯得太過心急,她耐下心來等着,猜想許是路上擁堵才晚到,盡管為他開脫找理由,心裏還是有些委屈。
得到後不知珍惜,可他們還沒在一起,他就開始敷衍了嗎?
她越想越郁悶,心裏酸的難耐。
而這一等,十幾分鐘過去了,也沒等到人。
姜吟拿出手機給沈時斜打電話,手機雖沒關機,卻一直是忙音,無人接聽,給他發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久無回應。
見此狀,她原本委屈的心情變得有些焦急,甚至開始湧上不安。
心裏隐隐冒出股不好預感,總覺得有什麽壞事發生。
姜吟重新撥上沈時斜的號碼,有規律的嘟聲裏,心慌不斷蔓延,直到屏幕上方忽然彈出一條新聞提醒。
黃色大眼标後,緊跟一小行黑字加粗标題。
“洲城新聞:環海路高架發生連環車禍”
短短一行字,劇烈沖擊心髒。
姜吟手指下意識落下點開,看清新聞內容時,她片刻愣住,有些反應不及,甚至覺得是她眼花看錯了字。
她急忙閉上眼睛,幾秒後重新睜開眼,屏幕上依舊是連環車禍的新聞,熱度還在不斷攀升。
心裏不由咯噔一響。
環海路高架是沈時斜從港城回來的必經之路,算算時間,那會他很有可能就在高架上,細究他不像遲到故意不說的人,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