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呼吸逐漸困難的阮蘇是在池景辰的輕聲呼喚下醒來的。

她睜眼, 卻滿眼都是黑暗,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腳,卻感覺到從腳腕上傳來的撕裂般的疼痛。

“嘶——”這一聲有些低啞, 開口就能感覺得到喉嚨裏幹澀發幹,呼吸不通暢, 身上的皮膚也開始漸漸發癢。垂在身側的手輕輕動了動,摸了一手的灰塵, 這裏的灰塵太多了, 她過敏,一旦接觸到大量的灰塵就會出現呼吸困難, 渾身發癢的症狀。

“軟軟。”池景辰的聲音裏帶着些焦急,他伸手摸了摸懷中女孩的臉頰:“是不是哪裏受傷了?”

男人微涼的指尖在臉頰上摸索,阮蘇心下一松,尾音微微帶着哽咽:“池景辰...地震了。”

背上尖銳的刺痛也敵不過阮蘇的一句話,池景辰抱着她的手又緊了緊, 聲音溫柔缱绻,一下又一下地輕拍着阮蘇:“會沒事的, 我們等一等, 馬上就有人來了。”

發現吊燈在搖晃的時候她沒害怕,水杯摔下來的那一瞬間她也沒害怕, 可是當真被廢墟掩埋,黑暗傾覆下來時,她才心髒跳得如此之快,她害怕極了。

害怕再也醒不來, 害怕醒來時池景辰會不在,害怕家中的阮建成和丁芸會因為她的離去悲痛欲絕,會恐慌這世間的美好與她再無關聯,她還有許多沒來得及完成的事情,每一個都是遺憾。

男人輕緩有節奏的輕拍安撫了她的不安,阮蘇抿了抿唇,聲音微啞:“你...有沒有受傷?我好像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池景辰身形一緊,渾身緊繃,後背的傷口不斷流着血,這是空氣中血腥味的來源。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聲線中有些緊張:“沒有。”

阮蘇察覺到他語氣有些不太對勁,往池景辰的懷抱外挪了挪,騰出一小片位置:“你一起躺着吧,這樣抱着我會很累的。”

男人身形未動,搭在阮蘇腰間的手緊了又松,聲音很輕:“你睡過來點,那邊沒有支撐點,很容易二次塌陷。”

阮蘇被這句話吓了一跳,下意識朝着右手邊看了看,那邊一片黑漆,什麽也看不清。

“乖,快點。”池景辰的呼吸聲越來越輕,焦急催促:“那邊我護不住你,快點回來。”

池景辰說的太吓人,阮蘇又哼哧哼哧着挪了回去。這一挪回去,不小心磕到了池景辰的下巴,聽得男人悶哼一聲,很快呼吸聲變得粗重起來。阮蘇覺得這狹小的空間裏血腥氣更濃了,“池景辰,你真的沒有聞到血腥味嗎?我怎麽覺得越來越濃了...”

池景辰沒說話,阮蘇兀自嘀咕着。沒一會兒,她就感覺到冷意,之前因為在房間裏有暖氣,所以她早就換上了睡衣,誰也沒能想到會有這麽一飛來橫禍。地震後,暖氣自然是不存在,穿着單薄的睡衣躺在冰涼的廢墟上,阮蘇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凍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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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池景辰,他沖出來抱住她的時候身上穿的也是睡衣,輕聲問道:“池景辰,你冷不冷啊?”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聽見男人的回答,只有呼吸聲。阮蘇心下頓時慌亂起來,她的呼吸聲向來很輕,可是這裏,她的呼吸聲竟然蓋過了池景辰的呼吸聲。胸上忽然一冰,好像是有液體低落,濕潤了她的睡衣,貼到皮膚上又涼又冰。不等她想是哪兒的水管漏了,緊接着又有一滴兩滴三滴的液體落了下來,胸前一片冰涼,凍得阮蘇直哆嗦。但是随着液體的增多,鼻尖萦繞的血腥味也愈發的明顯起來。

這不可能是幻覺。

她揪着胸前的衣服放在鼻尖輕嗅,濃郁的血腥味嗆得她差點咳起來。咳着咳着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阮蘇顫抖着聲音輕喚池景辰,然而喊了好幾聲,男人才嗯了聲,聲音斷斷續續的,就像即将沒電的錄音機。恐懼和不安在心中迅速地擴散開來,阮蘇鼓起勇氣,擡手覆上池景辰的後背,手指胡亂輕柔地摸索着,卻在肩胛骨下方的摸到了一片粘膩的濕潤,以及,深深插進的銳利碎片。

稍微不察,阮蘇的手指就被劃破了一道口子,刺刺的疼痛讓她的意識更加清醒。阮蘇不小心碰到了碎片,大概是牽扯到了傷口,男人悶悶地哼了一聲,她不敢再随意亂動,男人的呼吸聲不規律,時重時輕,阮蘇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

無意間碰到男人的手,冰得吓人,還沒挨到就能感覺到寒意蔓延。阮蘇咬了咬牙,強行拍着池景辰的手臂喚醒他,“池景辰,池景辰,你醒醒,我有事要跟你說。”

池景辰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渾身上下的寒意讓他忍不住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阮蘇不斷的呼喚聲讓他恢複了點精神,強撐着眼皮,聲音溫柔:“軟軟,讓我先睡一覺好不好?等出去了,再說......”

“不行,你必須要聽我說。”阮蘇急得聲音裏都帶着哭腔了,也不敢搖池景辰,就怕會讓傷口更加流血不止。

池景辰最見不得她哭了,聞聲使勁咬了咬舌尖,鐵鏽味蔓延開來,也的确讓他清醒了不少,他擡手撫了撫阮蘇的臉頰:“好,那你說。”

“嗤啦——”

阮蘇把睡衣邊料硬生生扯下來了,手拿着布條穿過池景辰的手臂,把布料輕輕按在他的傷口上,池景辰又疼又驚,“軟軟,你......”

“別說話,”阮蘇伸手緊緊抱住他,把頭埋在池景辰的胸前,“你的身上好冷,你抱着我,就沒那麽冷了.”

池景辰一怔,懷中的溫暖讓他的下意識地想要擁住,但是剛一擡手,他就想到什麽似的,懸在半空中的手又緩緩放下,後仰着想要遠離阮蘇:“你離我遠一點,會生病的。”

阮蘇沒給他躲避的機會,跟着貼了上去,并且威脅警告:“你要是再動一下,等我出去了,就舉報你之前跟蹤我。”

男人身體一僵,語氣驚愕:“軟軟你怎麽——”

話沒說完,但是兩人都知道剩下的是什麽。池景辰沉默了,但是也不再躲避。雖然是在黑暗中什麽都看不見,但是阮蘇感覺得到他是在看着自己的,見這個方法奏效,阮蘇勾了勾唇,“你的跟蹤太蹩腳了,鏡子的反光,還有,我的直覺。”

“既然看見我時那麽冷漠,為什麽還要跟蹤我?”阮蘇抱着池景辰,身上的溫度也被帶着變得沒那麽暖和了,她輕笑:“按理來說,我們都鬧成了那個樣子,看不見我心情才會更好吧。”

“不是的。”池景辰立馬反駁,“沒有開心。”

阮蘇本來就沒指望池景辰能回答她什麽,從徐修遠側面透露出來的一點信息裏她可以窺見池景辰現在病情的嚴重,失眠,情緒崩潰,逐漸把自己困住,不願意和人接觸交流,也不肯放過自己。

聞言,她不由得一怔。

池景辰很小心翼翼地把下巴貼在她的額頭上,語氣很認真:“看見你,才會很開心。”

所以,即便是她在和其他男人一起說笑,但是能看見她,心情似乎就沒那麽差了。他和徐修遠約定好,只要他願意配合治療,不管有沒有成效,徐修遠都會定期給他看看阮蘇。

池景辰的語氣很小心,很脆弱,語氣充滿了因為她的那幾張照片而生出的歡喜,阮蘇的眼眶忽地就濕了,胸口那澀澀的,想說什麽,卻在開口的時候又說不出。

她報池景辰更近了些,然後感覺到腹部被什麽東西硌着,她随手摸了摸,池景辰睡衣的口袋裏裝着一個鼓鼓囊囊的東西,不大,但是貼得近了就能很明顯地感覺到。

“這是什麽?”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拿,池景辰想攔住她卻因着傷口的疼痛慢了一步。沒有手機,阮蘇只能憑着感覺摸索着,腦海裏閃過一個非常不可能卻又是她唯一能猜到的答案,猶疑道:“我怎麽覺得這像是......小猛犸?”

有一段時間很流行手工,阮蘇見着網上其他的女朋友給男朋友織手工圍巾,手套什麽的,也跟着學,結果心不靈手不巧的,眼睛學會了,手沒學會。但她依然不信邪,然後又跟着另外一個博主學着做針線小玩偶,博主織出來的是小飛象,阮蘇跟着邊看編織出來的是一個四不像。阮蘇覺得倒是還挺像遠古時期的猛犸象,醜兇醜兇的,就給了池景辰,美名其曰:“像你。”

那就是個随口說的玩笑,她自己也覺得四不像,本以為池景辰早就給弄丢了,甚至是阮蘇自己都沒想起來這回事,沒想到現在還能再見到它。還是在這樣一個永生難忘的時候。

阮蘇覺得有點驚奇,随口問道:“這都多舊了,還醜,你怎麽還留着?我以為你早就丢了呢。”

男人沉默着沒說話,阮蘇擔心他是可能會睡過去,心下一急,正要開口叫他,就聽得男人聲音低低悶悶的:“你給的東西我都有好好保存着。”畢竟,不能親眼見到你的日子裏,看到這些東西就仿佛你從沒離開過。

阮蘇抿了抿唇,黑暗中池景辰深深地嘆了口氣,池景辰從阮蘇手中拿回小猛犸,大拇指細細摩挲着,低聲道:“你一定會平安出去的,等出去了,就別找我了。我會讓徐修遠不去找你的,他的話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池景辰見到阮蘇的第一面真的是很驚訝,但在阮蘇提出要和他好好談一談時他就突然反應過來,肯定是徐修遠去找過阮蘇了。徐修遠親自給他安排的位置休養治療,除了他本人和池景辰,再沒有第三個人會知道。

“不想見到我嗎?”阮蘇沉默了片刻,淡道。

“想的。”池景辰的語氣有些焦急,而後聲音裏染上了些頹廢:“可是現在不行的。”

池景辰抿了抿唇,很小心翼翼地撥弄着阮蘇垂落在身後的長發,聲音小小的:“如果可以,能不能給我一個...一個以後再追你的機會?”

聞言,阮蘇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一秒鐘池景辰都像是在煎熬。這麽久沒有答複,大概是不行的吧......池景辰唇角微垂,“沒關系,我——”

“昨晚睡得好嗎?”阮蘇突然發問,打斷了他的話。

池景辰有些不明所以,但想了想,誠實回答道:“比之前好了許多,能睡得着了。”昨天晚上那一覺,是池景辰這麽久以來,是唯一一次很順利睡着了并且沒有做噩夢。

阮蘇淡淡嗯了聲,又問:“那你覺得我會是那種聖母嗎?就是那種因為可憐別人委屈自己的人。”

“不是。”阮蘇是個愛憎分明的人,不接受道德綁架,也不會一味的可憐別人而委屈自己。

“對啊,我不是會為了不在意的,就算是我所可憐的人而做讓自己違心事的人。”阮蘇淡淡地說,擡手戳了戳池景辰的手臂,一點一點的,聲音又柔又輕:“那你覺得這樣的我會因為憐憫而接受別人的請求嗎?”

“我不想做的事情沒人能逼我去做,而我做的都是我心甘情願的。”阮蘇憑着聲音的來源判斷池景辰的方向:“我說的你聽明白了嗎?”

池景辰怔住了,忍不住擡手撫上胸膛,那裏,某些已經死寂了的東西好像又重新鮮活起來了。

眼眶瞬間就熱了,池景辰忽地把頭埋在阮蘇脖間,呼吸沉沉,阮蘇微微舒唇,擡手環住他的腰,輕拍了拍,剛要安撫幾句,就聽得幾聲很輕很輕的哽咽聲。池景辰沒有擡起頭,阮蘇也沒有出聲打擾他,只是有幾滴溫熱的液體滴落在皮膚上時,心就被扯得生疼。

池景辰肩胛骨下面的那個傷口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後面的時候差點睡過去,阮蘇不敢閉眼,只能強迫着打起精神,硬拉着池景辰陪自己聊天說話,就這樣過了許久,終是等來了救援。

眼睛被救援人員蒙着黑布,阮蘇和池景辰暫時被分開送去醫療帳篷。阮蘇暫時不能摘下黑布,看不見池景辰背上的尖銳物品有多大,但是聽着旁邊醫護人員的抽氣聲也能想象的出來傷口或許很嚴重。池景辰大概察覺到她的緊張,微微偏頭看了眼對面鏡子中深深插進背上的金屬鐵片,淡淡地移開了眼,彎唇道:“軟軟,你的腳還疼不疼?”

他這一問就轉移了阮蘇的注意力,她靠在牆邊,晃了晃腿,左腳已經腫得不靈活了,稍稍一動就疼,但是這點跟池景辰背上的比起來不值一提。阮蘇不敢想,如果當時池景辰沒有護着她,那這塊鋒利的鐵片就是插在了她的背上,又或者是心髒?

兩人的手機都在被埋在廢墟下,池景辰還去借了手機給池景森打電話,而後沒多久池景森就坐着直升機來了,不僅如此,還以私人的名義帶來了一大批的物資捐贈給災區。

由于地震可能随時都會有下一波或餘震,安全起見,三人很快就踏上了返程的路途。飛機起飛後沒多久,阮蘇就感覺到肩膀上的重量,微微偏頭,男人頭歪在她的肩上,纖長的睫毛覆在眼下,臉側有些許細碎的劃痕,但好在都沒有出血。網上失蹤人數和死亡人數的不斷增加,看得令人心悸。生命脆弱極了,一場地震便有數不清的人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阮蘇嘆了口氣,但又松了口氣。

幸運的是,她惦念的人還好好的活着。

殊不知,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惦念她的人卻被傾覆的高樓掩埋,蹤跡無處尋。

作者有話要說:  熬夜熬得心髒疼,等完結了,我一定要好好玩手機,明天依舊是繁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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