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元氏端坐于銅鏡之前。
她擡起手,手細細描繪過面前那面銅鏡的邊緣紋路,看着銅鏡中倒映出來的她身後的少年,她停頓了下:“你也是為了救人。”
“救的可不是什麽好人,”張子蕭眼珠子動了動,“大概全天下都希望他死了最好,但是那跟我沒幹系,跟你也沒幹系,你只需曉得——”
張子蕭輕笑一聲,掩嘴,舉手投足之間顯露出一絲絲女态:“其實你一點也不想離開你的兒子,張三說得對,凡人就是這點最可愛,死的時候就指望能同親人再說一句話;說完話了又忍不住想要擁抱他;如果這兩樣都做到,最後就該舍不得走了,總忍不住想想:世間每日那麽多人死去,可是也有無數的人還活着,我明明沒有作什麽大惡,為何偏偏是我呢?”
元氏睫毛輕輕顫抖,她垂下眼,仿佛是被說中了心思。
“不甘心吧?”
張子蕭走近了元氏,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稍稍彎下腰,靠近她的耳邊——
“舍不得吧?”
耳邊吹來絲絲暧昧的風,元氏目光震動,擡起眼,看着銅鏡中附身在她肩上的少年,卻看見此時此刻在銅鏡中,那倒映的卻并非是張子蕭的模樣!
猛地一瞥,銅鏡之中金光閃耀,只見四只極為華美的金孔雀釵,金孔雀口銜珠結,伴随着他的細小微動輕輕搖晃——
鏡中的人擡起眼看了眼銅鏡,元氏甚至只來得及看見他一雙如豹眼金色瞳眸,那銅鏡便“咔擦”一聲應聲碎裂!元氏渾身一震,震驚之中,撫在她肩膀上的手拿開了,張子蕭輕佻一笑:“不該看的別看,當心灼瞎了眼。”
元氏轉過身看着張子蕭。
後者笑容不變:“瞪我做什麽,我這是為你好。”
此時元氏剛換上的新衣已經被背後冷汗縮浸透,她站了起來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六道輪回,靈魂擺渡者。”
張子蕭言語暧昧輕笑之間,在他身後的帳子外響起一陣騷動,元氏快步走過去撩起帳子的簾子一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頭又鬧了起來,袁蝶和紅葉母女二人拉拉扯扯,而紅葉此時懷中抱着一枚造型古樸的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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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鏡子是我的東西。”張子蕭站在元氏身後淡淡道。
——樓痕親自上前,面色冷漠地拽着袁蝶的一只手将她拖離紅葉,袁蝶踢打怒罵,紅葉抱着那銅鏡在顫抖,卻并沒有放開那面銅鏡,她帶着哭腔和不解大喊:娘,就複活他吧,袔雲将軍是好人,他鎮守無悲城守得百姓百年,紅葉不知道你為何不願意複活他啊!
袁蝶此時雙眼暴突,面目猙獰,面對女兒的祈求,只咆哮:你閉嘴!你若違背娘的意思,我便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然而此時樓痕手中不知道何時已經多了一把匕首,抵在袁蝶頸脖上,紅葉哭得更大聲了——
這哭聲引來了許多人。
其中便有張子堯,他帶着那名叫扶搖的婢女匆匆趕來,看到眼前一幕先是大驚,蹙眉質問樓痕為何說話不算話,而樓痕只是毫不猶豫道,今日詐得雲起退兵,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又要卷土重來,要守護無悲城百日安寧,唯有複活袔雲!
張子堯大驚,臉上染上被蒙蔽的憤怒,他似乎下意識地要上前去拉住紅葉,然而此時,他又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猛地停住了腳下——
他猶豫地看向了元氏所在的帳子的方向。
就在這片刻的猶豫之間,紅葉已經将手伸向了那面銅鏡,像是沒有絲毫的阻擋一般。她的手穿過了銅鏡的鏡面,那纖細稚嫩的手腕在鏡子中動了動,片刻之後,她像是猛地握住了什麽沉重的東西——
當她身體開始向後傾斜,一只屬于成年男人、沾滿了黃沙和幹澀血液的手緩緩被她拖出鏡面……
“——想好了嗎?那男人出來以後,你的薔薇印記消失,你可就永遠的變成活死人了。”
張子蕭的聲音适時在元氏身後響起——
“這樣真的好嗎?你将成為依賴着他人思念活下去的活死人,終日活在随時都有可能化沙的恐懼當中——又因為掉過魂魄,人生中無喜無悲,仿佛一具行屍走肉……”
“……”
“你真的準備好要過這樣的日子了嗎?”
“……”
“元蓓,你為什麽還沒想明白?就算你不殺她,她也還是會被那個男人殺死的——男人可不像女人那樣優柔寡斷,更何況那是個武将,殺人不過頭點地……元蓓,你的慈悲不過是将自己成人的機會拱手讓人,并不會改變任何的結局。”
張子蕭話語剛落,元氏便感覺到頸間的薔薇印記發出灼熱的溫度,它仿佛燃燒了起來,帶來陣陣的刺痛——
下一刻,原本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女人目光終于由猶豫不決閃過一絲狠厲的光,在紅葉将那袔雲拉至肩膀時,女人在張子蕭微笑的注視下沖了出去,奔跑至他們身邊,一把推開了紅葉!
小姑娘被推了個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當場愣住。
衆人似乎也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阻礙者,一時間誰也沒反應過來上前阻攔——此時此刻,元氏一改往日溫順雅致的模樣,她氣喘如牛,面色難堪,就像是方才做了什麽極為糟糕的事……
在張子堯錯愕的目光注視下,她卻轉向紅葉,同她用冷靜的語氣說:“紅葉,聽你娘的話,別叫她失望。”
袁蝶也停下掙紮,感情複雜地看着元氏——現在,她終于不再用敵視的目光看着她了,她的目光産生了動搖,似乎開始真的相信這個女人是一番好意。
與此同時,張子蕭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走了出來,他掃視一圈周圍仿佛凝固在原地的衆人,最後将目光在樓痕的身上停了下來,輕笑了聲緩緩道:“這鏡子在同一個人身上用過一次便不管用了,王爺大概也知曉,當然若是王爺不信大可再試……總之依在下看,這袔雲将軍,怕是活不成了。”
張子蕭語落,原本沉寂的人群終于騷動起來,張子堯驚訝又遲疑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兄弟,而樓痕則分外震怒,對元氏怒目而向——然而礙于她是張子堯的親母,又是自己對張子堯違背諾言在先,這時候若是發作,怕也要遭人閑話——更何況這時候做什麽都于事無補,無論如何袔雲将軍都救不回來了。
樓痕只能黑着臉驅散了衆人離開,眼見又一場鬧劇落幕,袁蝶先是後怕癱軟在地,當紅葉哭着想要過去撫她時,她躲開了小女孩的手,并反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又驚又怕的紅葉終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轉身躲進元氏懷抱。
元氏面容感情複雜輕擁紅葉,在紅葉的哭聲中,兩位為人母的女人對視了一眼,均是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不容易與疲憊——
此時元氏頸脖間,薔薇花刺青已經瀕臨凋謝,陽光之下,紅豔如火。
最終,袁蝶那僵直的背終于柔軟下來,這麽多天,第一次在元氏靠近自己的女兒時和顏悅色,小聲嘟囔:“謝謝。”
這一次,袁蝶是徹底對元氏放下了心結。
……
張子堯回到了帳子裏,心中千思萬緒,一會兒想到元氏沖出帳子推開紅葉的堅定;一會兒想到張子蕭淡定自若與樓痕說話的模樣;最後,又想到了方才的自己——
他明明可以去阻止紅葉救人。
但是最後的那一刻,他卻猶豫了……當時、當時身體裏就仿佛有另外一個聲音在說,張子堯,你若是上前阻止了紅葉,就是再一次因為你的優柔寡斷害了你母親的性命!
這聲音讓張子堯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自己奔向紅葉的腳步,而就因為他這一瞬間的猶豫,險些害了紅葉接下來又要陷入終日面對被人殺害的恐懼這樣的死循環中——鏡女巫的命運就是這樣,救活了一個人,那人先是感恩戴德,而後因一己私欲産生殺心想要殺害鏡女巫真正複活,鏡女巫逼于無奈,再去複活下一個人,如此尋常反複,直至某一天,她遇見一個真正願意放棄複活的機會,安靜等待薔薇刺青凋謝,化作一株薔薇之人。
一開始說好的“鏡女巫挑選忠誠、善良的人們複活”這種說法是不成立的。
她們是被逼着,必須要挑選出一個可能不會殺害自己的人——
袁蝶曾經選擇了自己摯愛的夫婿,卻也還是失敗了。
而如今,紅葉終于等來了元氏,張子堯卻因為想要元氏不化作薔薇,自私地想要打破這小女孩來之不易的珍貴機會。
“……”
張子堯在桌邊坐下,心情萬分複雜,此時此刻,他心中充滿了對紅葉見死不救的愧疚——然而在某個小小的陰暗角落裏卻還是忍不住想,若是元氏也是自私自利之人就好了,她甚至不用殺害紅葉,只用冷眼看着樓痕逼迫紅葉複活袔雲,這樣她就可以作為“無悲軍”一樣的存在活下去——然而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張子堯心中的那些愧疚就變得更加深刻……
就在這時。
“——小蠢貨,方才外頭哭爹喊娘的,是發生何事?是不是那個流氓王爺又逼着鏡女巫複活那個将軍啦?哼,本君早就說那人不是什麽好東西,騙天騙地騙空氣,長得就不正派,本君用腳趾頭都猜到他不是什麽好東西,偏偏也就你願意相信他,要我說啊,你就是個……”
牆上傳來眸條閑不住的龍的絮叨聲音。
張子堯轉過頭去看了燭九陰一眼,而這一眼,也讓畫中男人看清了少年臉上的表情:他眼角微紅,目光閃爍,臉上悵然若失就像是搞丢了自己的魂一樣,看上去特別狼狽。
燭九陰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人用雞蛋塞住了嘴巴似的保持着一個很蠢的姿勢固定在樹梢上,片刻之後,男人那紅色的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身體稍稍前傾,手往張子堯那邊隔空擡了擡,他張了張嘴,半天未發出一個字的聲音,然後他那擡起的手又慫慫地縮了回去——連帶着前傾的身子也半藏回了樹梢裏,讓茂密的枝葉遮住他半張臉,畫卷中的男人這才小心翼翼似的怪嗔:“本君又沒說你什麽重話,你幹什麽擺出這表情,吓唬誰呢?”
張子堯收回目光擰開臉:“同你沒關系。”
燭九陰蔫吧了。
此時,自行消失好一段時間的素廉也從亂石後面探出腦袋,看着帳子中氣氛不太對終于從亂石中緩緩走出來,攏着袖子站在松樹底下,擡頭看了看樹梢上哪恨不得把自己埋進樹葉裏的龍,猶豫了下,最終還是跳出了畫卷——
他走到張子堯身邊,想了想,從袖子裏掏出塊疊的整整齊齊的帕子,無聲地遞給張子堯。
張子堯低頭看了看那纏滿了繃帶的小手裏捏着的帕子,是他之前給素廉的那塊。
“你別哭。”素廉用平靜的語氣說,“有我在,天又不會塌下來。”
張子堯聽了這話,哭笑不得,他接過素廉的帕子:“沒哭,我就是心理不好受——我差點害死人了……前些天還在感慨,世間怎麽會有張三這樣為了一己私利就要害了別人的人,現在同樣的事情到了自己的身上,我才發現,其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張三了,我、我搞不好同他一樣卑鄙。”
素廉沒說話,他站在張子堯身邊聽他自顧自地說完,然後擡起手摸摸他的頭,重複道:“你別哭。”
張子堯捏着帕子苦笑:“為什麽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在安慰我啊?”
素廉一臉認真:“我今年一百零七歲了。”
張子堯:“……”
素廉:“你們凡人真是脆弱,動不動就要哭了,真可怕。”
張子堯:“都說我沒哭了,我就是心裏難受——”
素廉歪了歪腦袋:“那人死不死,同你有什麽關系?”
張子堯被問得一愣,他擡起頭看了看素廉,猶豫道:“可是我親眼看着她——”
“同你沒關系。”素廉說,“就像是當初我被關在盒子裏不願出來,也同你沒關系,你為什麽千裏迢迢袍道太行山脈,就為了找到個讓我從盒子裏出來的法子呢?”
“……”
“你真愛多管閑事,”素廉停頓了下,又認真道,“但是不讨人厭。”
雖然在素廉亂七八糟的安撫中張子堯心中的負面情緒還真的有稍稍驅散,但是誰也攔不住他現在是真的想哭了,他張了張嘴正想教育一下眼前這性情冷漠的災禍神關于三觀的問題,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這個時候,帳子的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是張子蕭走了進來。
“張子蕭?你怎麽又來了?”
張子堯有些慌張地看了眼素廉,心中正慌應該怎麽同自己的兄弟解釋這個漂亮小孩從哪蹦出來的——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邊的素廉那金色的瞳眸之中已經有道肅殺之光一閃而過,下一刻,帳篷外的火把“噗”地熄滅了,一把燃燒着火焰似的劍出現在素廉手中!
風火之聲呼呼作響,他将手中的劍直指張子蕭,薄唇輕啓,從牙縫裏擠出言簡意赅一字——
“滾!”
張子堯被吓了一跳,沒鬧明白素廉突然之間哪來這麽大抵觸情緒,這時候又聽見身後松枝嘩啦啦地響,張子堯回頭一看,先前還坐在樹梢上看熱鬧的那條龍一下子消失地無影無蹤,只留下袍子的一角露在樹梢外——
然後“跐溜”一下,那衣角也被拽了回去。
張子堯:“……”
張子堯顧不上去管這龍又發什麽瘋,只當他是不想叫人看見,轉過身連忙攔住這邊已經抗拒道拔劍相向的素廉——
“牛牛別沖動,這個不是什麽壞人,他是我兄弟,啊雖然他很讨人厭但是至少罪不至死你快……”
“他不是。”素廉冷冷道。
“什麽?”張子堯一愣,“不是什麽?”
此時,素廉手中烈焰劍尖直指張子蕭鼻尖,而後者不慌不忙,面露微笑,素廉眼中厭惡變得更加深刻:“他不是你兄弟。”
張子堯一臉猛地擡起頭去看張子蕭。
而此時,只見張子蕭“噗”地輕笑出聲,他越笑越大聲,最後扶着腰彎下腰去,那笑起來的模樣,居然讓人覺得有一絲絲違和——說不上來哪裏奇怪——通常男子大笑都是仰天大笑,只有扶搖那樣嬌滴滴的姑娘家,才會這樣輕易花枝亂顫般抖得厲害,笑彎了腰……
張子堯猶豫之間,張子蕭已經稍稍收斂了笑,擡起手擦去眼角的眼淚:“當真愚笨,上一次我都可以提醒你了,張子蕭已經因為感染風寒死在了去京城的路上,你這小孩怎麽還是不開竅呢?”
張子堯:“?????”
“你以為我開玩笑的?”張子蕭問。
張子堯:“……”
迎接而來的是張子蕭第二次大笑。
等他笑夠了,張子堯已經面黑如鍋底,首先是因為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誰卻将他當做自己的兄弟,總覺得自己被人狠狠戲耍了一番;其次是聽聞兄弟死訊,雖然同他關系不好但是心中無論如何也不算好受……
而此時,“張子蕭”卻仿佛完全不在意張子堯心情如何,他直起腰徑直路過張子堯走向他帳子的裏面,途徑那挂在牆上的“山水畫”時還伸出手拍拍畫卷面色嘲諷“躲什麽躲”,他走到裏屋看了四周一圈,然後叉着腰問張子堯:“沒鏡子?”
張子堯正欲回答,這時候,從頭到尾躲在裏屋不肯出聲的扶搖出現了,她頭一次顯得有些膽怯地看了張子蕭一眼,然後轉身将一面銅鏡遞給他——後者看也不看扶搖一眼,自顧自結果鏡子,嘟囔了聲“這麽小”,最後也不挑剔,便捧着那鏡子來到張子堯面前笑道:“請你看出戲。”
言罷。
他将那銅鏡塞到了張子堯的眼前——
張子堯俯身一看,随機驚訝地發現,在那普普通通的銅鏡裏倒映出來的居然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別的東西——鏡子裏先是黃沙漫天,稍後,畫面就逐漸變得清晰,張子堯微微瞪大眼,終于看清鏡子裏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娘親元氏,她坐在一根枯木上,在她身邊坐着的是捧着鏡子一臉愁眉苦臉的紅葉。
袁蝶不在。
大概是這個時候還在生紅葉的氣,又因為放下了對元氏的警惕之心,所以任由元氏将紅葉帶走了……此時紅葉正和元氏說着話,紅葉緊緊蹙着眉,像個小大人似的在同元氏說着什麽,元氏則臉上帶着微笑,紅葉說一句,她便回答一句。
“他們在說什麽?”張子堯問,“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麽?”
張子蕭用手在那鏡面上拂過——
張子堯就立刻聽見了聲音。
【雲姨,為什麽娘親那麽抵觸我複活袔雲将軍呢?】抱着鏡子的小姑娘一臉煩惱,【将軍是好人,他不該死。】
【你娘是為了保護你……啊,紅葉還不知道吧,任何一個被鏡女巫複活的人,其實都還不能算是真正的活人哦,你看雲姨脖子上的薔薇印記了嗎?被紅葉複活的人,脖子上就會出現這個,從花骨朵到盛開,再到凋零,整個期間,就像是一個新的生命倒計時——】
【什麽意思?】
【倒計時結束,薔薇花凋零,擁有薔薇印記的人就會化作一株薔薇,永遠地留在無悲城……除非——】元氏沉下了聲音,【薔薇凋謝之前,殺掉鏡女巫。】
鏡中,小女孩似乎極為震驚,她是感覺到了不安,擡起頭看向元氏——而此時此刻,後者臉上卻依然挂着笑容:【紅葉喜歡雲姨吧,紅葉肯定也舍不得雲姨化做一株薔薇……所以與其複活袔雲将軍讓他殺死你,紅葉不如成全了雲姨——】
元氏靠近了紅葉,後者在不斷後退——此時元氏伸手,将之前她送給紅葉的那鋒利的素簪從她頭上拿下來,紅葉猛地往後一縮,完全沒想到身邊的人說變臉就變臉,她死死地拽着手中的那面銅鏡護在胸前——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得張子堯也跟着心中一緊!
此時此刻張子堯也來不及再思考許多,他知道此時紅葉他們就在不遠處,猛地站起來正想要往外走,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腳卻仿佛被固定在了原地動都懂動不得——這感覺以前張子堯也有過,他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對着不遠處扶搖怒吼:“扶搖!你幹什麽?!”
扶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張子堯身邊的張子蕭笑了笑,“哎喲”了聲:“你別吼她,又不是她幹的——真是的,吃過虧呀?扶搖這一手束縛術還是我親手教的呢。”
張子堯震驚地回過頭,只見張子蕭笑着舉起了那面銅鏡——此時銅鏡中,元氏手中的簪已刺向紅葉——張子蕭唇角勾起,面部微微扭曲,那神态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他的瞳孔微微縮聚,隐約透出金色的光芒,然後那瞳孔一下子分散成了很多零散的黑點——
“刺下去,刺下去——讓滿懷被背叛的憤怒、怨恨的女巫之血從她的胸膛流淌而出——”張子蕭放肆大笑,“張家後人,別多管閑事,你不是想要解放燭九陰麽,這怨恨之血就是你要的七色補天石之一,畫龍點睛的最好材料!”
此時此刻,張子堯再也難以掩飾心中震驚,他等着張子蕭吼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畫了《湖光驚翠》将你引向翠色補天石的人,也是将災禍神關在木盒中讓你得到白色補天石的人——”只見那人高高地舉着鏡子,那一雙眼笑成了一雙彎月,“畫龍點睛,畫龍點睛,你大概不知道罷,只要點了那雙赤血龍睛,燭九陰便能從那畫卷中解放出來,雖法力不得恢複二層,然卻能獲自由之身——”
張子蕭輕輕一晃身體,下一秒,他身上的衣服便燃燒了起來——
素廉一個錯步護在動彈不得的張子堯跟前。
而此時,在他們驚詫的目光注視中,張子蕭那一身素色衣突然變成了火紅的裙袍!
伴随着捧着鏡子的人輕輕旋轉,火光四濺之間,身着如紅衣如火,黑發如墨,膚白勝雪,唯唇上紅豔似火的美麗女人出現在他們,她擁有一雙如同豹的金色貓眼,瞳孔之中仿佛又有無數打散的瞳孔,萬花筒般複雜深邃,頭上四只精致孔雀金釵輕輕搖墜……
片刻之後,她停了下來,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張子堯。
在張子堯身後,扶搖麻木着臉跪下,淡淡道:“奴婢扶搖,見過十二巫祖後土地祗娘娘。”
張子堯微微瞪大了眼。
捧着那銅鏡的女人一動不動,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扶搖這個人的存在,她只是盯着張子堯,勾起紅唇緩緩道:“紅葉必須要死,張子堯,你別多管閑事,平白無故地叫本宮失望。”
此時此刻張子堯已完全被驚詫籠罩,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中吶喊着“怎麽能要犧牲他人得來的顏料”,心中極其抵觸之間,他突然猛地想起來什麽似的,這一下像是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他叫了聲燭九陰的名字,回過頭去——
随即看見的一幕卻如同一盆涼水從他的頭上澆下。
燭九陰站立于松枝之上,雙手攏袖,面無表情。
他目光徑直越過張子堯與後土對視,片刻之後,在張子堯難以置信的注視中冷冷對那女人道:“有法子不早出現,叫本君好等,故意的罷?上百年關在畫卷裏,你倒是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