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舊疾

“你媽媽的病複發了。”

易行文在小區門口打了一輛出租車, 在去機場的路上和爸爸通電話, “怎麽回事?不是已經沒事了嗎?抗生素還在吃着嗎?”

那邊易高瞻嘆了一口氣,道:“一直吃着,但……你知道, 你媽媽手術後就有輕微的排異現象,起初只是發熱, 肝疼, 最近症狀越來越嚴重, 又時不時開始流鼻血,止也止不住,去了醫院,醫生才說是可能病症又複發了。”

易行文的媽媽三年前曾患過急性白血病, 後來做了骨髓移植手術,病情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沒想到又突然複發。

易行文繃着嘴角, 先安撫住父親的情緒, 道:“你先別急, 先在醫院住下,看醫生怎麽處理。我訂了最快的航班回去,估計今晚就能到醫院。”

易高瞻雖然心中十分焦急, 但對着兒子, 還是盡量平複了情緒,道:“好,你也別太着急, 醫院什麽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回來看看你媽媽吧。”

易行文深吸了一口氣,道:“好。”

他挂了電話,看了看時間。

現在正是大中午上班的時間,路況還算友好,離機場還有一段路程,易行文收了手機,将視線移向車窗外。

立交橋層層疊疊,車輛盤旋飛駛。

京城的節奏太快,時間仿佛也匆匆飛逝,以至于有些事物還沒來得及在腦中構成記憶,就已經被後來的缤紛多彩擠出了畫面。

不像他的家鄉。

他的家鄉是南方的一座三線城市,那裏氣候潮濕悶熱,每年的回南天大約占了四分之一,在這樣的氣候下,人們連走路都不願意快走幾步,生活節奏奇慢。

就像在蝸牛眼中,大半生的記憶只不過就是幾根青葉籬笆。

而易行文對于家鄉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媽媽的病症。

三年前,易行文已經寫文七年了,長長短短的故事也寫了三十來篇,俗話說感情有七年之癢,寫文也不例外。那時候他想寫的題材,想到的腦洞都已經寫了七七八八,靈感也到了瓶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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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那時候齊硯勸說他投資建立屬于他們自己的文化公司,請他去京城工作。

易行文想着也好,換個地方或許能有不一樣的體驗經歷,對寫文也有好處。

可就在他準備去京城的檔口,他媽媽被确診為急性白血病,将所有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母親生病,命懸一線。

父親的公司又因無心管理,瀕臨倒閉。

那段時間,易行文頭頂的天空可以說是被一朵不詳的烏雲籠罩着。

整整一年的時間,他都住在醫院陪着母親化療,看着她日漸消瘦、頭發一天比一天少、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時不時接待父母的親朋好友,看他們哭,聽他們感嘆母親的不幸,進而訴說他們自己的不幸。每天接受到的都是負/面消息,是個人精神都會出現異常。

更何況他的工作也沒有那麽寬松,跟網站簽訂的合同是每年至少寫一本書,公司知道他家裏的情況,很人性化地給他放寬了一段時間,可距上次完結已經将近兩年了,網上對他的猜疑越來越多,他沒有辦法,只好趕鴨子上架。

那時候他腦中一片空白,原本就靈感枯竭,再加上每天對着生死這類沉重的事,更是沒有絲毫創作的心情。面對着電腦半個字也寫不出來,每敲一個字都是費了極大的功夫,相當于是逼着自己上戰場,消耗的全都是精神力和腦力值。

越寫越惡心,越寫越崩潰。

這樣寫出的文字自然不可能被讀者接受。

那時候,網上黑他的言論鋪天蓋地,有人說他江郎才盡,有人罵他自視甚高,更有人猜測行雲流水是不是換了個人,怎麽文風差距這麽大。

他的商業價值也一落千丈,甚至之前完結的書下面都有人惡意評論。

易行文已經預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現實生活中的無力和網絡世界的謾罵,就像兩座大山一樣輪流朝他壓來,他是真的不堪重負。

無數次的,他跑到河邊,在樹下一站就是幾個小時。

想過一了百了,什麽都想過。

但最終還是舍不得這個世界。

現在想想,幸好當時沒有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

當時覺得人生昏暗,前景無光,可如今看來,不就是這麽點事,不至于。

後來,醫院找到了可以匹配的骨髓,母親也很幸運地挺過了手術,雖然後續的排異反應依舊很折磨人,但總算度過了這次劫難,好歹将命保住了。

而且,那時候的經歷倒也給他養成了一個習慣——釣魚。

每次心裏有事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到河邊釣釣魚,看着壯闊無波的水面,想一想有趣的事情,生活自在了自然不會再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

不過這次……

易行文嘆了口氣,從包裏拿出手機,點開歌單,将耳機塞進耳朵裏。

舒緩的音樂在耳邊響起,漸漸平複了他的心情。

希望有驚無險吧。

晚上八點多,易行文趕到母親所在的醫院,跟醫生碰了面。

梁醫生是三年前給母親做骨髓移植手術的醫生,是當地最好的血液科醫生,一見到易行文就十分嚴肅地對他說:“排異反應太嚴重已經超過正常範圍,我們做了檢查,初步斷定是病症複發了。”

易行文繃着一張臉,問道:“這種情況該怎麽治療?”

梁醫生沒有跟他廢話,道:“現階段只能先化療,如果化療效果不好,可能考慮再次骨髓移植,不過先不提能不能再找到匹配的骨髓,你母親今年已經超過五十歲了,再次接受手術風險太大,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吧……”

易行文沒有辦法,能做的只有聽從醫囑,點頭道:“好。希望您能安排最好的治療條件。”

梁醫生知道他是著名作者,不缺錢,也不跟他客套,道:“自然。”

說着他拍了拍面前這個年輕人僵硬的肩膀,安慰道:“你媽媽的鼻血已經止住了,現在正在輸液。去看看她吧。”

易行文緩緩舒了口氣,道:“嗯。謝謝醫生。”

然後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病房,擡頭看了眼門牌號:405。

是三年前母親住過的病房。

之前母親就是從這裏康複出院的,醫院或許是為了讨個好兆頭,又把母親安排到了這間病房。

他将手放到門把手上,剛準備開門,房間裏凄涼的哭聲從門縫裏飄出來。

随之而來的是女人嘶啞的喊聲,“姐啊,你可怎麽辦啊,上次好不容易好了,這次怎麽又複發了,上天怎麽這麽不公啊,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們姐妹倆……”

易行文一聽到這熟悉如鬼魅哭喪一般的語氣,額上就不自覺地青筋暴起。

是母親的妹妹,也是他的小姨。

母親病前的一段時間是去她家看望她,被她強留了一段時間,那時她家剛剛裝修,甲醛還沒有完全消散。

醫生說母親得病原因大部分是因為自身體質弱,不過,吸食過多甲醛或許也是重要的因素。

雖然易行文知道這件事不該怪罪某個人,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對這位小姨産生了些許怨念。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他對這個小姨沒有別的印象,光是一個“愛哭懦弱”就足以讓易行文頭痛腦熱了。

三年前,他面臨的除了母親每天繁瑣的化療,最難捱就是這位小姨如泣如訴、悲涼如同哭喪一般的哭聲,伴随的還有她抱怨自己人生的不幸,哭訴老天對她的不公之類的話題。

可以說,有八成的消極情緒都是她帶來的。

以至于易行文後來的噩夢都時常以她的哭喊聲為主要內容。

他猛地推開房門,壓抑着怒意低聲道:“夠了。”

——

“夠了。”

餘幡看着直播間裏刷屏的彈幕,拖着下巴無奈道。

他八點就坐在電腦前開了直播,可偏偏什麽也不想玩,就開着游戲界面東嘆一口氣,西嘆一口氣,無所事事得理直氣壯。

彈幕紛紛被自己主播郁郁不得志的樣子刺激到了,紛紛吐槽:

“把人帶到高分段然後拍拍屁股走人,這行為和吃到炮就拉黑好友的渣男有什麽區別?!”

“寶貝別難過,這個跑了就跑了,下一個更乖!”

“咱們能不能有點志氣!鼠标給我點開始,我就不信一個人還活不下去了!當代獨立男性就要先從學會一個人玩游戲開始!”

餘幡:“……”

餘幡萬分無奈道:“人家只不過家裏有事比較忙而已!又不是跑了!幹嘛說得人家像抛妻棄子的渣男一樣?”

嗯?這話好像有點不對。

彈幕又開始刷屏。

“不是我們把他說得像渣男一樣,是您實在是非常像那位被抛棄的妻,我們不那樣想也不行啊。”

“你這樣不行啊,沒有鳥哥哥陪就跟缺了水的魚一樣,未免太沒骨氣了!”

餘幡看了看一旁的鳥籠,不服道:“誰說沒有人陪,這不還有兩只小可愛陪着我嗎?”

曲子蒲扇撲閃翅膀,很給面子地吹了聲口哨。

彈幕笑了。

“哈哈哈哈,鳥哥哥也太逗了,自己有事出門還給魚留了兩只鳥做人質……嗯,鳥質。”

“這兩只小鳥是鳥哥哥的本體嘛?哈哈哈哈哈。”

“哎呀呀,說人家幹什麽嘛,小情侶分別還不許人家傷心一會兒了?”

“快開游戲,我費着流量是來看別人秀恩愛的嘛?”

“對呀,快開游戲!想看魚玩跳傘游戲了。”

餘幡掀起眼皮看了看彈幕,緩緩嘆了一口氣,“我不過就是個菜雞,又實在太能逼逼,要沒大佬帶着躺雞,還不如電腦前當機。”

彈幕:“???”

餘幡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補充道:“……skrskr?”

作者有話要說:  餘幡:

大家不要犯困,都聽我來押韻。

給你帶來好運,明天考試幸運!

skrs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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