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燭九陰:“你來了。”
老頭:“我來了。”
燭九陰:“你不該來。”
老頭:“可我已經來了。”
燭九陰:“我知道你還是來了。”
老頭:“知道你還問個屁。”
燭九陰:“……”
……我艹,這老頭居然不按劇本走?
燭九陰:“你為何來?”
老頭:“聞到了噩夢時常常聞到的魚腥。”
燭九陰:“你老了。”
老頭:“我老了。”
燭九陰:“可我沒老。”
老頭:“世間萬物生靈都會變老,如果你沒老,說明你已經被摒棄于三界之外。”
燭九陰:“何解?”
老頭:“豬狗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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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九陰:“……”
老頭:“知道為什麽你豬狗不如嗎?”
燭九陰:“為什麽?”
老頭:“因為老朽最好的時間都被你關在樹洞裏了,整日只能與香蕉為伴。”
燭九陰:“現在說對不住還來得及嗎?”
老頭:“你說呢?”
燭九陰:“果然來不及了,所以本君也沒打算要說。”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張子堯趴在書桌上,握着點龍筆,下巴放在書桌邊緣;少年的腦袋邊并排放着裝着蜚獸的小小木盒,蜚獸趴在木盒上,微微眯着眼,下巴放在木盒邊緣——
少年那雙黑色的眼珠子和小牛那只金色的眼珠子伴随着屋內老者和畫卷裏的男子你一言我一語轉來轉去,當他們兩人終于停了下來,趴在桌邊的少年舉起了手:“請問?”
燭九陰:“問什麽問,不許問。”
老頭:“你這老匹夫,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那麽霸道……你說不許問就不許問?也不瞧瞧這是誰的地盤,小孩,你問,你想問什麽就問,老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子堯:“你們倆以前是情侶關系嗎?會上床的那種。”
老頭:“……”
燭九陰一臉“老子早就知道”的服氣,冷靜道:“你看,本君就說了不讓問。”
老頭轉過頭,看着張子堯,問:“小孩,你會把你的情侶——會上床的那種——關在一個樹洞裏一關就是三百多年,每頓只投喂香蕉嗎?”
張子堯:“不會。”
老頭:“那你這是在惡心誰呢?”
張子堯深以為然,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狀,老老實實低下頭誠懇道:“對不起。”
小小的插曲以張子堯認慫作為收尾,主場又回到了這個老頭和燭九陰之間。
站在畫底下,手裏拎着個銅盆的老頭背着手,微微擡頭打量着畫裏端坐着的英俊男子——正如他所說,千年過去,就連他這樣的神獸都老去,世間萬物都翻篇數章,唯獨這條惡龍當真不老不死不消不滅……他曾經以為在燭九陰過去消聲滅跡的幾百年裏,他是真的死了,沒想到,如今,他又再次出現了。
“前些日子,上面有傳聞,說你又回來了,且那流言蜚語越說越真——一個上界福德正神言之鑿鑿,說你人在京城,就藏身于一幅畫兒裏苦心修煉……當時,除卻太上老君往自己的煉丹爐裏添了一把鎖,衆仙皆道不信——”老頭淡淡道,“沒想到,他說的居然是真的,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啧,那嘴巴拉不上鏈的太連清……太上老禿瓢往煉丹爐上加鎖做什麽?本君從不玩偷雞摸狗那一套,要什麽東西向來都是直接跟他要,搞得他好像有膽子拒絕似的。”燭九陰不屑道,“倒是本君藏身于畫中修煉,隐姓埋名幾百年,到你們這仿佛成了什麽大新聞。”
“藏身于畫中?”老頭冷笑反問,“恐怕不是吧?”
燭九陰面色一凝,片刻後微微挑起眉,笑問:“何出此言?”
“你騙得了那些小小土地,難道還以為能騙得過我炎真的眼睛?”老頭冷冷道,“你不是在裏面修煉,你是被關在畫裏,出不來了,對不對?”
“放屁。”燭九陰面不改色冷漠道,“本君瞧着你是老糊塗了,世間有何法寶能将燭九陰禁閉于一副小小畫中?當真笑話!炎真,你如此狂妄,當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本君當初一時恻隐之心将你從樹洞裏放出,千年過去,你居然變得如此不知好歹……也好,就讓本君來教訓教訓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老畜生——”
燭九陰語落。
一時間客棧外風雲湧起,平白無故起了巨風,窗外頓時鬼哭狼嚎!張子堯一只手捂着耳朵另外一只手将木盒子抓過來護在胸前整個人矮了矮将身子縮了縮躲進了桌子後面的陰影中,目光注視下,只見風沙走石之間那挂在牆上的畫卷有一根白色龍須加一角翠色龍尾緩緩伸出——
燭九陰又要耍老把戲了。
那個将太連清騙的團團轉的“空城計”。
張子堯心知肚明,卻不揭穿,只是安靜地等待着站在畫前老者出現與太連清同樣的反應——反而,直到燭九陰的尾巴都探出了一大半,老者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他勾着唇角,下巴的胡須因為冷笑微微顫抖——
當燭九陰那威嚴的翠色龍尾完全伸出。
老頭背起手,淡定自若道:“就這樣?有本事,就全部出來。”
燭九陰:“……”
蜚:“……”
張子堯:“……”
空氣再次變得令人害怕地安靜。
看着挂在畫卷外那條漂亮的翠色龍尾,還有兩根飄在畫卷外的白色胡須,現在,張子堯感覺到了一點點的尴尬……良久,他清了清嗓音,然後站起來走到畫卷跟前,親手将那龍尾巴塞回了畫卷裏:“算了,由于長期閉關修煉的緣故,現在我們燭九陰大人對陽光有點敏感,上一次照太陽的時候,尾巴都差點兒曬褪色變小白龍了。”
燭九陰穩穩端坐回樹梢上,滿臉冷漠,演技一流:“他說的是真的,為你曬一次太陽?不值得。”
老頭冷笑,将手中銅往桌上一個擱:“老朽信了。”
銅盆發出“哐”地一聲輕響,将桌面上木盒子裏的小牛吓了一跳,它猛地往後跳了跳發出“嘶嘶”的聲音——這樣的響動,終于驚動了老頭的注意,他的目光從燭九陰和張子堯的身上挪開,然後擰過腦袋,就看見了桌子上的木盒,以及木盒子裏那被關着、遍體鱗傷模樣十分狼狽的小牛。
老頭愣了愣,在與那只熟悉的金色獨眼對視上的一刻,他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同一時間,屋內的氣壓變得很低,老頭薄喝一聲,下一秒手中出現一把赤紅大刀!大刀刀刃呼呼作響,周身仿佛燃燒着火焰,在老頭手中轉了一圈後刀尖刃直指燭九陰:“燭龍老兒!你好大的膽子,千年前關押老朽于蟠桃樹洞之中,惹得天下大亂,如今不知悔改,卷土重來,居然又将另外一只新上任的蜚獸關在那蟠桃樹做的首飾盒中!”
“什麽?”坐在樹上的燭九陰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背上了黑鍋,“你說什麽?什麽卷土重來,你這老畜生腦子能不能清醒些,一樣的把戲玩過一遍本君早就膩了,何必再玩上第二遍,這只蜚獸可不是本君——”
話還未落。
刀刃已至畫卷跟前!
“刃先!”
老頭發出與他年齡絲毫不符的暴怒之聲,身體靈活一躍上前,客棧外狂風怒號之中,仿佛隐約聽見了有野獸咆哮的聲音!
見這兩人一言不合居然就要開打,張子堯“啊”了一聲,想要伸手去攔,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在他一個錯步上前的同時,從畫卷裏伸出來的大尾巴已經一尾巴将他推開,張子堯跌坐在地的同時看見翠色龍尾穩穩接住老頭手中赤色刀刃——
“呯”地一聲巨響!
那赤色大刀硬生生砍在龍尾白色毛發之上,張子堯緊張屏住呼吸,稍待片刻,卻未看見龍尾有絲毫損傷!
“狗膽畜生,膽敢對本君刀劍相向?亦不惦記惦記自己幾斤幾兩!”
燭九陰冷笑一聲,面容只見陰沉動怒,正欲發作——
“大人手下留情!蜚獸囚于木盒中,若真是我們刻意為之,又何苦千裏迢迢将它帶到大人面前來讨人嫌!”張子堯抱着腦袋,又生怕這老頭和燭九陰真打起來動靜太大引來別人,趕緊伸手去抓那木盒子拿起來晃了晃,“你看你看!都沒蓋!是它自己不肯出來!”
老頭一聽,又覺得好像有點道理,見此時木盒中小牛搖頭晃腦像是被晃得發暈,卻并無抵抗之意……老頭稍一猶豫,手中紅刀随即煙消雲散——燭九陰的大尾巴亦重新收回畫卷中,男人彈了彈自己的翠色靴子,一臉不愉快的樣子冷哼了聲,擰開腦袋。
——一般來說出現各種破事,十有八九是燭九陰的錯,但是偏偏就這一回,他還真是冤枉的。
……雖然他有前科。
衆人目光聚集之處,木盒子裏小牛卻顯得十分淡漠,轉頭舔舐自己身上的傷口。
老頭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了下來,問:“老朽早就聽說,京城災禍密集天氣異象,沒想到……這傷,倒是從哪來的?”
“先前有人将蜚大人囚禁于首飾盒中,妄圖控制天下災禍——那人将天河書貼滿木盒四壁,當災禍降臨,便用手中物刺傷蜚大人,蜚大人吃痛,便掙紮,爪子抓花了天河書上的文字,災禍便強行停了下來……”
“這麽陰損的招,這麽幹的那個人呢!”
“死了。”
“死了?!”
“是自殺。”張子堯垂下眼,“死前首飾盒因為被磕壞,不知為何接連引發地震洪災還有婢女意外慘死,于是她将這首飾盒交付于我,妄圖彌補一二,切莫再引發更大悲劇……本以為事情終于告一段落,沒想到,打開木盒後,蜚大人卻說什麽也不肯從盒子離開。”
張子堯說着,将木盒子雙手給坐在桌邊老頭獻上:“九……燭九陰大人便提議,前往太行山脈尋找蜚獸一族前輩,也許有人能夠知曉原因。”
“他原話恐怕不是這麽說的吧?”那老頭冷笑一聲,“估計是說:這種事當然要去找個被囚得經驗豐富的人問啦,那老畜生估計還活着呢!”
張子堯:“……”
燭九陰擡了擡下巴,皮笑肉不笑:“又叫你說中了,那麽了解本君,看來幾百年香蕉沒白喂。”
老頭眉頭一條,似又要爆發,只是在他來得及開口發難之前,張子堯已經發聲道:“你好好說話。”
——然後出乎人意料的是,燭九陰還真的一臉郁悶乖乖閉上了嘴。
老頭露出個玩味的笑容,頓了頓道:“無論如何你們找對人了,老朽就還真的知道這蜚獸為何躲在盒子裏不肯出來——老朽便道今日是為何,身邊災禍氣息隐約不斷,先是後廚着火燒了鍋,又是無知幼童在巷子裏生火玩耍……小孩,老朽且問你,在此之前京城裏曾經被中途中斷過得災禍,除卻地震洪災之外,怕是還有一次火災吧?”
張子堯露出個驚訝的表情,仿佛分明在說:你怎麽知道?!
“哼,那是自然——這也是為何它不肯出來的原因了……哪怕是掌握自然的災禍神,亦有身不由己之時。”老頭緩緩道,“燭龍老兒,你待老朽當年為何在樹洞中無論如何不願意照常書寫天河書?那自然是因為,因蜚獸或天河書本為一體,天河書是在歷任蜚獸上任時由蜚獸本身體內幻化而出的東西,二者缺一不可,不可分離——當其中一樣處于不可控制狀态,那麽産生的災禍程度,便也存在着不可控制的可能性!”
“你這是什麽意思?”燭九陰問。
“災禍自由其原本的嚴重程度區分,京城龍氣旺盛,天子之都,自然得天庇護,所以本來在京城的震災、洪災甚至是火災原本都不一定會造成大面積損失……然而因為有人強行囚禁蜚獸,試圖将已經發生的災禍停止,雖是暫時成功,卻也将整件事引導向了更嚴重的方向……”老頭繼續道,“災禍一旦書寫于天河書上,無論如何不可終止,哪怕将它強行劃去,也只不過是讓災禍暫時停下——但是,它卻并不是因此就消失了,該有的災禍還是在的——當強行抑制災禍的東西損壞,曾經被抑制的力量便瞬間井噴壯一并迸發,小災終成大災,天地混沌,生靈塗炭!”
張子堯屏住呼吸,微微瞪大眼:原來如此!這就是為什麽這首飾盒被磕破後,禍事接二連三!
“到了這種程度,就連蜚獸本身也無法控制了——哪怕蜚獸本尊并不想——然而這些失控的災禍還是會因它本身心中負面情緒而逐漸膨脹,又因蜚獸重獲自由後力量恢複,于是迸發的災禍将變得擁有更強大的破壞力!”那老頭站起來,背着手稍稍彎腰看向盒子裏的小獸,“你不願人間因你生靈塗炭,索性囚禁自己于木盒內,不讓這股力量完全釋放……以上,老朽說得可對?”
木盒之中,小獸站起,稍稍仰着頭用那只金色獨眼安靜對視老頭,那般沉默的模樣,仿佛是完全默認了他的猜測。
見狀,張子堯心中感慨又羞愧,一邊是羞愧凡人為一己私欲或無知莽撞,将一切導向糟糕處境;另一方面,他又感慨于災禍之神卻有如此慈悲之心……
牛牛真是太可憐了!
此時此刻,黑發少年看向木盒中小牛目光充滿憐憫,一雙眼忽閃忽閃的,仿佛恨不得将它捧起抱在懷中撫摸順毛……
——這一幕被燭九陰看在眼裏,畫中龍連翻幾個白眼,只覺得自己仿佛莫名被別人占了便宜……明明是他精心飼養的小寵物,結果生出的愛心都被這旁的歪瓜裂棗分去了……對他反倒就知道呲牙咧嘴!
好白菜被牛拱了!公平何在!
果然要盡快将這災禍神弄走!
思及此,燭九陰紅色的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心系蒼生的模樣道:“難得災禍神卻如此宅心仁厚,實在叫人動容,本君這樣冷酷之人都情不自禁生出恻隐之心!炎真,事已至此,本君不信你尚無解決辦法,還不速速道來!”
“法子自然是有。”老頭瞥了一眼燭九陰,像是早就看透他虛僞面孔,“既然災禍因蜚獸陰暗面從而滋長力量,那自然等蜚獸心中這些負面情緒逐漸消除,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不對呀,”張子堯道,“大人,您的意思難不成是說在蜚獸放下心結之前,它都必須要将自己關在這小小的木盒子裏?——”
張子堯看了一眼委屈地擠在木盒中,渾身遍體鱗傷的蜚——本身它身上的傷口就因為處于陰暗狹隘地地方愈合得慢,有時候傷口疼痛他忍不住去舔,結果反而有些本來即将愈合的傷口又裂開……此時蜚獸身上皮毛幾乎看不見一處好的地方!
這種情況下,又怎麽能指望它放下心結!
“你仿佛在逗本君笑。”燭九陰也覺得這老頭仿佛在說笑話,“本君當年把你關在樹洞裏什麽都沒幹,你尚且記恨到現在,如今這蜚獸遍體鱗傷,身處受害地,除非一板磚拍到腦門上拍得自己失憶,否則怎麽可能消除負面情緒!”
“燭龍老兒,你說誰小心眼?”
“誰叫得最大聲自然就說誰。”
“你還有理了?!”
“至少這次同本君可是半兩銀子關系都無,自然是要理直氣壯一些的——炎真老頭,有話說話,別藏着掖着,這蜚獸好歹也算是你族後人,你看它這可憐兮兮的模樣,難道不知心疼?”
“老朽自然為後人着想!要你這惡龍教訓?”老頭從桌子上拿起銅盆,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後目光定格在燭九陰身上,“要說能夠讓這只蜚獸換個稍優越的環境,同時要壓抑住它的力量,同時滿足二者之處本是極其難尋,然而這麽個神奇的地方,眼下還真有一處——”
張子堯眼前一亮,伸長了脖子,特別期待似的問:“哪?”
老頭答:“幾百年前,有位曾經呼風喚雨的大人突然從三界之內消聲滅跡,衆仙為之震驚,三界號令天上地下翻了個個兒,也沒能找到這位大人——”
燭九陰突然有不詳的預感。
老頭淡定道:“原來,這位大人是被關在一副與世隔絕、青山水秀的畫裏。”
張子堯:“啊?”
老頭捋捋胡須:“暫且讓蜚獸暫住燭龍老兒畫中,此法興許可行。”
燭九陰:“……”
燭九陰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微微眯起眼,稍稍彎下身,而後用不确定的聲音問:“老畜生,你方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老頭并不理會畫中龍語氣之中的危險,只是胡須顫抖,咧嘴笑自顧自繼續道:“區別不同的是能封印燭九陰的畫卷怕是本身具有鎮魔功效,蜚獸每日只需在裏面稍待片刻,去除心中邪念,便可畫卷內外來去自由數時——可不像某條惡龍,只能伸伸尾巴,探探胡須,狐假虎威……”
張子堯有些恍惚:“……你是說,這幅畫?”
燭九陰卻立刻炸了:“本君的畫?!這畫幾百年來都是只屬于本君的私人地——不行!本君不同意!”
張子堯茫然地看向燭九陰:“你不是特別嫌棄這幅畫風景單一……”
燭九陰立刻瞪回去:“多擠進一個人它就不單一了麽?!你住口,你別說話!”
木盒裏的小牛擡起後爪撓了撓肚皮,打了個呵欠,斜睨畫卷裏炸毛的小氣龍。
張子堯看向老頭,後者笑了聲,扔下一句“老朽說完了,家務事衆位煩請自行解決”,拿起銅盆,便準備離開——
炎真走前深深地瞥了木盒中蜚獸一眼。
後者亦稍稍歪着腦袋,平靜與他對視。
“災禍神本為天煞孤星之命,何必慈悲多情,徒增煩惱?”
炎真言罷,搖頭嘆息,随後拎着銅盤邁開步伐離開房間,房間的門在他離開之後無人觸碰自然合起,發出嘎吱一聲輕響。
房間中終于又只剩下張子堯、燭九陰以及蜚獸三人組。
“九九……”
“說話之前考慮清楚了。”
“……”
“說錯一個字本君把你揍成啞巴。”
“……”張子堯看着燭九陰片刻,良久,嘆了口氣,“九九你若是不願意,那便算了。”
“?”
少年開口妥協得如此輕易,反倒是燭九陰楞了一下——按照他的設想,接下來就該是他的寵物撒潑打滾聖光普照慈悲之心普度衆生的說教時間了,然而沒想到的是,他居然說,算了。
——算了?
……不是,等下,這和一開始想好的不太一樣哈?
燭九陰狐疑地微微眯起眼,看着原本站在畫卷旁的少年轉身回到桌子前,拿起那木盒仔細打量,一邊嘴巴裏碎碎念什麽“是不是該給您上點兒藥呢”“別舔了,越舔傷口越嚴重”“大人,凡人用的藥您能不能用呀”“貴點兒倒是沒關系,我什麽都沒有就是有錢”——
而木盒子裏,小牛像是倦了,“嗚嗚”打了個呵欠依靠着木盒子邊緣躺下來,任由少年對着自己碎碎念……看上去,亦是對于離不離開木盒,去不去燭九陰“山清水秀”的畫卷裏換個環境不甚在意。
燭九陰:“……”
不知道為何,突然賤兮兮的有了心靈落差感。
坐在松樹之上,燭九陰挪了挪屁股,那雙眯成一條縫的紅色瞳眸之中狐疑變得更加深邃:“小蠢貨,難不成你又想克扣本君的豆沙包?”
“啊?”張子堯停下和蜚獸的單方面碎碎念,擡起頭看燭九陰,“你說什麽呢?”
“要麽就是不帶本君曬太陽了。”
“現在外面沒太陽,說起來這還不是你自己的錯,非要鬧得風起雲湧,你想曬恐啪得乖乖等太陽出來——”
“……”
“?”
“小蠢貨。”
“嗯?”
“你應當知道,企圖假裝放棄讓本君心生愧疚這一招,是不管用的吧?”
“……”張子堯總算明白過來這個賴皮龍是怎麽回事了,他先是茫然地看了一會兒燭九陰,而後突然露出個傻白甜的笑容撓撓頭笑道,“沒有,我是說真的——九九若是不願意,那便算了……一直以來都是我在逼迫你去做一些事情,之前不分青紅皂白讓你停雨也是,讓你出謀劃策弄回首飾盒也是,強迫你來打開首飾盒還是,現在想想,雖然不情願,你卻還是都做了,我應當感謝你的。”
“哈?”
“所以這一次,九九若是不願意讓蜚獸進入你的畫卷,便按照你心意做就可以。”張子堯道,“畫卷畢竟是你的東西,我做不了主,老是強迫別人去做別人不想做的事,哪怕是打着善意的旗號,那也同惡人沒有什麽區別。”
“……喔。”
屋內陷入詭異的沉默,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呃,不能說是尴尬。
說不上來的奇怪。
在畫中男人專注的目光注視下,張子堯突然覺得渾身有些燥熱,他想要拎起茶壺倒一杯涼茶——拎起水壺,卻發現裏面空空如也,他長籲出一口氣,像是找到了一個理由似的,站起來,匆匆扔下一句“我去叫小二來添水”随後便奪門而出。
燭九陰端坐于樹梢上,目送少年離去的背影——
良久,他翹起了個二郎腿。
“……”
娘的。
這小蠢貨一旦乖乖宣布放棄,老子卻突然真的有點動搖是怎麽回事?
燭九陰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時此刻,在他不遠處的木盒中,小牛已經靠着充滿了抓痕的木盒邊緣,淺淺入眠,發出輕微鼾聲……燭九陰稍一停頓,相當鄙夷地嘟囔了聲“睡成死牛”,而後做出了一件讓他之後後悔至極的舉動——
張子堯推開門時,先是被橫過大半個房間的翠色龍尾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卻看見在龍尾的最前端薄膜,就像是人類的兩根手指似的靈活彎曲,正顫顫悠悠地拎着木盒子裏睡得安穩的小牛牛尾巴,将它從木盒子裏小心翼翼地拎了起來……
“?”張子堯拎着水壺一臉茫然,“九九,你在幹嘛?”
少年語落,同時見拎着小牛尾的龍尾巴猛地一僵。
然後“啪嗒”一下,被拎在半空的小牛掉在了地上。
睡夢中的蜚獸被摔了個疼痛,茫然地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卻發現目觸之處不再是那狹窄陰暗的木盒,視線範圍十分開闊,有微微冰涼的風從不遠處的窗吹入,吹過它的毛發——
蜚愣了愣。
同時從客棧下面傳來老者怒罵:“某些長條生物手腳能不能利索點?!茶幾到牆壁的距離是有多遠?!磨磨蹭蹭——又燒了老子一個鍋——啊,那個小鬼你站住,再在老朽的店門前玩火老朽就替天行道打死你!”
……
蜚最終還是住進了燭九陰的畫兒裏。
夜晚。
張子堯坐在桌子跟前,捧着臉,一會兒看看趴窩于亂石之中惬意曬着太陽的小牛,一會兒又看看攏着袖子臭着臉端坐于樹梢之上的燭九陰,畫內氣氛很沉重,然而這絲毫印象不了畫卷外的喜氣洋洋——
張子堯:“嘻嘻嘻。”
燭九陰面無表情:“再笑,撕爛你的嘴。”
張子堯:“嘻嘻嘻,九九,你學會分享了,咦嘻嘻嘻。”
燭九陰繼續面無表情:“我要吐了。”
張子堯只管沖着燭九陰一頓傻笑。
等笑夠了,這才摸索着抓過放在桌面上那早就空下來的首飾盒,将它翻過來研究了下——然後轉身道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束用牛皮紙包好的女人頭發,還有破碎的發簪,一塊兒小心翼翼地放進木盒中……
——他答應過黃束真的,若有朝一日,這盒子空了下來,便将她的頭發放進去将盒子重新交給當今天子。
在燭九陰冷眼旁觀中,張子堯将盒子重新蓋好,又小心翼翼地放回櫃子裏——
“一個破盒子,你折騰它做什麽?”
“答應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張子堯關上櫃子門,“別一口一個破盒子,這不是你親手做的麽?”
“嗯,那又怎麽了?”燭九陰完全不在意似的撓撓下巴,翻了個白眼“還不是破盒子一個。”
“這盒子年代那麽久遠,卻是今日才在黃束真手上出現裂痕,可以兼得它像曾經的主人也十分珍惜它——”
“張子堯,你今日就非得各種惡心得本君吐出來你才高興?”
張子堯笑眯眯地閉上嘴,解了頭發,吹熄蠟燭爬上床……不消片刻,待窗外更夫打更聲響起,房內也陷入一片寧靜。
月亮高挂,清冷的月光撒入屋內。
床上少年均勻的呼吸聲中,突然窗外刮起一陣不尋常的風!
畫卷之中,閉目養神的男人睜開一只眼,與原本安靜趴窩與亂石之中的蜚獸對視一眼——随後,燭九陰餘光猛地瞥見一抹黑影從窗外輕盈飄入房中,燭九陰眼皮子跳了跳,然而,此次還不待他做出反應,張子堯已經一下子翻身坐起,眼中恐懼叫道:“什麽人?!”
黑影已來到他的床頭!
就在此時,突然從畫卷處有一道白光閃過——身着銀邊白袍、十一二歲面容精致金眸小童于畫卷之中一躍而出,白袍翻飛撲簌之間,“呯”地一聲巨響,小童手中水色長劍與那黑影手中兵刃相接發出嗡鳴!
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讓那黑影陷入片刻愣神,只見小童橫擋于張子堯與黑影之間,目光沉靜如水——
“何方妖孽在此放肆!還不速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