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燭九陰走了。
張子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介于當初自己居然幹出了拽着對方的袖子求他不要走這種蠢事,其中最蠢的還是莫過于對方似乎并沒有因為他的請求而表現出哪怕一絲猶豫……所以燭九陰剛走的頭幾日,張子堯還暗自生氣心想如果有朝一日這條賴皮龍帶着顏料回來可憐兮兮地求他給畫肚皮,他一定要狠狠的教育戲耍他一番再考慮要不要答應——
這樣的想法持續了大約七日。
到了第七日,早上迷迷糊糊睜開眼時,張子堯驚訝地發現自己對于燭九陰的怨念變得沒那麽強烈了,他整個人逐漸變得平靜下來——
都說七日是一個循環,現在看來果真是如此,這還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早上出門買早飯的時候,站在包子攤前張子堯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點龍筆,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事兒不算完,燭九陰肯定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他應該還會回來的,張子堯心想,想完之後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壓根兒魔怔了還不自知。
“你怎麽知道他會回來?”
坐在桌邊,素廉捧着熱騰騰的包子,先是湊近了鼻子嗅嗅然後微微蹙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垂眼看了一眼裏面的豆沙餡,他不動聲色地轉了一圈,然後默默咬下包子另外一邊的白面皮。
“不知道,這種感覺很強烈,也可能是我瘋了——牛牛,別挑食。”張子堯一邊說着,在素廉第三次試圖将包子的第四個地方咬出個小窩坑的時候伸手阻止了他。
“我不喜歡吃甜的,幼稚鬼才愛吃甜的。”素廉面無表情道,“他不回來更好,他睡覺打呼磨牙,現在畫裏就我一個人,我覺得很安穩。”
張子堯聞言,順手将素廉咬了幾個小坑的豆沙包接過來,三兩口塞進自己嘴巴裏,又從裝包子的荷葉中挑選了個肉包遞給素廉,後者接過去看了一眼,然後心滿意足地咬掉半個,放下包子,又看看手邊的豆漿。
“不甜,我沒放糖。”張子堯說。
素廉捧起杯子喝掉大半杯,放下杯子,小小地打了個嗝兒:“我們接下來去哪?”
“找我娘,或者回家告訴我舅舅張子蕭早就沒了,”張子堯猶豫了下,似乎是想到了張角聽見張子蕭沒了以後會是什麽反應,他頓時有些食不下咽地放下包子,“或者去別的地方,再考慮考慮,你有沒有想要去的地方?”
素廉搖了搖頭:“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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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堯正想問什麽叫“都可以”,又聽見素廉補充:“你去哪,我就去哪。”
張子堯“哦”了聲,然後兩個不知道去哪兒的人坐在桌子邊開始大眼瞪小眼——要不還是回家吧?張子堯面無表情地想,回家休息幾日也好,最近突然經歷了那麽多事,他也是時候應該講自己關在房間裏三天三夜不見客好好休息一下。
張子堯一邊想着一邊打了個嗝兒,然後摸了摸肚子,飽了。
“你也飽了?”素廉問,“包子還沒吃完。”
張子堯低下頭,發現荷葉裏還剩三個包子,全部都是豆沙餡的。
“買多了。”素廉說。
“是啊,”張子堯點點頭,“買多了。”
桌子邊上沉默下來。
良久,素廉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我不會走。”
張子堯:“啊?”
“災禍神在哪都一樣,”素廉道,“有天河書在,哪怕我在南邊,北邊也還是可以正常地鬧開很嚴重的饑荒的,不礙事。”
這一臉“我很厲害快誇我”的表情是怎麽回事?張子堯抽了抽唇角:“不是說蜚獸總是伴随着饑荒出現麽?而且鬧天災之前你不用通知一下當地的土地公公?上一次你被後土關起來,京城的土地就怨聲載道說災禍神大爺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鬧各種天災之前都不通知他一聲——”
“誰?”
“一個叫太連清的福德正神……”張子堯說着說着突然覺得哪裏不對,趕緊糾正,“不過當時他并不知道你被關起來了,知道之後,還是積極參與了你的營救工作的……把你從黃束真手上帶回來的人就是他。”
“噢。”素廉捧起剩下的半杯豆漿喝了一口,舌尖舔舔唇角,“我又不會把他怎麽樣。”
是嗎,你剛才的眼神看上去明明就是準備去找茬了。張子堯默默地将自己的疑問吞咽回了肚子裏,這時候他掃了眼桌子上還好端端放着的三個包子,覺得有些礙眼,索性用荷葉胡亂包起來,又起身——
“去哪?”素廉問。
“包子吃不了浪費了,”張子堯說,“我去送給城邊破房子裏那些吃不上飯的小孩……”
素廉放下杯子站起來,言簡意赅地說:“一起去。”
可能是性格問題,這孩子很少說廢話,如果不是必要性的說明,就連長句都很少有——張子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會遇見“争執”的情況,就像是當初沒有得到合适的解決辦法他死活都不肯從那首飾盒子裏出來一樣,沒有誰能輕易改變他的決定。
所以他想要跟着張子堯去哪,張子堯也就讓他跟着。
順便還可以給他做做基本的三觀教育。
……
到了城牆邊,城牆的這一邊是流浪孤兒們臨時住的破爛房子,而在城牆的另外一邊,只是一牆之隔的地方趴着張子堯畫出來的巨大墨獸,這只被他取名為“小虎”的魔獸這個時候正在白日稍有些炎熱的空氣中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兒,眼皮子耷拉下來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張子堯背靠着牆,拿出包子給那些小孩分時,那只墨獸似乎聞到了未到抖抖耳朵爬了起來——高大的身子巨大的腦袋透過城牆往張子堯這邊眼巴巴的望,巨大的尾巴興奮地甩來甩去在沙地上打的“啪啪”作響,那龇牙咧嘴的模樣吓得小孩們不敢靠近,張子堯擡起頭沖着墨獸揮揮手:“不是給你的,去,去!”
那墨獸一臉失望地耷拉下耳朵,哼哼唧唧不情願地縮回了腦袋,那些孤兒們等了一會兒确定它不會再出現,這才膽怯地探出個腦袋,咬着手指看着抱着一堆包子的張子堯——他們成日乞讨,上一次吃到這麽白白胖胖的豆沙包都不知道是哪年的事情了,等張子堯示意他們上來拿包子,便不做猶豫紛紛沖上來哄搶!
然而奇怪的是他們搶了之後也不急着吃,反而是聚在一起,然後由一個孩子領頭,将那些包子掰開了平分,确保每個人都能分到……包子掰開的時候,圍在周圍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像是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
張子堯看得于心不忍,轉頭去把那包子鋪買了個底朝天,這下子倒是确保了每個孩子不僅平分到了包子,還各種口味都分到了一個……張子堯抱着膝蓋坐在角落裏看着那些孩子熱火朝天地吃包子,自己臉上也挂着個傻白甜的笑容,素廉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邊,停頓了下問:“你開心?”
“嗯?”張子堯轉過頭笑着看素廉,“什麽?”
“幾日沒見你笑了。”
“是嗎?”張子堯将腦袋放回膝蓋上,笑眯眯道,“沒有吧。”
“你開心就好。”素廉不同他争,只是又問,“你這是做什麽?”
“這些小孩中大多數人的父親都是戰死在戰争中,母親改嫁,而後被抛棄了的。”張子堯說,“他們連飯都吃不飽。”
“你管得了他們一天,管不了一輩子。”
“能管一天是一天。”張子堯這時候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轉過頭看着素廉,“看着這些小孩,你有沒有什麽啓發?”
素廉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看着張子堯,張子堯見他顯然毫無啓發,終于忍不住提醒道:“你看看這些孩子,看看他們渴望你讨厭的豆沙包的模樣,是不是發現,戰争給人們帶來了——”
她一臉期待地看着素廉。
素廉停頓了下:“……豆沙包?”
張子堯:“……”
張子堯:“是死亡、饑餓和生死離別!”
素廉:“噢。”
張子堯:“然後呢?‘噢’是什麽鬼,就只是這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凡人生下來就注定要面對這些苦難而無力反抗——如果要享福,或者貪生怕死,就不會選擇做凡人了。”素廉淡淡道,“天下無災,國将不國。”
災禍神的這一番言論反而将張子堯說得有點懵逼,他一臉茫然地看着身邊的小孩,頭一次感覺到他說話深奧道好像真的有一百零七歲也說不定……張子堯總覺得自己被繞進去了倒是又無法反駁,動了動唇,正想說些什麽,他突然聽見在他身後的城牆上,傳來士兵的一聲驚呼——
“快看!那是什麽?!”
張子堯愣了愣,站了起來,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後——
然而城牆太高了,他根本看不見那邊發生了什麽,他只聽見遠處好像是有什麽東西飛快地奔跑過來——不是一只,而是幾只,或者是一群,它們的爪子踩在沙地上發出“嘩嘩”的聲響,口中發出低低的野獸咆哮,那聲音聽上去怪怪的,并且很快就來到了城牆下!
墨獸從原本的趴窩狀态站了起來,它很高,所以張子堯可以看見它如臨大敵,渾身的毛都炸開得模樣,此時墨獸正對着某個方向龇牙咧嘴地沖着什麽東西發怒,張子堯心中突然感覺到不詳,怕是生了什麽事端,趕緊叫了聲身邊人——
“牛牛?”
原本站立于張子堯身邊的人瞥了他一眼,淡淡應了聲“知道了”,他拔出腰間挂着的那古樸的劍柄——輕輕一揮,原本放在城牆邊的兩個火把“噗”地熄滅,紅色燃燒着火焰的長劍出現在素廉的手中,他輕輕一揮長劍,動作輕盈地跳上了城牆——
“哇!”
“神仙哥哥!”
“長劍看上去好厲害!是不是雜耍?”
身後吃包子的小鬼們發出一片不明就裏的嘆息。
而此時張子堯已經面色凝重,一掀衣袍下擺邁開兩條腿一溜小跑地順着上城牆的樓梯往上爬!
此時,從城牆的那一邊傳來野獸咆哮的聲音,呼哧呼哧的,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在“嗷嗷”亂叫,很快的,那墨獸似乎被那東西傷害了,它發出“嗚”地一聲悲鳴,連帶着張子堯心中一緊,腳下差點兒踩空滾下樓梯——
好不容易爬上了城牆,張子堯只見站在城牆上士兵們各個面色蒼白地往下看,張子堯連忙來到牆邊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這才看見極為震驚的一幕——只見五條渾身火紅、體型巨大的狼犬正圍繞着墨獸,它們分工有致,就像是行動中的狼群一樣對着墨獸不同的地方發起進攻!
此時此刻,一只狼犬正趴在墨獸的背部,用它鋒利的牙撕咬它的皮毛!
墨獸發出哀嚎,有黑色的墨汁飛濺出來——
那狼犬一愣。
與此同時,從陰暗的角落裏,一抹白色身影一躍而起,他手中長劍輕易刺穿那趴在墨獸背部撕咬的狼犬,狼犬發出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哀嚎,打着滾兒從墨獸的身體上摔落在地,其他的狼犬似乎被它吓了一跳,紛紛放棄進攻後退,沖着素廉發出“呼呼”的威脅聲……
張子堯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生物。
它們渾身像是燃燒着火焰,一雙瞳眸也是赤紅的,它們皺着鼻子露出獠牙時更像是一群狼——然而卻又比狼巨大許多,沙漠裏的狼多數瘦骨狼才,然而就它們的體型來說,雖然比墨獸是不夠看,但是站起來,至少是比素廉要高的。
“牛牛,小心點。”
張子堯趴在城牆邊叫了一聲——
不過很顯然,他的叫聲是多餘的,因為當他語落之前,算上之前從墨獸背上滾落的那只素廉已經連續身手敏捷地刺傷了三只巨犬,剩下那兩只狼犬見勢不妙,居然嗷嗷叫了幾嗓子後扔下同伴擰頭就跑!
它們跑地極快,而素廉似乎也沒有追的意思——當墨獸解氣似的用大爪子在一只癱軟在地上的狼犬身上猜來猜去時,素廉只是蹙眉看着那二只狼犬逃跑的方向,動了動手腕,手中的火焰長劍消失了,城牆上的火把重新點燃。
素廉面無表情地将劍柄放回。
墨獸用爪子将那咬傷它的大狼犬翻了個肚皮朝天。
當它蹲下身子,正想要用鼻子去嗅——
這個時候,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原本還癱軟在地的狼犬突然發出“噗”地一聲輕響,居然憑空消失了!
半空中,一張剪成人形的小紙片從緩緩飄落,張子堯擡起手,穩穩接住那張人形紙片,看了看上面寫着的他不認識的文字,愣了下,而後一臉茫然地問:“奇怪,這是什麽啊?”
話語剛落,那手中的紙片便被人一把抽走。
跳回城牆上的素廉面無表情地将那紙片揉成一團,扔進火把裏燒了,然而瞥了張子堯一眼道:“不知道是什麽你還敢亂碰,當心受了咒。”
“怎麽可能啊,哎,你怎麽給燒了?”張子堯道,“我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麽東西呢!”
素廉推了他一把。
“回去了。”
“回去幹嘛?”
“洗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