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徐修遠一身黑色休閑西裝, 既不會太正式,卻又給了人一種被重視的感覺。他微微一淡笑:“阮小姐,請問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阮蘇還真沒想到過會是徐修遠, 轉念一想,沒猜錯的話, 徐修遠就是池景辰的私人醫生,那麽和他聊應該是和池景辰差不多的, 但是可能就沒有那麽好套話了。阮蘇一挑眉, 伸手示意:“當然可以,請。”

徐修遠坐下後, 阮蘇問他想喝什麽,徐修遠輕笑着拒絕了:“我就不喝了,要是他看見,準時狀态會更不好控制了。”

阮蘇一怔,回頭張望, 沒有看見到池景辰的身影,阮蘇又轉回頭看着他:“他也在看着?”

“當然不可能, 不然我也不能和阮小姐你單獨坐下來聊天。”徐修遠彎了彎唇, “剛才因為阮小姐的某些舉動,他就已經處在暴躁不安的邊緣了。”

阮蘇凝眸:“所以這幾天還真是他跟在我身邊?!”

徐修遠說起這件事情的表情依舊淡淡, 沒有否認:“算是,不過是我故意想讓阮小姐注意到的。”

阮蘇擡眸,又聽徐修遠道:“池景辰自那天被我帶走後,精神狀态就一度陷入崩潰。我相信你其實早就有所懷疑了。”

阮蘇沒說話, 他說的沒錯。她确實是早在之前看見就隐隐約約地察覺到了池景辰有時候會控制不住的情緒,一個人莫名地就陷入了暴躁和恐慌中。

“在此之前,徐醫生你說會為他保密,現在來找我,是要告訴我關于他的病情嗎?”阮蘇微眯了眯眼,而後端起瓷杯喝了口酸奶,淡笑道。徐修遠的觀察很細微,被他看着總感覺心中所想都被擺在了明面上,與其都是被看穿,倒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把發語權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這是在堵他之前說的保密一事的話。

徐修遠舒眉:“不,作為一名醫生,我還是有職業道德的。不透露病人的隐私是我的底線所在。”

阮蘇看着他沒說話,雖然知道這些,但是一想到自己被池景辰,被他身邊的人瞞着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悶的。

“KTV的那一次,狗仔并不是池景辰請的,反而是他買下了那兩個狗仔無意間拍下的照片。”徐修遠把一個文件袋推向阮蘇,“阮小姐可以看一看,你當時大概是不太相信的。”

阮蘇一愣,動作輕柔地解開了纏着別扣的繩子,裏面一張張文件記錄看過去,她的心情很難形容。她當時有一瞬是真的那麽懷疑過,因為她知道池景辰說得出做得到,在那樣認真的語氣下說的話,阮蘇第一反應就是他說的是真的。但是很快她就反應過來,池景辰要是想爆出去可以直接不告訴她,直接就讓人抖出去。更何況,他雖然有時候情緒反常,但不會用這種低級的手段逼迫她。

那一瞬的懷疑在看到這些文件後,變得格外的令人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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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姐當時或許也是沒有反應過來要怎麽說,但那幾秒的沉默對于池先生而言卻如同滅頂之災。”随着咖啡店裏的顧客越來越多,徐修遠換了個稱呼,“對于他而言,最信任的人不信任他,是很大的打擊和絕望。”

阮蘇的手指一點點掐進掌心,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地戳着食指,比起□□上的疼痛感,更多的是胸口的酸澀。

“我無法告訴你池先生的具體病情,但是可以說的是,這麽長時間的治療以來,他似乎在好轉了,但是又好像沒有好轉。”徐修遠手指輕敲着桌面,一下一下的很有規律,阮蘇卻聽着很是不安和煩躁。

“什麽意思?”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都抗拒任何治療,卻在差不多半年前主動找到我說要治療。他大概是內心很想配合我,但是又下意識地産生抗拒,這我可以理解,畢竟也拖了好多年了,當年他的主治醫生可是我的導師。時間長了,病情也就會越來越嚴重。”

“很多年?”阮蘇聽到這個詞後,很是難以置信,立馬就反駁道:“不可能的!他和我在一起七年了,我基本上也從來沒有看見到他有什麽不一樣的。”

“那是因為這都被池先生很好的僞裝了起來。”徐修遠似乎是想到什麽,複而又道:“這類病人往往都能把自己僞裝的很好,看上去和其他正常人并沒有什麽區別。嗯...其實也不能說是僞裝吧,通俗來講,他們會在心裏不斷地催眠自己,把那些極度厭惡的事情都從記憶中剔除出去。但是潛意識裏這些事是印象非常深刻的,難以忘掉的,這樣的就會産生自我矛盾,受到刺激時會被激起對這些事情的記憶。”

“輕點的是不安焦躁,嚴重者會産生幻覺,真實性很強的幻覺。這會讓他覺得正在發生那些事情,再一次經歷。”

“那他為——”剛說了幾個字,阮蘇就意識到這個問題徐修遠不會回答,抿了抿唇,又把疑問咽下。徐修遠淡淡地開口說:“冒昧地問您一句,您還喜歡池先生嗎?或者說,如果矛盾解決,你還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阮蘇的表情一僵,“這跟他的治療有關系嗎?”

徐修遠這話就是很明顯地了解池景辰和她之間的情況,這兩個問題有些犀利。

“當然。這關系到我對他的後續治療方案是否需要進行調整,進行怎樣的調整。”徐修遠目光緊緊地盯着阮蘇,不放過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和小動作,開口道:“很明顯你是他情緒波動的絕大部分源頭,如果由你緩解他的抗拒自然是最好。倘若你給不了他機會,我就要采取其他的治療方案了。”

阮蘇神色複雜,一直握在手中的瓷杯也被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放開了,雙手扣在一起,掐的滿手指指甲印。

徐修遠視線在上面停留了幾秒,不動聲色移開,站起身微微一笑:“阮小姐要是不想告訴我也沒關系,本就是我冒昧了。他即将要去其他城市休養一段時間,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阮蘇本能地也跟着站起來,怔怔地嗯了聲,而後随着男人走出咖啡廳,她的視線停留在小兔子瓷杯下壓着的白紙上,指尖微顫,凝視良久,最終還是沒忍住內心的叫嚣,伸手拿起了那張紙。

這段時間是阮蘇分手後過的最清淨的一段時間,沒有池景辰每天的消息,也不會隔三差五地碰見,現在的生活就好像回到了上學時,在不用跟着薛良去劇組的時候,在她的工作室打卡上班。平淡,是她曾最想要的生活。

但當現在真的實現了,她卻沒有當初那樣的開心了。

有得必有失。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也好像失去了一些東西。

池景辰就仿佛從人間憑空蒸發了,沒有登微博,也沒有工作室出來說話,但是那些之前堆積的代言和作品卻有條不紊地更新着,粉絲們似乎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的離開。

“你在想什麽呢?”耿樂樂的詢問傳來,阮蘇回神,淡笑:“我能想什麽,無非就是想到馬上就要體檢了,有點緊張。”

耿樂樂哼着曲兒,笑道:“這有什麽好緊張的,你真的太緊繃着了。”

阮蘇也笑。

到了醫院,耿樂樂和阮蘇領着各自的單子在各個科室裏穿梭。阮蘇從小阮建成和丁芸就讓她定期做體檢,這樣的習慣長大了依舊保留着,知道阮蘇要來醫院做體檢,耿樂樂也跟着來了。她最近有些上火,都冒出了好幾顆小痘痘。雖然嘴上說着不會在意耿家公司了,但是那畢竟曾是自己費盡心力的一部分,哪能那麽輕松說放下就真的放下了。

“體檢報告什麽時候來拿啊?”

阮蘇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歷,回答說:“後天吧。”

“現在都已經快中午吃飯的點了,我們叫上晏闌陽一起吃個午餐呗?”耿樂樂性子外向,和晏闌陽也算同學,一起吃過幾次飯後三人的關系就熟了起來。

“你決定吧。”手機一震,阮蘇立馬低下頭去看,是徐修遠發來的信息。末了,阮蘇收起手機,耿樂樂剛好給晏闌陽打完電話,見她神情有些不太自然,拱了拱她的手臂:“軟軟,你今天怎麽了?從早上出門就心不在焉的,想什麽呢。”

阮蘇斂眸淺笑:“我能有什麽事情,走吧,我們先去占個座。”

臨近中餐時間,又正好是雙休日,醫院周圍的餐廳都滿了人,鑒于晏闌陽中午還得趕回去上班,耿樂樂和阮蘇最後決定就在醫院食堂吃。

“對不起,我來晚了,突然來了個病人,我耽誤些時間。”在阮蘇和耿樂樂坐了快有半個多小時,晏闌陽才氣喘籲籲地趕來,梳上去的碎發因為這一跑又落了下來,搭在眼角旁。

耿樂樂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沒關系,我們也才到不久。”

即便阮蘇和耿樂樂再三婉拒,也還是拗不過晏闌陽,只好讓他幫忙端來餐盤。吃到一半,晏闌陽放在手邊的手機響了,他的神色有些緊張,見阮蘇和耿樂樂都沒有注意到才松了口氣,快速掐斷響鈴,調成了靜音狀态。

“醫生好忙啊,要是有什麽事情,半夜還得趕來醫院。”耿樂樂看了看取餐窗口步履匆匆的白大褂醫生們,不禁感慨:“這以後要是再有個小孩子需要帶,就更忙了。”

“是挺忙的,但凡碰上高峰期,所有人都很忙。”晏闌陽擡眸看了眼阮蘇,她似乎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時不時視線就會飄到手機上。晏闌陽眸色微黯,狀似随口問道:“阮蘇最近也很忙嗎?”

“還好吧,上班打卡。”阮蘇終于收回視線,“你呢?”

剛說完,阮蘇就感覺到耿樂樂暗暗地掐了她一下,晏闌陽彎了彎唇角,“有點忙,換季的時候體質不好的人容易生病。”

“噢噢,那确實挺忙的。”阮蘇點點頭,又感覺到耿樂樂掐了自己一把,不明所以地望着她,耿樂樂差點一個白眼翻過去,壓低了聲音,趁着晏闌陽去拿水來的間隙,道:“你今天怎麽回事?剛才人家都說了他的科室跟季節變化其實沒什麽太大關聯,都忙。你是不是壓根就沒在聽我們說了什麽?”

“聽了。”阮蘇心裏很煩躁,“就是沒聽進去而已。”

耿樂樂還要再說話,突然兩人對面坐下來一個中年婦女,滿臉皺紋,皮膚黝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兩人,還帶着□□裸的打量。阮蘇和耿樂樂吓了一跳,見她坐在了晏闌陽的位置上,阮蘇溫聲提醒道:“您好,這個位子已經有人了,我朋友待會就來。”

婦女并沒有因為這句話就起身讓開位子,反而扳着腳盤腿坐在座位上,阮蘇和耿樂樂看得驚呆了,旁邊還有那麽多空位置不去,坐在她們對面是怎麽一回事?

阮蘇和耿樂樂對視一眼,咽了咽口水,盡量語氣溫和:“額阿姨,您坐在了我——”

“這是晏闌陽的位置吧?”婦女開口了,帶着濃重的方言口音,阮蘇勉勉強強才聽得懂大致內容,點了點頭:“對,您...跟他認識嗎?”

“我是他媽。”婦女一邊伸手從阮蘇面前的點心餐盤裏抓過一個小甜酥就往嘴裏塞,滿足地吧唧吧唧嘴,似乎是察覺到阮蘇和耿樂樂震驚的目光後,才想起來似的看向阮蘇:“姑娘,這好吃的,你們挺會享受啊。”

阮蘇和耿樂樂已經被驚得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了,這個自稱是晏闌陽母親的女人竟然從她的盤子裏抓走東西吃,還不打一聲招呼!最後說的那句話更是讓阮蘇覺得很不舒服,什麽叫很會享受,中年女人說這個話時的語氣很別扭,讓人感覺這甜點仿佛是她出錢買的,自己是寄人籬下的寄生蟲?

但對方說是晏闌陽的母親,在确認之前阮蘇和耿樂樂也不好說什麽。

“你們倆個家裏有車有房沒有?”女人吃得吧唧吧唧響,摳了摳頭發,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阮蘇和耿樂樂,最後視線停在了阮蘇身上,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口黃牙,看得阮蘇頓時就沒胃口了:“小姑娘,你家嫁妝能給多少啊?少一點沒關系,我那個二兒子長得俊,人又老實,你要不要見見啊?”

說着就從布包裏拿出一個黑漆漆的鐵環來,一把拉住阮蘇的手腕想要給她戴上。阮蘇哪裏料到還有這茬,驚呼一聲,往後躲閃着,使勁地想要抽回手,但是女人的手比她想得更有力氣,鷹爪般死死地扣着阮蘇。

“你放開!”耿樂樂很快反應過來,伸手要去掰開女人的手,女人終不敵兩個人的力氣,踉跄着坐在了座位上,阮蘇手腕上被捏出一圈紅色的指痕,稍微動一下都覺得疼。

耿樂樂看得氣極了,把阮蘇護在身後,怒視着女人:“你有病吧?!瘋子!管你誰的媽,趕緊給我離開。”

女人罵罵咧咧地瞪着耿樂樂,絲毫不懼怕她,嘴裏的髒話偶有聽懂的,都是些難以入耳的,阮蘇胸口上下起伏着,一言不發地從包裏拿出濕紙巾瘋狂擦拭着被女人碰到過的地方,皮膚都泛紅了才停住手,拎着包就要走,女人悠然自得地翹着腿坐在位置上,啐了聲:“我兒子還瞧不上你們呢!什麽東西!”

阮蘇怕自己再不走就能撸起袖子給那個女人兩巴掌了,她已經能聽到身邊耿樂樂捏緊拳頭的聲音了。為了不降低自身教養,阮蘇拉着耿樂樂就走,剛轉身,就看見晏闌陽端着兩杯水走了過來。

見她們背着包要走,不解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

話還沒說完,眼角餘光就看見了坐在她們座位上抓着食物大口吞咽的中年女人,瞳孔驀地放大,面色瞬間變得慘白,就好像看見了什麽很可怕的東西,手上失了力氣,兩瓶水險些摔落。

阮蘇見他神色似有不對,小聲提醒:“晏闌陽,那個阿姨說——”

“闌陽啊,媽剛才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接電話!”中年女人也看見了池景辰,放下手中的食物,油膩膩的手随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走到三人身旁,絲毫沒有顧忌地扯着晏闌陽的衣服道:“幸虧我眼力好,剛好就看見了你和這兩個姑娘坐在一塊兒。”

阮蘇和耿樂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下驚訝,沒想到這女人竟然還真的是晏闌陽的母親。

“我跟你講,這倆小姑娘可真是不懂規矩,一點也不尊重我這個老人家。我看上了這個小姑娘當你弟弟的媳兒,給她大金镯子,她竟然還瞧不上!”中年女人緊緊地攥着她那個黑漆漆的鐵環...大金镯子,一臉嫌棄地看着阮蘇,拉着晏闌陽的手臂不住吐槽:“要不得的,還不如咱們村頭王屠夫家的閨女,人家那可是臉圓屁股肥的,好生養的很,哪像——”

“夠了!”

晏闌陽的臉上失了顏色,嘴唇輕顫着,他不敢看阮蘇和耿樂樂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但是已經很明顯地能感覺得到周圍有人投來打量的目光,就像一道道刀子,大庭廣衆下對他施予淩遲。

“怎麽啦!老子生你養你,現在還不能說話了是吧,真的是養了個白眼狼。”女人開始撒潑,哭嚎着使勁揪着晏闌陽的衣服,“我怎麽這麽苦命啊...我這個苦命的人兒啊!”

她的嗓音不低,這一嗓子幾乎周圍的人都注意到了,阮蘇見晏闌陽神色不太對,連忙給了耿樂樂一個眼神,揪了晏闌陽一把,壓低聲音道:“有什麽事情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說,這裏你的同事還挺多,別讓人看了笑話。”

她這句話讓晏闌陽回神了,男人低聲應了,把兩瓶水遞給阮蘇和耿樂樂,再擡眼時眼尾微紅,聲音沉沉的:“對不起,影響了你們吃飯,你們先走吧,下次再約。”

雖然可能就再也沒有下次了。

這是晏闌陽的家事,在大庭廣衆下被自己的母親這樣說,心态肯定崩潰了,要是還有其他人看着會更覺得難堪。阮蘇抿了抿唇,從包裏抽出一張卡遞給晏闌陽,小聲道:“我是醫院附近那家茶餐廳的會員,你拿着這個去,服務生會給你帶去一個包間,隔音好,有什麽事慢慢說。”

晏闌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

舔了舔唇,艱難開口:“謝謝。”

“不用謝,我們是朋友嘛。”阮蘇挽着耿樂樂的胳膊,對他彎了彎唇:“我們走了。”

“你要的。”

徐修遠推門而入,把文件袋放在池景辰面前的地板上,在距離他不遠的小椅子上坐了下來。

聽到這句話,池景辰黯淡的雙眸裏升起了點點光芒,近乎是粗魯地才開了文件袋的封口,裏面的一摞照片露了出來,無一例外和之前一樣,都是同一個人。年輕女孩仰着頭看風筝,笑容明媚,和朋友嬉笑打鬧時的一張側臉,下樓丢垃圾時穿着可可愛愛的小兔子睡衣...

以及最後那幾張,和晏闌陽共進午餐時唇邊的微笑。

仿佛有人往心口上一下一下地捅着刀子,鮮血淋漓,撕裂的疼痛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池景辰雙手握拳,額角青筋突出,照片上的男人都要被捏皺了。

半晌,有液體從眼角滑落,池景辰聲音低低的:“謝謝。”

徐修遠站起身,“不用客氣,如果你想,我可以讓你見一面。”

池景辰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從前不久的幻覺中徹底清醒,抿唇:“不了,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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