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命

餘幡的臉蹭一下就紅了。

雖然他知道易行文只是在說他的性格, 但是……

這樣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啊哥!

而且餘幡這人禁不住誇, 在網上看到別人誇自己都羞恥地想要遁走,當面就更遭不住了。他伸手捂住臉,哀嚎道:“啊, 哥,你快別說了!好羞恥啊!”

易行文失笑。怕他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趕緊扯開話題, “快摘棗子吧, 一會兒給張大爺送點。”

餘幡皺着臉點頭:“嗯。”

兩個人動作很快,不過半個小時就摘了滿滿三大籃子。

之前說好了要給花匠爺爺帶,他們就一個拎着一籃子棗,給張大爺送去。

易行文搬來這麽長時間, 還沒去過張大爺家。

他跟着餘幡走到十排五棟,發現門沒關,餘幡進門喊了一聲, “張大爺!”

裏面沒人應, 餘幡奇怪地向裏走去。

張大爺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帥老頭, 他家裏的院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因為正是枝繁葉茂百花盛開的夏天,各色花卉迎着豔陽齊齊綻放, 像個缤紛馥郁的小花園。院子角落還有一池清潭, 換氣管冒着氣泡,水裏紅色的錦鯉游來游去,很是自在。

兩人進到裏屋, 發現裏屋的門也開着。

餘幡探頭進去,又喊了一聲,“張大爺?”

依舊沒有回應,倒是客廳裏立在杆子上的小可兒聲音嘶啞地叫了幾聲,“出事啦,出事啦!”

易行文心裏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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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兒是只很通人性的鹦鹉,它說話也會根據語境和當時的情況,他忙和餘幡進門,生怕張大爺出了什麽事。

一轉眼卻發現張大爺就躺在沙發上,竟然……睡着了。

可睡着了也不該連一點動靜都聽不見。

易行文走到沙發旁,伸手推他,皺眉喊了幾聲,“張大爺?張大爺?”

張大爺這才緩緩醒來,他擡眼看了看眼前的人,瞳孔像是蒙了層紗布似的,好半天才對上焦,昏沉的頭腦也逐漸清醒,清了清嗓子道:“哦,你們來了啊?”

餘幡将籃子放在茶幾上,有些擔心道:“大爺你怎麽睡得這麽沉啊?我們叫了好幾聲您都沒聽見。喏,給您送棗子來了。”

張大爺微微坐起身,揉了揉眉心,看着茶杯裏已經冷掉的茶,道:“害,剛剛還喝茶呢,不知怎的,就睡過去了。”

易行文道:“肯定是沒休息好,乏了。”

張大爺招呼他們坐下,開玩笑一般道;“這幾天精神總是不好,連着幾個晚上都會夢見你許奶奶,看來啊,是她想我,催着我趕快去找她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色柔和平靜地看着客廳櫃臺,嘴角噙着溫柔的笑。

易行文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客廳中央電視機的旁邊,立着一個櫃子,上面擺着兩幅相框,一副是一位氣質端莊的中年女士,嘴角有兩顆小酒窩,笑得很矜持;另一幅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穿着軍裝帶着軍帽,精神又帥氣。

這兩位看上去都和張大爺的面相有些相似。

易行文心下了然,這兩位大概就是張大爺的愛人和兒子。

怪不得他總是孤身一人,原來他的親人都已經先行離去了。

餘幡知道其中內幕,道:“呸呸呸,別瞎說,許奶奶肯定希望您在這個世上呆得久一點,希望您長命百歲的。”

張大爺笑笑,道:“你這孩子。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活了八十多,也夠了。”

餘幡剛打算說些什麽,張大爺又道:“我在這個世上也沒什麽牽挂的人了,只是……”

他的眼神移向窗邊的小可兒身上,憐惜道:“我的小可兒啊,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像它這樣的大型鹦鹉,能活到八十歲呢。它還有很長的壽命,如果我走了,還真放心不下它。”

張大爺說話的時候目光看得很遠,像是已經穿過時間縫隙預料到了自己的将來,沒有一絲恐懼和糾結,只有對生命流逝的欣然接受。

但不欣然接受又能怎麽樣呢。

生命原本就是一件十分無力的事啊。

易行文突然在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

張大爺道:“小易啊,雖然我們認識時間不長,但總覺得跟你脾氣很合,如果我再年輕個五十歲,說不定能跟你成為好哥們呢。”

易行文笑道:“咱們現在就是好哥們兒啊。”

他們每天早上都一起遛鳥,早已結下深厚的情誼了。

張大爺哈哈笑了兩聲,從茶幾抽屜裏取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他,像是已經準備了很久,道:“小可兒放到別人家我不放心,等我走了,你把它接到你家吧,它和你家的曲子小舞挺合得來的,我也……能安心了。”

易行文接過一看,是小可兒的品種鑒定書和飼養證明。

這時窗邊的小可兒像是感受到了悲傷的氛圍,有些不安地飛過來站在張大爺肩頭,用腦袋蹭了蹭他花白的頭發,發出了幾聲悲鳴。

原本從善如流的易行文現在卻再也說不出別的安慰的話來,他鄭重地将文件拿在手裏,點點頭,應了他的請求:“好。”

說出來才覺得聲音有些發顫。

他不敢再看已處于彌留之際的張大爺,一轉眼,卻發現餘幡已經雙眼紅紅,抿着嘴一副泫然欲滴的樣子。

張大爺擡手撓了撓小樂兒的下巴,趕人道:“行了,你們回去休息吧,棗子我收下了。”

易行文拽着餘幡起身,告辭道:“好,再見。”

出了門,餘幡才終于忍不住哽咽了,道:“哥……”

易行文摟過他的肩,輕輕拍了幾下,呼了口氣,問道:“張大爺……一直一個人嗎?”

餘幡道:“我聽我媽說,張大爺的兒子是個軍人,二十多年前在一次任務中不幸犧牲了,許奶奶身體本來就不好,白發人送黑發人受了打擊,沒多久就不在了,張大爺從那以後就一直一個人。”

易行文情緒低沉,片刻無言。

餘幡回頭看了一眼張大爺家的院牆,感嘆道:“張大爺他……是個很好的人,小區裏的人都很尊敬他,他對我們也很好。我記得,小時候每次見到張大爺,他都會笑眯眯地從兜裏拿一顆糖給我……”

易行文低聲道:“在生前受到別人尊敬的人,都不枉此生。”

白色的院牆越來越遠,悲戚的鳥叫聲漸漸淡出耳際,就像生命,在每個人的身體中暫居一世,然後毫不留戀地離開。

三天後,十排五棟悲歌驟起。

易行文拎着小可兒的鳥籠,站在屋外,看着絡繹不絕的人獻上花圈,上面的稱謂無一例外寫着“張局”。

他這才知道原來張大爺退休前曾是京城林草局的局長,位高權重但卻兢兢業業在基層服務了一輩子,這只紅綠金剛鹦鹉也是當時偷獵者違法捕捉珍稀鳥類,被林草局發現,其他的鳥兒大多被放生了,但小可兒當時太小,又受了傷,沒有在野外獨立生存的能力,張大爺才把它帶回來自己養着。

易行文一身黑衣,嚴肅地對着靈堂照片鞠了個躬,提着鳥籠回了自己家。

之前小可兒來他家玩時十分活潑,這次卻仿佛意識到主人的離世,冠羽都垂了下來,連着三天沒開口,也沒有好好吃飯。

只會躲在鳥籠裏一根一根地拔自己的毛。

他問過寵物醫生,醫生卻說是這種情況是因為心理抑郁,需要人陪伴,再加上鳥兒自己調節。

但小可兒卻十分抵觸外人的接近,他只好讓曲子和小舞多陪陪它。

眼看着它翅膀上都快禿了,易行文嘆了口氣,毫無辦法。

直到第四天的清晨,易行文在睡夢中聽到樓下鳥兒的哀鳴聲,立刻起身下樓,到房門口時,聽到了鳥類蒲扇翅膀的聲音和一聲清晰凄厲的“再見”。

他心覺不好,開門一看,曲子和小舞在籠子慌亂地裏四處跳動,旁邊那只鳥籠的門卻被打開了,小可兒已然沒了蹤影。

易行文心頭一驚,登時瞪大了眼。

他在房間四處找了找,在窗戶下發現了小可兒正歪倒在地上,頭頂上的羽毛扁扁平平,被強制壓下,像是用頭撞了什麽東西似的。

此時,它已經閉上了眼,沒了動靜。

易行文雙手顫抖着去查看它的情況。

他一直知道鹦鹉十分通人性,但卻沒想到鹦鹉竟然是這麽決絕的一種鳥類。

午飯時間,餘幡來了。

他這幾天也格外擔心小可兒的狀态,每天都要瞧上十來回。但今天一來,他看到易行文表情不對,頓覺不妙,警覺道:“哥,怎麽了?”

易行文嘆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将這個噩耗告訴他,猶豫了半晌後,才低聲道:“小可兒……撞窗戶自盡了。”

餘幡深吸了一口氣:“!!!”

直到親眼看到,餘幡才真正相信易行文的話。

他抿了抿唇,良久沒說話,默默無言地吃完飯後,才啞聲道:“我們把它埋在張大爺家的花園裏吧。”

易行文喉結動了動,“好。”

今天的天氣陰沉沉的,刮着飓風,就像易行文沉重的心情。

從花園回來,他那不太嚴重的酒瘾突然喧嚣着湧了上來。

他從酒櫃裏取出一只柯林杯,動作緩慢地給自己調了一杯紅綠雞尾酒。

餘幡坐在吧臺前,用手撐着下巴,盯着那杯色彩豔麗的雞尾酒,輕聲嘆息道:“是小可兒的顏色……哥,我也要喝。”

易行文擡眼,問道:“真的?這酒度數挺高。”

“真的。”餘幡肯定道:“今天心情不好,急需借酒澆愁。”

易行文想跟他說借酒澆愁只會愁更愁,但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

算了,用酒精麻痹一下也好,反正在家裏,也鬧不出什麽事兒。

然而,易行文實在是高估了餘幡的酒品。

餘幡眯着眼睛盯着面前身材超棒的“模特”,頭腦不清醒道:“你這條褲子真好看,我也要穿,你脫下來給我穿。”

然後興沖沖地沖上去扒人家褲子,“诶,怎麽脫不下來……”

模特:“???”

被醉鬼死拽着褲腰帶,易行文兩眼一黑,頭都要大了。

他一把握住餘幡在他身下作怪的手,帶着幾分危險的氣息警告道:“你!你別扯我褲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想寫張大爺和小可兒的這個劇情了,但總也寫不出那種沉重的感覺,只恨自己功力不夠!!還得多練還得多練。

接下來進入青梅綠茶(吃醋)卷,感情要酸酸甜甜才完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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