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親情
病房內的人聽到響動紛紛朝門口看去。
易高瞻立刻站了起來, 面露喜色走到門口, 道:“行文回來了?”
躺在床上的邢璐看到兒子,原本蒼白的臉上也下意識綻開了笑容,支着身子就要坐起來。
易行文沖爸爸點點頭, 大步邁到病床前,扶住母親, 道:“躺着, 不舒服就別起身了。”
他擡頭看了看還剩一半的輸液瓶, 問道:“這是第幾瓶了?後面還有嗎?”
易高瞻道:“這瓶輸完,還剩最後一瓶了。”
邢璐拉着兒子的手,看了看他的模樣,十分欣慰地笑了, 關切道:“剛下飛機?快坐下。一個多月沒見了,瘦了。京城的氣候怎麽樣?是不是比咱們這邊幹?家裏要備着加濕器……”
因為沒精神,她的聲音很虛弱, 輕飄飄得仿佛一吹就散了, 但話語中的關切溫暖卻沉重得讓易行文喘不上氣。
她平時明明嗓門大到整棟樓能聽到她喊兒子吃飯的聲音。
易行文深吸了口氣, 壓下心中的酸澀,道:“我知道,你先躺下再說。”
他們這副其樂融融、阖家美滿的場景實在刺激到了一旁孤零零的邢珍, 她那些抱怨的話剛說了一半, 就被剛來的易行文擠到了一邊,只得咬咬牙,将牢騷憋了回去, 抽抽搭搭地試圖插話。
“那個,行文啊……”
易行文轉身,裝作才看到她的樣子,道:“小姨?你也在這兒啊,不好意思,才看到你……”
說完他也不等人回話,就擡眼看了看吊瓶,跟媽媽說:“這瓶快輸完了,我去叫醫生來。時間也不早了,輸完最後一瓶你趕緊休息,有什麽話明天慢慢說。”
邢璐笑着點點頭,道:“好。”
這時易高瞻開口了:“邢珍啊,時間也不早了,你姐今天檢查了一天,實在累得不行,正好行文也回來了,醫院裏護士醫生都有,也用不着你幫忙照顧,趕緊回去吧,蓉蓉明天不是還要去學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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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行文沒看到表妹樊蓉的身影,問道:“蓉蓉也來了?她人呢?”
邢珍連忙道:“她說餓了,去外面買夜宵,我讓她給大家都帶點吃的回來,我本來還想着今晚留在這兒陪姐呢……”
邢璐開口拒絕道:“算了,你還是回去忙你的吧。我這兒用不着你伺候,你也伺候不好。行文回來了,我還想和他說說話呢。”
邢珍被噎了一下,有些局促道:“哦,好。那我等蓉蓉上來就回去了。”
易行文起身道:“小姨,我送你吧。我剛好要出去找醫生。”
被接二連三地下了逐客令,邢珍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啊”了一聲,道:“哦好好好。”
也跟着易行文起身,“姐,那我走了。”
邢璐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易行文送她出去,在門口碰見了剛回來的樊蓉。
邢珍今晚的牢騷剛發了一半就被強行塞回肚裏,又受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刺激,心裏正不是滋味,這會見到什麽都不懂的女兒,開始不可理喻地往她身上撒氣,“你怎麽才回來,這麽長時間你種個小麥都能吃上熱湯面了!”
樊蓉是個瘦高瘦高的灑脫少女,今年剛過十六歲,暑假結束後就要上高二。
她一聽她媽這口氣就知道她肯定又受了什麽刺激在沒事兒找事兒了,她也懶得搭理。擡眼看到易行文就先跟他打了個招呼,“哥什麽時候到的?”
易行文對着這個懂事直率的表妹倒是有了幾分好臉色,笑道:“剛到沒一會兒。”
樊蓉點點頭,将手裏提着的包子和米粥遞給他,道:“這麽晚了好些店家都不願意送醫院的外賣,你拿回去微波爐熱一下。”
大晚上的,醫院的位置又偏,有些商家确實不願意送醫院的外賣,看她這滿頭大汗的指定是跑了不少路才找到飯店,她媽媽這麽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她,若是換做心思敏感一些的女孩恐怕少不了難過。
易行文接過,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謝謝,辛苦了。”
樊蓉笑着搖搖頭,伸手拉過她媽,告辭道:“那我們走了,改天再來看大姨。”
易行文道:“好。”
他目送着兩人離開。
等有些距離了,樊蓉側頭看了一眼她媽媽的臉,易行文隐隐約約聽到她在說,“媽你又哭了?不是跟你說了嗎,去看大姨的時候不要哭,不要跟她抱怨家裏的事,她病着呢,聽這些能心情好嗎……”
邢珍被女兒訓斥,也有些拉不下面子,道:“我又沒說什麽!就說了幾句,行了行了,我以後盡量不說了還不行嗎?”
易行文心中的那點怨恨突然就放下了。
小姨的人生說起來确實十分不幸,樊蓉出生沒多久,小姨夫就出車禍去世了,那一年小姨才二十出頭,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姑娘,小姨夫生前很寵她,家裏的一切家務和瑣事都不用她費心,将她養成了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
突發意外,小姨的人生像是沒了支柱,轟然塌下。
從此,只要一提起關于家庭的事,她就忍不住開始哭;只要一見到別人的不幸,就轉而聯想到自己的不幸。
這麽多年,她也沒有再改嫁,找了份很忙的工作,獨自将黎蓉拉扯大,也十分不容易。
易行文嘆了口氣。
只要她不影響母親的病情,就随她來看望吧。
他轉頭回了病房,沒有按照之前說的去找醫生。
照顧了母親将近一年,他對于簡單的臨床操作,類似換吊瓶、紮針這類的,其實已經得心應手了。
聽到門響,邢璐掀開眼皮關切道:“把你小姨送走了?你沒事吧?”
易行文笑笑,拎着包子和粥去了廚房,道:“我能有什麽事兒啊?”
405是高級病房,帶着獨立衛生間和小廚房。
他将包子放進微波爐裏,将粥打開倒進小鍋中。
外間,邢璐和易高瞻對視了一下,有些忐忑地問道:“行文啊,你對你小姨……沒有什麽意見吧?”
聽他們這話,易行文心中突然一暖。
三年前,不止母親病重,他那時候的精神狀況也不好。
具體表現為睡不着,一睡着就做噩夢,那時候他每天都在陪床照顧,大半夜無數次被噩夢驚醒,嘴裏還喊着“夠了!不要再哭了!”
一開始邢璐還奇怪他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直到後來發現,每次邢珍哭時,兒子那抵觸厭惡的目光,才明白兒子承受不住的,除了疾病帶給人的無力,還有他小姨傳遞給他的消極情緒。
從那以後,邢珍就很少來了。
易行文垂眸笑笑。
他害怕小姨會影響母親的病情,爸媽又何嘗不擔心自己會受她影響呢。
“沒有。她就是那樣的性格,我清楚。”
邢璐這才松了口氣,道:“就是,她就是那樣的人,早期受了太大打擊,思想和淚腺都停留在二十多歲長進不了了,她翻來覆去那番話說了十來年,我都習慣了,也不放在心上。她那些話,你聽聽就算了……”
微波爐“叮”的一聲提示工作完成。
易行文将包子裝盤端到床邊,溫聲道:“我知道了,我也不會放在心上。起來吃個包子吧,明天給你炖排骨湯。”
邢璐道:“好。你也吃,趕了一天路,餓了吧?快吃。”
說着還招呼他爸,“老頭,你也來吃點。”
語氣和在家喊他們吃飯時一模一樣。
易行文禁不住勾起了嘴角。
飯後,易行文出了病房,給黎荷打了個電話。
“什麽?你媽媽的病又複發了?怎麽樣?嚴不嚴重?”黎荷立刻問道。
易行文将走廊上的窗戶打開,夜間微涼的風吹進來,将被消毒水味熏得發脹的腦袋吹清醒了許多,道:“現在還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黎荷道:“你是趕回去的吧?這邊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提。”
易行文道:“我剛好要說這個,我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去,曲子和小舞先麻煩你照顧了,我把家裏鑰匙給了餘幡,你去的話記得找他要。其他的倒也沒什麽了。”
黎荷一口答應,“好,我明天一早就去,他早上……應該不賴床吧?”
易行文笑了笑,道:“他起得比你早。你八九點再去,太早了我怕他晨跑不在家。”
“這麽清楚啊。”黎荷嘻嘻笑了兩聲,道:“好,收到。”
接着,她又收斂了嬉皮笑臉,正經道:“那你的新文是不是要推後一段時間再開?”
易行文也抿緊了唇。
這次母親病症複發,又碰上準備開文的關頭。
災禍好像總是不長眼,最愛在你意氣風發的時候給你一拳,讓你體會一下什麽叫人生艱難。
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嗯,推後吧。”
黎荷已經預料到了,慶幸道:“還好沒有在官博上預告你開文的時間。你先緊着你媽媽的病吧,工作上的事等之後再說。”
易行文低聲道:“放心,這本書的大綱和人設已經有了,我的精神和靈感也充裕,只要有時間随時都可以動筆。”
他擡頭,看着漆黑如墨色的天空,微微嘆息道:“不會再像上次一樣了。”
希望,不會再有那樣黑暗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