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鄉◎
言俏俏二人一走進去,所有目光便或明或暗地投射過來。
自昨夜撞見瘋癫的張俪兒後,她再也沒出現,而剩下的八位貴女都在場。
言俏俏與林琅兩個人同住,席家姐妹與柳潔住一個屋,剩下那三位住一起。
言俏俏與她們話都沒說過幾句,更談不上認識。
眼下那三人緊挨成一小團,襦裙相接好似一朵三瓣顏色的花,雖說是看客,卻明顯離席家姐妹那邊更近。
畢竟除去張俪兒,這裏就數席清雪身份最高,若是論聲譽名望,那張俪兒還比不上。
齊嬷嬷站在遠處,被兩個小宮女一左一右夾着,一走過來,所有人同時有了動作。
言俏俏還未張嘴,醞釀已久的席小蔓便沖上去,指着二人控訴道:“嬷嬷!請你一定要替我們做主!她們強闖我們屋子,仗着自己有條鞭子,還打了柳姐姐!我實在沒見過這麽粗魯蠻橫的人!”
此話一出,圍觀的人都瞪大了眼。
柳潔在一旁拿帕子捂着微微曬傷的臉頰,配合着泫然欲泣道:“我修了一上午花枝,是有些昏頭漲腦,不小心拿多了食盒,可也還給言姑娘了,我不知為何還要如此咄咄逼人。”
“若非我運氣好躲開,那一鞭可就、就打到我臉上了……”
臉對女兒家來說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她說着竟真情實感地掉下眼淚。
兩個人一唱一和,颠倒黑白,讓不知道前因後果的三位貴女紛紛皺起眉,其中一個還拿出自己的絲帕,替柳潔擦了眼淚。
楊琴芝埋怨地嘟囔道:“哎,她倆也真是的,這麽大點事,至于這麽不依不饒麽……”
言俏俏剛要開口解釋,席小蔓便仗着嗓門大将她打斷:“就是啊!大家一起進宮都是緣分,就算多吃你點飯怎麽了?這麽小心眼愛計較,我真不樂意跟這種人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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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嬷嬷!你說是不是?”
齊嬷嬷卻久久沒說話,跟在身邊的兩個青衣小宮女齊刷刷盯着腳尖看,作鹌鹑狀。
席小蔓與柳潔偷偷對視一瞬,滿眼不解,只能往席清雪那邊求助:“……長姐,我說的沒錯吧?”
席清雪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掠過齊嬷嬷,發現她轉向言俏俏的方向時,上半身竟下意識前傾小半寸,似帶着些不自知的恭維與讨好。
這是為何……
她捏緊手中書卷,不動聲色攏入廣袖之中,面上卻溫聲道:“小蔓,我畢竟不是當事人,你又是我親妹妹,所謂‘舉賢避親’,我實在不好妄加揣測,相信齊嬷嬷自會主持公道。”
席小蔓愣住,方才在屋裏長姐不是這樣說的。
席清雪偏頭,沖她露出淺淺的無奈神色。
席小蔓緩緩回過神,也是,長姐乃名滿京城的才女,自然不願卷入滿地雞毛之中。
她還要跟着長姐吃香喝辣,這點眼色還是有的,便道:“那齊嬷嬷,你……”
“席大小姐說得對。”
齊嬷嬷忽然點頭,卻是對一直插不上嘴的言俏俏和氣地笑了一下:“不是當事人的話不可信,但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詞,言二小姐,她們二人說的是真的嗎?”
話音剛落,正廳裏的氣氛突然凝滞住,像寒冬裏流動的河水驟然結冰。
柳潔眼底劃過一抹驚詫與驚慌。
她原以為借助席清雪的地位名聲,以及席小蔓先前塞過的銀子,大概率能敷衍過去。
畢竟這事不大,言俏俏又孤立無援。
可齊嬷嬷這樣做,分明就是在維護言俏俏,明擺着要聽她講才信!
就連此前唱衰的林琅都往這邊瞥了一眼,輕擰的眉松開。
席小蔓不服氣,還想再次打斷,言俏俏早已抓住時機,環顧衆人道:“不是這樣的。”
她将事情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
“從始至終我都沒想過要多加計較,我只是想吃飯而已,明明是你們在欺負我。”言俏俏認真地說出了這句總結。
她的雙眼澄淨溫潤,看不見太多的怨氣,只是靜靜地陳述事實。
楊琴芝低下頭,尴尬地扯着手裏的絲帕,一時不知該什麽反應。
她還以為席清雪會幫自家妹妹出頭……那樣說不定齊嬷嬷也會站在這邊。
柳潔紅着眼,委屈道:“不小心多拿了而已,不是還給你了麽?若是想要賠償,我賠給你就是,何必鬧成這樣子。”
話裏話外都在指責對方借題發揮、小題大做。
言俏俏心裏嘆了口氣。
她爹說過,人做錯事不可怕,只要知錯能改就好。
她不明白為什麽柳潔就是不承認,轉頭問青衣宮女:“早上我也沒領到飯,必定也有人多領了,你們可還記得是誰領了雙份?”
柳潔動作一僵,用帕子匆匆遮住半張臉。
看到齊嬷嬷點頭,幾個青衣小宮女上前去挨個辨認貴女們的面容,确認早上也是席小蔓與柳潔一人拿了兩份。
言俏俏好奇地反問:“一次可以說是不小心,連續兩次多拿也是嗎?”
“我、我……”柳潔磕巴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辯解的話。
她确實,是故意的。
張俪兒在雲機殿一夜沒回,說不定很快便有冊封的旨意。
一想到自己放棄追随張俪兒,選錯了一無是處的言俏俏,言俏俏竟還對她愛答不理的,柳潔心裏便窩火。
反正只是一兩頓飯,被發現了又能怎麽樣。
而且言俏俏出身比她還不如,是鄉野長大的村姑,唯唯諾諾的,被欺負了還能翻天麽?
可眼下,當齊嬷嬷嚴厲的目光落在身上,柳潔手裏的帕子都快抓不住了,忙道:“……俏俏,都是我的不對,我一時鬼迷心竅,竟惡作劇到你頭上,還望你不要生氣,原諒我吧?行不行?”
言俏俏不置可否,只說:“你們還污蔑了林琅,林琅沒有咄咄逼人。”
林琅根本就是誰都不放在眼裏。
柳潔又連忙向林琅賠不是,倒是能屈能伸。
比起她,席小蔓的臉色鐵青鐵青的,死死抿着嘴不肯道歉。
言俏俏這才慢吞吞道:“雖然你道了歉,但你們先前說讓齊嬷嬷定奪,我也做不了主,還是聽嬷嬷的吧。”
柳潔頓時氣得咬牙,她竟以為言俏俏是個懦弱呆笨的,實在是看走了眼。
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仍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齊嬷嬷厲聲斥道:“我早提醒過各位小姐,宮中不比自家府邸,一言一行皆要謹慎小心。只在這迎安殿中倒尚有餘地,他日若是在別處惹惱了什麽大人物,可就不是嬷嬷我能做主的了!”
“柳小姐,你可知錯?!”
柳潔只覺所有人都拿異樣的眼光看自己,忍着狼狽尴尬點了下頭。
“曉月!”齊嬷嬷喚出負責放飯的宮女,吩咐道,“今日的晚飯、以及明日的早午飯都不必替柳七小姐與席二小姐準備!”
“今日晚飯起,食盒每人一份,按名冊分發,不許任何人多拿!”
宮女曉月福福身:“是。”
這件事本身不算特別嚴重,但齊嬷嬷顯然格外震怒,處理得極為嚴肅且不留情面。
席小蔓不滿自己跟柳潔一個處罰,跑來申訴,反而被三言兩句擠兌回去。
但此時沒有人再在意她,因為齊嬷嬷宣布了一個更令人震驚的消息——
說是張俪兒突然患上重病,雲機殿那邊準了她提前離宮,巳時便被人送出宮去了。
言俏俏下意識看向林琅。
只有她們二人知道,張俪兒是瘋了。
送回張家,确實是最人性、最穩妥的法子。
可一想到張俪兒說的那些瘋言瘋語,言俏俏便緊張地咬住唇。
雲機殿……絕對不能去。
“言二小姐。”
處理完所有事務的齊嬷嬷走來,溫和地笑着,眼角便又擠出似曾相識的細紋。
她接過宮女手裏的食盒,交給言俏俏,道:“出了這樣的事,也是我的疏忽,我讓人重新準備了一份飯菜,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言俏俏剛拎到食盒,就知道這比先前的那個食盒要大些、沉些,若是裏面裝滿,估計足夠兩個人吃。
她以為是補償給自己和林琅的——林琅為了幫她,到現在也沒吃上飯。
齊嬷嬷似是随口問了一句:“言二小姐,聽說您是靈州人?靈州哪裏的?”
言俏俏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這個事倒不是秘密,自然沒什麽好隐瞞的,便道:“靈州聞春縣,嬷嬷應該沒聽過吧。”
齊嬷嬷心裏咯噔一下,心道果然如此。
她笑意更濃,幾乎要湊到言俏俏跟前:“這怎麽能沒聽過?言二小姐,您與鐘姑姑是同鄉,怎麽不早說啊!”
今日上午她忽然被雲機殿那邊叫過去,誰知見她的竟不是崔公公,而是新帝身邊的心腹鐘七娘!
別看崔公公是大內總管、天子近侍,要論信任程度,可遠不及這位鐘姑姑!
鐘七娘先是問了迎安殿的基本情況,又問了張俪兒的詳細情況,最後臨走前竟話鋒一轉,打聽起了言俏俏!
還說自己是靈州聞春縣人,與言家父母是舊相識!
齊嬷嬷腦子裏瞬間清明,終于明白剛進宮時,為何崔公公對言二小姐關愛有加,不僅特地讓宮人撐傘,還請女醫治腿。
言俏俏乃鐘姑姑同鄉舊友之女,可不得多加關照麽!
崔公公尚且如此,何況齊嬷嬷。
聽到言俏俏說自己是聞春縣人,她再沒了一絲懷疑。
反而言俏俏愣住了。
鐘姑姑……是誰?也是聞春縣人麽?
聞春縣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她爹是縣裏學堂的教書先生,又是進士回鄉,幾乎沒人不知道他。
記憶中,每逢年節,總有大人帶着小孩來拜年,她爹雖不收金銀,但一些臘肉和自家腌的酸菜會收下。
她爹娘都不會弄這些,因而言俏俏從小到大吃過的臘肉和酸菜都是別人家的,味道還不太一樣。
她娘臨街開了兩間鋪子,心算珠算都不在話下,鄰裏街坊來來往往,多數都能唠兩句家常。
這樣一說,鐘姑姑認識她爹娘,連帶着知道言俏俏,倒也不無可能。
齊嬷嬷又拉着她說了幾句,多半是對鐘姑姑的事旁敲側擊,發現言俏俏确實什麽都不知道,才不情不願地離開。
言俏俏拎着食盒回屋,發現柳潔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外,大概是被張俪兒重病的消息沖擊到了。
她一見言俏俏,又忙巴巴跟上來:“聽說……你認識雲機殿的掌事姑姑?”
言俏俏只裝作沒看見,進屋反手關上門,招呼林琅一起吃飯。
原先的飯菜已經不熱了,林琅也沒客氣。
二人吃飯都不出聲,倒是安靜有禮。
吃過飯,因為中間耽擱了,只剩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午睡。
言俏俏躺在床上,卻忍不住将那兩顆金紙包着的糖拿出來,對着窗外的光線,呆呆地出神。
“你到底睡不睡?”林琅翻了個身。
言俏俏放下手,想到突然冒出來的同鄉鐘姑姑,卻高興不起來,反而有種隐隐的不安。
她忐忑問:“林琅,張俪兒回家了,還會有人被叫去雲機殿嗎?”
林琅沒作聲,反正這種倒黴事輪不到她頭上。
言俏俏想到夢中溫柔的小九,心裏越發堅定,小聲祈禱:“千萬別讓我去……”
作者有話說:
上了新的榜單,我回來碼字了(灰頭土臉.jpg)
暴君:她看我送的糖,她心裏有我。
感謝在2023-02-07 01:12:05~2023-02-10 00:00: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笨笨跳跳 5瓶;小說女主我本人 2瓶;菜的一批的阿喵、黎晨星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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